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六哥躺在大樹根下,身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枯草,好象睡熟了一般,動都不動。
楚逍遙則坐在另一側背風的地方,裹著厚厚的大氅,閉目假寐。
獨孤風背負雙手,繞著大樹轉來轉去,不時抬頭望向大樹頂部。樹稍頂部有個士卒,正頂著凜冽的寒風,兩眼緊緊盯著遼軍的右山山頂。
獨孤風曲指塞進嘴里,發出兩聲陰森森的老鴰叫。樹上士卒回了一聲清脆的鳥鳴,示意沒有任何發現。獨孤風煩躁不已,忿忿不平地罵了兩句,然後又圍著大樹轉圈。轉了幾下受不了了,伸腳踢了踢霍六哥,「哎,六哥,你還等什麼?遼狗不是已經殺出去了嗎?我們可以進攻了。」
霍六哥睜開眼楮,指指大樹根,「你轉來轉去累不累?坐下。」
獨孤風大概也是轉累了,一坐到樹根下,然後曲指又要做老鴰叫。
「求求你了,不要叫了。」老霍苦著臉,低聲哀求道,「你這樣不停地叫,我糝得慌,還有,你這樣折騰,上面那個小子受得了嗎?算了,有發現的時候,他自然會告訴我們,不要叫了。」
「唉,這要等到什麼時候?」獨孤風急得直咂嘴,「他們都打起來了,我們還在這里吹冷風,著急啊。」
「遼軍突襲失敗,軍隊被困,蕭干肯定要救援。」霍六哥小聲說道,「左山防御堅固,屯有一定數量的軍隊就可以了,但右山是整個蒺藜山防線的要害,不容有失,為此蕭干肯定屯有重兵。我們手上只有五千人,若想攻克右山,不但要乘其不備,更要乘著敵人兵力空虛的時候才能下手,要一擊而中,因此必須等到蕭干從右山調兵支援後,才能發動進攻。如果不能攻克右山,這趟誘敵之計就算失敗了,我們還是被困在這里動彈不得。」
這個道理獨孤風知道,只是李虎此計虛虛實實轉彎抹角的地方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也很多,而蕭干又很厲害,一口氣派出兩三萬人下山突襲。義軍兵力有限,分隔包圍之計未必奏效,一旦被遼軍突圍而去,自己這邊又未能及時偷襲,兩頭都落空,那就麻煩了。
楚逍遙就在旁邊,听到獨孤風這麼一說,對他的不屑頓時減去三分,看不出來,這個象熊一樣的鐵匠竟然有一個好腦瓜子,粗中有細啊,怪不得霍六哥要拽著他一起造反。
「霍帥說得對,右山是蒺藜山防線的要害,蕭干如果派兵出援,最多從右山抽調一支馬軍下去,我們等的就是那一刻。」楚逍遙從樹後深處腦袋,望著獨孤風說道,「我們從下往上攻,最怕的就是奚人馬軍,他一個沖鋒,我們就落花流水了。」
獨孤風蠻喜歡楚逍遙的,這個人性情溫和,為人隨意,說話也很謙虛,好搭伙。他伸手卡住楚逍遙的脖子,把他從樹後拽了出來,「哎,小楚,我們說好了,攻擊的時候,我在前,你在後。」
楚逍遙笑而不語。霍六哥瞪了鐵匠一眼,恨不得給他一個巴。老子就這點人,老譚和馬軍又給李虎搶走了,你還要沖鋒陷陣,想讓我們變成窮光蛋啦?「鐵匠,你算老幾啊?這事由總帥說了算,小楚在前,我們神龍軍在後,你不要搶了小楚的功勞。」
鐵匠知道老霍的心思,他放開楚逍遙,湊到老霍的耳邊說道︰「六哥,總帥說了,神龍軍要擴軍……」
這個鐵匠,什麼都好,就是腦袋缺根筋,李虎是什麼主兒?擴軍之事有那麼簡單?因為楚逍遙在當面,老霍不好直說,鼻子里冷哼一聲,抓起一把草蓋在臉上,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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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後陣的火勢越來越猛,三條壕溝里的大火在寒風助威下,已成燎原之勢,火光沖天,而山谷地也燒了起來,大火順著風向,追在奚人後面肆虐狂舞。
奚人發瘋一般向山崗發動攻擊。
此刻他們已經完全陷入義軍的包圍,只有血戰突圍了,不過將士們銳氣已挫,先遭遇壕溝吞噬,接著又被義軍的箭陣猛烈射擊,傷亡慘重。後撤過程中,因為慌亂,在山谷地團團打轉,這時義軍的長箭更是像狂風暴雨一般密集,奚兵互相踫撞踐踏,再次遭遇重創。
等到他們開始突圍的時候,因為失去主帥,沒有統一指揮,遙里部和奧里部的奚兵隨即各自為戰,慌不擇路之下,分兩路突圍,隨即陷入義軍圍殺。
高緣的第十將和杜山的第九將率先完成了對奚人遙里部的包圍。
鐵鷹的第七將從東面跑到西面,有個過程,需要時間,李猛的第十一將在最初的阻截中遭到了奚人奧里部的猛擊,戰陣數次被破,好在第七將及時趕到,從奚人奧里部的背後展開攻殺,隨即完成合圍。
奚人馬軍沖上了山崗,但也失去了速度,更失去了縱馬奔馳的平坦大道,騎士們高踞馬背之上,成了義軍弓箭手的靶子,死傷慘重,情急之下,他們棄馬而戰,和義軍將士在山林里死戰。
方進帶著五百鐵衛繞過山崗,列陣于大道之上,專門誅殺逃出包圍的奚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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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的戰斗異常慘烈。
義軍佔據人數優勢,成群結隊,圍住奚人往死里打。奚人自知沒有活路,只有拼命。
第十一正將李猛帶著一隊扈從正面阻敵,奚人非常凶悍,以命換命,誓死要殺出一條血路。李猛身先士卒,戰刀如虹,接二連三砍翻了十幾個奚兵,但他的扈從也接二連三地倒下了。
激戰中,一支血淋淋的長槍突然從黑暗中刺出,直殺李猛的前胸。一名扈從飛身撲上,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這致命一擊。長槍洞穿了扈從的腰肋,鮮血噴射而出。驚天慘嚎中,這名扈從突然爆發了,以匪夷所思的力量沖上一步,掄刀剁下,半截槍桿連同奚兵的雙手同時墜落。扈從倒下了,奚兵望著自己的一雙斷臂,張嘴狂嚎。李猛睚眥欲裂,戰刀雷霆劈下。奚兵的頭顱騰空而起,張大的嘴巴依舊淒厲嚎叫。李猛悲憤至極,戰刀再起,對準無頭尸體連續劈剁,一時間,鮮血四射,斷肢橫飛。
一隊奚兵結陣攻殺,刀砍槍刺,擋者披靡。義軍士卒倒下一個,又倒下一個,戰陣搖搖欲墜。這隊奚兵看到了突圍的希望,攻殺更加猛烈。義軍士卒打瘋了,兩眼通紅,奮勇阻擊。
一個奚兵的戰刀狠狠地剁進了對手的胸膛,不待他收回戰刀,一柄長槍就刺進了他的小月復。另一個奚兵沖了上來,戰刀雷霆而下,砍進了長槍兵的肩胛。這名長槍兵怒吼一聲,雙手棄槍,一把抱住了奚兵。奚兵舉刀刺下,立時洞穿了長槍兵。黑暗中飛來一柄戰斧,勢大力沉,當即剁中了奚兵的頭顱。奚兵哼都沒哼,一頭栽倒在長槍兵的尸體上。斧兵剛想沖進,一支長箭厲嘯而至,躲無可躲,正中咽喉。長箭勁大,斧兵的尸體連退兩步,轟然倒下。奚人的弓箭手正要伸手取箭,耳畔就傳來弩箭的嘯叫,一轉頭,三支弩箭同時射中,額頭、面頰、腮幫各中一箭,弩箭的沖擊力太大,奚人的弓箭兵在慘嗥聲中倒飛而起,墜落在五步之外。
雙方以命搏命,義軍士卒死傷殆盡,十幾名奚兵從這個缺口沖了出去,但馬上就看到了遍地的尸體,都是奚兵的尸體。尸體中間站著一個獨臂的魁梧大漢,他的長發在風中狂舞,他臉上的傷疤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中看起來異常獰猙。
「殺……」奚兵沖了上去,蜂擁而上。
鐵鷹刀拖戰刀,如山岳雄峙,紋絲不動。奚兵殺近,五步,三步……
「殺……」鐵鷹舌綻春雷,身形驀然閃動,戰刀如長虹過日,劃空而過,霎時間,只見鮮血飛濺,斷肢殘臂漫天飛舞,奚兵如雨中飄萍,如風中飄絮,根本無還手之力。轉眼間,摧枯拉朽一般,奚人全部倒下了,再無活口。
遠處,鐵鷹的扈從們目瞪口呆,傳說中的八大鐵衛,果然如同神人一般,無堅不摧。
鐵鷹停形,舉刀長嘯。年初下山時,自己還是一具行尸走肉,到了年末,自己又活了,當年的鐵鷹又回來了,大王在天之靈如若看到今日的遼東義軍,當能體諒我的苦心,原諒我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