深夜,肅王府婚房之內,祁振坐在床榻邊,望著紅燭高燒著,紅色的燭淚一層層堆疊著,想起了她嬌女敕的唇和清冷的淚,心頭悶悶的。
她應該是了解他的。
可是為什麼,此刻的他居然有一絲絲懊惱,倘若他拒絕父皇的賜婚,結果會怎樣?
父皇晚年多疑猜忌,若問起原因,他該如何解答?父皇哪里會相信,他是真的喜歡蘇將軍的女兒,只會以為他想要強強聯手,控制京畿的兵權。
她此刻是在哭,還是——
祁振喝光壺中的酒,啪的一聲將酒壺扔開,拳頭重重落在桌案上。
這時一個低柔的聲音在床榻上傳來︰「王爺,酒多傷身。」
祁振眸子眯緊,轉過頭來,醉眼迷離,望著床上蓋著大紅蓋頭的身影,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在,他不悅的站起身來,拔腳向外走去。
「王爺——」女人听見門關上的聲音,再也無法矜持,自己掀開蓋頭,看著紅彤彤的帳子、紅彤彤的嫁衣,還有桌案一疊疊的花生、棗子、桂圓、簾子,眼中慢慢凝聚的怒意,漸漸化解、消減,恢復平靜。
——————雨歸來——————
將軍府後花園,日色漸暖,白雲悠然。
蓮生池中,有幾尾魚施施然游來游去。
蘇玉柔站在池邊,望著水池中天上飛鳥的倒影,神色黯然。
「玉妹。」賀凌雲身著一身白袍,卸下了戰甲,他更像一個玉樹臨風的書生,只有見過戰場上的他,才敢相信,如此儒雅的男人,居然是令北疆戎國望而生畏的無敵戰神。
蘇玉柔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慢慢的垂下頭去,低聲道︰「你來了。」
「恩。」賀凌雲溫和的點了點頭,接過侍女添喜手中的魚食,捻了一點,拋入池中,看著魚兒齊齊游過來,淡淡一笑道︰「玉妹,你看魚多快樂!」
蘇玉柔心里酸酸的,低聲道︰「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快樂。」
賀凌雲道︰「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快樂?」
蘇玉柔被他逗笑了,抬起頭道︰「你是不是接下來還要說︰我早已承認了魚是快樂的,就是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對嗎?」
賀凌雲微笑著點點頭道︰「對,我是在水邊知道的。」
蘇玉柔也笑了一下,慢慢的笑意凝在唇角,她輕輕的嘆口氣道︰「凌雲,謝謝你,只是——」
「玉妹,你先听我說。」賀凌雲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輕輕牽著她的衣袖,望著蓮池道︰「玉妹,你知道你生性淡泊,所以打算婚後就與你卸甲歸田,我可以陪著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你喜歡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我就為你種一個菊園,你喜歡莊子的‘秋水’,我們就在秋水降至時去東海看百川灌河……」
「凌雲!」蘇玉柔微微動容,她澀澀的開口道︰「我不值得你卸甲歸田!」
他應該是叱 疆場、披堅執銳的大將,又豈能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值不值得,只有我最清楚。就像魚快不快樂,只有魚自己才最清楚!」
賀凌雲目光溫柔而堅定,看得蘇玉柔呼吸越發困難,這個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可以為了她放下所有,從此浪跡天涯嗎?
「凌雲,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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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歸來︰子非魚的典故出于《莊子•秋水》︰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