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巒風仗劍上前,猶豫了一下,一招「蒼松傾蓋」直削而下,劍至上官璇肩頭一滯。
上官璇左右受制,原本無幸,突得瞥見空閑直撲出去,隨手將右側少年肋下寶劍連鞘扯下,身子著地一滾,立時滿頭滿身都是積雪,連劍帶鞘揮出,「當」「當」「當」連擋裴巒風三劍。
這些招數都是她十多年拆熟的,想也不想,隨手招架。
黑須長者臉色鐵青,縱身下馬,伸手奪下寶劍,一腳將裴巒風踢了出去,喝道︰「沒用的東西」「唰」的一劍疾刺下去,正是那招「蒼松傾蓋」的後半式。
上官璇單膝著地,雙手握住劍鞘向外橫推去封這一劍,卻是一招「玉龍橫雪」。
雙劍「當」的一聲十字相交,黑須長者手腕用力將上官璇的長劍直壓下去,漸至她前胸,上官璇奮力上撐,額頭見汗。
黑須長者「哼」了一聲,手臂向前一送,直指她咽喉。
上官璇驚呼一聲,身子向後便倒,直滾出去。饒是她變應奇速,由頸至胸還是被劍尖劃了道深深的口子,立時血流如注。
上官璇顧不得傷痛,一躍而起,提氣疾奔。
黑須長者喝道︰「孽帳,哪里逃」揮手擲出長劍,一道寒光,直射上官璇背心。
眾人低呼聲中,上官璇警覺,向下一俯身,那劍來的太快,竟未避過。
她只覺肩頭一陣劇痛,低頭瞧見一寸多長血劍直穿出來,心中一陣暈眩,受這一沖之力,又向前踉蹌奔了兩步,俯身摔倒,頓時身下一片積雪化為紅色。
眾人圍將過去,黑須長者將劍拔出,上官璇一聲大叫,血如泉涌。
黑須長者劍尖對準她背心,猶豫了一下,道︰「孽帳,都是你自尋死路,如今可是後悔了吧?是誰主使你刺殺師父?」
上官璇臉埋在雪中,聲音微弱,道︰「我沒有殺師父,我沒有殺師父」
她掙扎著側過身來,睜大眼楮望著黑須長者,目光中充滿說不出的悲恨,突然奮力抓住指在心口的長劍,嘶聲道︰「師叔,我沒有殺師父師娘,你,庸暗無能,濫殺無辜」握住劍鋒的手頓時鮮血淋灕。
那七個華山弟子見到這等情形面面相覷,先前說話那青年邁上兩步,道︰「師叔,說不定其中真有隱情,是不是先押回華山,交由大師兄按門規處置?」
黑須長者哼了一聲,欲待收劍,劍鋒卻被上官璇攥得甚緊,血滴滴答答地向下落。
她已然神情恍惚,雙目失神,卻突然淒然一笑,道︰「師叔,師娘講過偷衣賊的那個笑話,你還記不記得?」
黑須長者怎麼會不記得,便在這個月的初四,華子峰夫婦身死的前一天,這天是他夫婦成親滿十二年的大日子,當天晚上華山派上下坐了好幾大桌吃酒席。
席上大家講笑話,華夫人稍有醉意,輪到她時含笑也講了一個,道︰「有個人丟了一件黑衣裳,他看到路上恰好有人穿著黑衣,便扯住不放,路人分辯說︰‘我穿的這件是我自己的’那人卻道︰‘你還不趕快把衣服給我。我丟的是一件夾襖,而你這一件只是單衣。用單衣頂夾襖,難道還不便宜你了嗎?’」當時逗得眾人無不大笑。
黑須長者心中大怒,先前的一絲憫然頓時化為烏有,猛得收劍入鞘,道︰「拉她上馬」
眾人見她滿身是血,多有不忍,一時無人上前。
上官璇疼得幾欲暈過去,便覺似有人在一刀一刀割自已渾身的肉,迷迷糊糊間听到黑須長者說話,忽得腦間一陣清醒,幻影俱消,只是在想︰「我不回去,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她頓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涌上來,手扒著積雪向前爬去,皚皚雪地上歪歪斜斜留下一灘灘的血跡
她只爬出三四丈遠,便覺天旋地轉,再也使不出勁來,不由萬念俱灰,將臉埋在雪中,只覺刺骨的寒氣一陣陣涌入體內,自己的身子也跟著冷下去,冷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璇稍覺清醒,突覺自己仍伏在雪地里,四下悄然無聲,心中一陣異樣,吃力的扭過頭去,一看之下頓時呆住。
只見黑須長者一手扶劍站在馬前,目光呆滯望著前方,臉上神情又驚訝又忿怒。
眾華山弟子呆立在他身旁,一動也不動,獨那青年和裴巒風兩人正邁步向自己走來,裴巒風一條腳伸在空中,遲遲不落,這天地間靜悄悄的,好象萬物突然間都已靜止。
上官璇感覺腦間一片空白,費力地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師父師娘知道我蒙受大伙冤枉顯靈救我?」
她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低聲叫道︰「師父,師娘」鼻子一酸,眼淚便簌簌地流下來。
一陣寒風吹過,卷起一層積雪落得眾人滿頭滿臉俱是。白喪服寬大的衣襟袖角在風中獵獵的響。槐樹枯枝劈劈叭叭摧折落下。
突然近處似有人冷笑了一聲,上官璇心中一震,頓時恍然,原來是方才有人悄無聲息點了八人的穴道,這人下手之快,眾人來不及出聲已然受制。
上官璇強撐起身子四下里望,卻一個人影也瞧不見。
陽光白晃晃照著八人的影子,各依姿態靜臥雪上,更增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上官璇不再遲疑,一手撐地,一手模過那柄帶鞘的長劍,一點一點回過身子向眾人挪過去。
黑須長者苦于不能行動言語,眼睜睜瞧著她爬過裴巒風的影子,漸向自己靠近過來,不由暗生驚懼,臉上變色。
誰料上官璇到了他身前瞧也不瞧他一眼,從他腳邊直經過去。
七八雙眼楮斜目盯在她身上,見她渾身浴血吃力挪動著身子向那匹馬而去。
好一會兒,上官璇終于到了馬旁。
她撐著長劍緩緩站起來,一手抓住韁繩,奮力要爬上馬背,那馬一聲嘶鳴向前走去。
上官璇一只腳伸在馬凳中,緊緊抓住韁繩被馬拖著走出很遠,深提一口氣翻身上馬,趴在馬背上便覺鮮血大量涌出,眼前金星亂冒,雙臂緊緊摟住馬脖子,動也不敢動。
那馬在荒野中走了一會兒,上官璇漸戰勝暈眩,緩緩撐起身子,伸手自點了傷口旁幾處穴道止血,抬頭四望,暗忖︰「這是到了哪里?我的血快流干了,這可怎麼辦?」
突听近處有人喂了一聲。
上官璇心中一沉,左右看看,不見有人。
過了一會,那人又喂了一聲,卻是個男子的聲音。
上官璇听來甚是陌生,道︰「你是誰?」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微弱幾不可聞。
那聲音應聲道︰「我是鬼。」
上官璇心中一寒,想問「剛才是不是你點了他們穴道」卻實在沒有力氣,那聲音也銷聲匿跡,不再響起。
馬又漫無目的走了好一會兒,上官璇突覺頭頂風聲一響,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臂彎內。
她頭暈眼花間仔細一看,卻是一條黑毛大狗,剛剛死去,身子尚溫,脖頸正汨汨的冒血。
那冷冰冰的聲音道︰「不想死喝點血暖暖身子吧。」
上官璇遲疑了一下,將心一橫,提起那只狗脖頸將嘴就過去,只覺一股又熱又腥的液體直入喉嚨,一陣惡心,勉強忍住,又喝了幾大口,頓覺體內一暖,劇痛雖是未減,卻也不似剛才那樣渾身輕飄,耳鳴目眩了。
上官璇喘息了一會,又提起那狗吸了兩口血,那聲音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
話音剛落,一陣馬鈴鐺聲由背後響起。一個粗喉嚨「咦」了一聲,叫道︰「前面好象有人,過去問問。」遙遙地催馬趕來。
上官璇心中一喜,暗道︰「有人來了,我死不了了。」正想回馬向來人求救,突然一聲輕響,一截樹枝飛來正戳在馬上,那馬吃痛,一聲嘶鳴放開四蹄向前便跑。
上官璇吃了一驚,牢牢抓住馬韁,一時顛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傷口鑽心得疼。
追來那些人遙遙見前面的馬突然加速,一聲吆喝,催馬四下圍了上來。
上官璇抬頭瞧見這些人約有二十余騎,個個騎馬提弓,都作家奴莊客打扮,暗道︰「原來是附近的大戶人家趁雪出來打獵的。」
眾人看清這馬上馱了個渾身浴血亂發披散的女子,都嚇了一跳。
一個護院模樣的人道︰「姑娘,你遇著盜匪了嗎?」。听聲音正是方才說話那粗喉嚨。
上官璇強撐起身子,登時有四五個人「咦」了一聲,臉上露出驚疑之色。
人群外停了一匹神駿的白馬,一個十三四歲的錦袍少年騎在馬上,突然尖聲叫道︰「西楚霸王她吸了‘西楚霸王’的血」分開眾人直沖進來。
上官璇突見他如此驚怒,心中一陣迷茫。
那少年臉漲的通紅,鞘稍指著她鼻子,叫道︰「你賠吸血惡鬼,外公昨天才送我的,給你這臭娘們弄死了,」回頭叫道︰「王教頭,你傻站著干什麼,讓她賠,賠不出打死她」
那粗喉嚨王教頭忙道︰「小官人,你別著急。喂,你這女人,干什麼的?為什麼害死我們小官人的愛犬?」
上官璇這才發現眾人都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只死狗,暗忖︰「原來這只狗是他們的。」強提一口氣,忍痛解釋︰「這狗不是我殺的。」
那少年聞言大怒,「呸」地一聲,道︰「不是你殺的,難道是我殺的,送了來給你喝血嗎?不要臉的臭*子,看你還敢抵賴」「唰」的一馬鞭劈頭蓋臉抽下去。
上官璇微微一側臉,一道鞭影貼著耳邊掃過,只覺臉頰被風激的火辣辣的疼,不由一股怒火勃然而生,暗道︰「這些日子我流年不利,連著被人冤枉,別說這狗不是我殺的,便是我殺的又有什麼了不起」奮力將那死狗朝他臉上丟過去,道︰「好,我賠給你」這一擲牽動傷口,不由連聲咳嗽。
那少年接狗在手,便欲發作。
那王教頭見上官璇臉色慘白,皺了皺眉,低聲道︰「小官人,她轉眼就快斷氣了,萬一在咱們手中弄出人命,與老爺名上不好听。」
那少年平素驕縱慣了,如何肯听,道︰「我不管,我今天偏要打死她,去,你和馬六把她拖下來。」
旁邊一個莊客模樣的人答應一聲,看了看血人一般的上官璇,隱露懼色,一時遲疑未動。
那王教頭眼珠一轉,微笑道︰「小官人,我到有個主張,听說袁總兵這幾天正四處懸賞捉拿江洋大盜,這娘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樣定非善類。咱們把她押送到官府,得了賞金不說,小官人勇擒女賊這件事不出幾日街頭巷尾定然傳為美談,可是風光露臉得很啊。」
那少年听了轉怒為喜,道︰「好,便按你說的辦,可別讓她半路上斷了氣。」
上官璇冷眼相觀,怒火漸熾,暗忖︰「我與你們無冤無仇,見死不救到也罷了,為了一條狗竟要如此陷害我,這些人薄涼惡毒到如此地步。」
她心中一酸,見四五個人下馬欲圍過來,將心一橫,暗道︰「我與你們拚了」大喝一聲,催馬向前沖去。
她這些日子隱忍了一腔冤氣無處喧瀉,此時突然崩發,內心中竟隱隱將眼前這些人當成了殺師的大仇人,雖鮮血崩流也不覺得疼痛。
那些人突見她拚命,心下駭然,急向兩旁撤馬。
一個莊客揮弓攔腰打過來,上官璇向馬上一伏,那弓擦著她後背掠過。
上官璇馬向前沖,從背後將馬六撞倒,直踏過去。馬六在馬下長聲慘呼。
混亂中王教頭一刀正砍在上官璇馬的前腿上,那馬仰天嘶鳴,跪了下去。
上官璇本已是強弩之末,這一下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向前直摔了出去。
她尚在半空時迷迷糊糊似听見有人「唉呀」叫了一聲,接著身子一震,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