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太原
虎烈軍在賀蘭山大捷的消息傳到了太原,按道理太原應該喜氣洋洋,王和童貫也應該為西北策略的順利實施和推進而感到高興,但事實上無論是大元帥府還是宣撫司,都被一股濃郁的愁雲所籠罩。
虎烈府正式通告太原,金軍即將入侵,請西北大元帥府、陝西宣撫司、兩河燕山宣撫司馬上做好迎戰準備。
同一時間,汴京來旨,要求西北大元帥府配合金軍攻打代北,消滅李虎。為此,汴京再一次要求童貫馬上趕赴燕山府,指揮燕山鎮戍軍配合金軍從居庸關方向攻打大同。上次郭藥師報警汴京,說金軍要入侵,請求增加錢糧武器,但汴京認為郭藥師圖謀不軌,叫童貫到燕山府去。童貫借口西北戰事緊張,沒去,而且還從河北戰場上把劉光世和勝捷軍調到了太原。童貫的考慮是,河東軍主力到了大同,太原一線的防御力量過于單薄,有必要把劉光世和勝捷軍調到河東,但這樣一來,河北的平叛兵力明顯不足,導致煙塵四起,盜匪橫行,這令汴京非常惱火。
三個截然不同的消息陸續傳來,讓太原無所適從。
汴京怎麼會改變主意?怎麼又要和金人聯手攻殺李虎?
王無法理解,對自己父皇的出爾反爾更是失望透頂。很明顯,皇帝已經抵擋不住汴京文臣們地壓力,打算拋棄自己了。
童貫唯有苦笑。他在向王進獻西北策略的時候,已經估計到汴京可能會將計就計,設下陷阱,但只要皇帝支持王,堅決不放棄,那文臣們地陷阱就很難揮作用,然而,皇帝在這個關鍵時刻還是選擇了江山社稷,選擇了國祚。
此刻,李虎已經在賀蘭山鏖戰,金軍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只要大宋配合一下,李虎就完了。李虎完了,虎烈軍大敗,大宋也就鏟除了最大的威脅,守內虛外之策也就實現了,接下來只要再把叛亂平定,大宋就可以歇下來喘幾口氣,穩定幾年,然後就可以大展宏圖了。這個誘惑太大了,如果實現,當今皇帝等于了建下豐功偉業,留芳千古,而皇帝有了這樣的功績,還怕不能更改皇統繼承人嗎?皇帝貪婪,無法拒絕誘惑,結果心甘情願的跳進了文臣們設下的陷阱。
由此不難判斷,金國使到了汴京,肯定給了皇帝無法拒絕的承諾,而汴京的文臣們則乘機把皇帝推進陷阱。皇帝掉進了這個陷阱,殺了李虎,將來他當真還能保住鄆王?李虎倒了,西北人獨木難支,必定遭受重創,而王失去了李虎和西北人的支持,他還有實力角逐皇統?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了。皇帝自以為是,害人害己,形勢已經一不可收拾。
由金國使頻繁造反汴京,誘惑大宋誅殺李虎可以推測到,虎烈府地消息是準確的,郭藥師的報警是有根據地,金國當真要入侵大宋,而且鋒芒直指燕雲,但現在汴京的皇帝已經失去了清醒的頭腦,他被絢麗奪目的豐功偉績所迷惑,已經無法正確判斷當前的形勢,而汴京的文臣們只顧自己的利益,明明知道聯合金人誅殺李虎無異于引狼入室,但他們為了確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無視大宋國祚的安危,正在把大宋一步步推向敗亡地深淵。
「現在怎麼辦?」王的臉色有些蒼白,雖然無法掩飾內心的惶恐,但從他的眼楮里可以看得出來,他憤怒,他想殺人。這種關鍵時刻,他被父皇拋棄,被汴京的文臣們肆意凌辱,他無法忍受,現在他要想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一條道走到黑了。
「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皇帝撤消西北大元帥府,剝奪你的兵權。」童貫嘆了口氣,「如果皇帝真的這樣做了,你就完了,真的完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王怒不可遏,厲聲叫道,「為什麼汴京寧願相信一個外虜,而不相信自己地藩鎮?」
「這很簡單。」童貫輕描淡寫地說道,「李虎打下了燕京,不但把燕京擄掠一空,還把燕京送給了金人,而金人打下了燕京,卻把燕京還給了大宋。」
「李虎是遭人陷害……」
「對于汴京來說,李虎只要做一條听話的狗就行,但李虎不願做一條看門狗,所以汴京必須殺死他。」童貫苦嘆,「你應該很清楚,燕京這件事對汴京地刺激很大,汴京因此相信金人的承諾,所以現在……」
「所以現在汴京不相信金人要入侵大宋,反而認為李虎是大宋最大地禍患,要和金人聯手誅殺李虎,自毀長城,是不是?」
「事情的確如此。」童貫心情很沉重,甚至絕望,他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生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地,大宋的浩劫到了,不管是金人還是李虎,都不會放過大宋,汴京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而這個錯誤的選擇可能會動搖大宋的根基。
王咬了咬牙,
貫,冷聲說道︰「這件事是你挑起來的,你必須給我策。」
童貫沉默良久,無力說道︰「殿下,不管我是不是進獻了西北策略,都是今天這個結果,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汴京既然決心要殺李虎,決心要阻撓你繼承大統,我們不管想什麼辦法,最後都會失敗。」
「難道沒有一點挽回的余地?」
童貫閉上眼楮,慢慢靠在軟墊上,暗自悲嘆。辦法是有,就怕引來無窮禍亂,不過自己和鄆王一樣,都被逼上了絕路,要想活下去,只有和汴京拼到底了。金軍一旦南下,燕雲一旦丟失,自己這個兩河燕山宣撫使肯定要承擔責任,二十多年來地功績和權勢就此化為烏有。不甘心,不甘心啦。二十多年來,自己為了大宋嘔心瀝血、殫精竭慮,但汴京的一幫奸佞只顧爭權奪利,吃大宋地肉喝大宋的血,無視國祚安危,以致于走到今天這種地步。這不是我的責任,我為什麼要承擔罪名?為什麼要讓這幫無恥的奸佞踩在腳底下肆意踐踏?為什麼要讓他們陷害誣蔑,遺臭萬年?
「你想做皇帝嗎?」童貫猛地睜開眼楮,鄭重問道。
王遲不語,這話說出來,可就是大逆不道了,但童貫目光炯炯,死死盯著他,讓他無法回避。王點了點頭,旋即心里一松,又用力點了點頭。反正皇帝拋棄了我,汴京也要殺我,我還怕什麼?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那好,下臣拼了這條老命,輔佐殿下承繼大統。」
童貫坐直身軀,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沉聲說道︰「皇帝現在不能解除你的兵權,因為西北軍正在賀蘭山,而河東軍已經北上到了大同,這時候解除你的兵權,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在金軍沒有動攻擊之前,皇帝會一直讓你主掌西北軍事。」
「按照虎烈府的估計,金軍大概在大雪來臨前動攻擊,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童貫望著王,眼里閃過一絲憐憫之色,「殿下地時間不多了,殿下若想絕地反擊,必須立即做出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
「殿下是否有決心奪取皇統。」
王臉色微變,心里陣陣顫栗。童貫這句話的背後就是血腥廝殺,就是父子兄弟相殘,但舍此以外,還有他策嗎?鄆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咬牙說道︰「我從離開汴京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好。」童貫說道,「那我們馬上北上,到大同去。」
「去大同?」王吃驚地望著童貫。
「現在除了大同,還有安全的地方嗎?」童貫微微一笑,「你到了大同,皇帝還敢下旨剝奪你地兵權嗎?有了李虎的絕對支持,汴京還敢激怒你嗎?當金人南下,肆虐河北,威脅汴京的時候,你率軍勤王,汴京還敢阻止嗎?」
王霍然頓悟,但他隨即想到了一件事,李虎是否值得信任?現在童貫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要自己全部依靠李虎的武力奪取皇統。李虎的武力遠遠強于西北軍,而且汴京對其沒有任何影響力,所以只要李虎鼎力相助,鄆王到了汴京就能做皇帝,但問題是,鄆王控制不了李虎,一旦李虎禍亂,那大宋就真的完了。
「你認為我們能控制李虎?」
童貫沉吟良久,搖了搖頭,「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們能不能控制李虎,而是李虎會不會借此機會禍亂中原。金軍攻打李虎的真正目地是南下入侵我大宋,所以金軍一旦展開進攻,其主力是南下幽燕和河北,而不是攻打大同。李虎回到大同,金人怎麼做?是握手言和,還是繼續進攻?顯然,金人要握手言和,以免兩線作戰。金人拿什麼言和李虎?出賣大宋,讓李虎把目標對準汴京。李虎會不會乘機入侵大宋?這個問題太簡單了,李虎當然要乘機南下。如此一來,大宋危矣。」
「所以,殿下若想挽救大宋,唯一的辦法就是北上大同,取得李虎的信任,然後借助李虎的力量南下汴京,奪取皇統,把李虎這股原本危害大宋的武力轉化為挽救大宋的力量。」
王依舊猶豫。
「李虎非常聰明,他應該知道,他禍亂大宋所得有限,相反,他如果幫助你奪取皇統,他的收益將遠遠大于擄掠所得。」童貫笑道,「因此,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只要你給予李虎信任,李虎就會竭盡全力幫助你。」
「將來呢?」王擔心地問道。
「將來?」童貫大笑,「將來,陛下要北伐,要中外一統,要重建漢唐盛世,而李虎將為陛下開疆拓土,建萬世功業。」
王心有所動,他想到了李虎的真實身份,他毅然決定一條道走到黑,因為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