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信是羅思南寫的,其中牽涉到虎烈府很多機密。想就把這封信遞給了折可求,不僅僅因為折可求是他的大舅子,更重要的是,李虎信任他。很長時間以來,虎烈府和折家的關系可謂親密。
虎烈府南遷太原,事實上和折家之間有利益沖突,但因為虎烈府的強勢和雙方長期的親密關系,折家在利益上並沒有吃虧。
這次李虎放棄進入汴京,如果不是折家出面,李虎絕不會毫無條件地答應下來,而折家進入汴京,某種意義上也代表了虎烈府的利益。折家在中樞雖然僅僅佔據一席之地,但其背後的實力足以讓汴京膽寒。
折可求仔細讀完信,大概明白了李虎的心思。河北大戰的主動權其實控制在女真人手里。汴京一廂情願,打算在九月前後動攻擊,但女真人卻從代北戰場上的變化敏銳地估猜到大宋形勢的變化,他們要主動攻擊了。
李虎南下太原,麻煩事非常多,不但和汴京、和西北將門有嚴重的沖突,其本身也要一個適應的過程,穩定下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在女真人看來,乘著虎烈府在太原立足未穩之際動進攻,顯然是佔據河北的最好機會。
「這個無顏是女真人?」折可求把書信遞還給李虎,隨口問道。
「他是大宋人。」李虎說道,「他曾在兵部任職,知道大宋很多機密。」
折可求嚇了一跳,「他出賣了大宋?」
「不,他沒有。」李虎說道,「他到遼東不過是避禍而已。」
「你了解他的過去?」
李虎搖搖頭。腦海里不禁浮現出面具下那張讓人驚怖地面孔。「他在大宋有仇家。而那個仇家百般折磨他。試圖置他于死地。以我地估猜。他地仇家地位很高。不過最近汴京連番動亂。身居高位地人死地死。流放地流放。他地那位仇家或許已經不在了。」
折可求沉默良久。問道︰「你信任他?」
李虎點點頭。「我在遼東地時候。曾得到他很多幫助。」
折可求神色凝重。低頭沉思。
張俊局促不安。他不知道那封信上寫了什麼。但他自認也沒有資格獲悉這種機密。李虎能夠讓他坐在這里。已經是天大地恩賜了。要知道李虎現在是大宋唯一地藩鎮。位高權重。如今更是手握西北軍政大權。這種人物在大宋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出現了。張俊坐在他地對面。有一種高山仰止地感覺。
今天這番談話,實際上決定了大宋的命運。離開京城之前,種師道一再囑咐張俊,到了洛陽後,听折可求的安排,設法贏得李虎的好感。現在局勢太復雜了,即使是種師道也無法看清形勢,更不要說做出正確地判斷了,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那就是李虎已經成為決定大宋未來的重要人物。
忽然,張俊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封信,正是折可求剛才看的信。他驟感窒息,霍然抬頭望向李虎。李虎面帶笑容,示意他把信接過去,「你也看一看。」
「我能看?」張俊難以置信,霎時間心里涌出無數的念頭,但最強烈的就是驚喜,他預感到自己的前途從這一刻開始已經生了轉折。
折可求略感驚訝,但旋即釋然。這些事李虎馬上就要稟奏汴京,提前告訴西北人也沒有什麼關系。不過李虎這種舉動,對一個在戰場上廝殺了十幾年地低層軍官來說,實在太震撼了,也難怪張俊一時間呆若木雞。
張俊看得很慢,他的情緒波動太大,既震驚又興奮,很難平靜下來。
李虎一直注視著他,若有所思。老爹地故事讓他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點,秦檜是壞人,張俊也是壞人,但今天听到折可求地介紹,看到一個四十歲的悍將,一個在戰場上廝殺了十幾年,從一個普通地鄉兵弓箭手成長為禁軍中級軍官的人,他可以切身體會到張俊這些年付出了多少血汗,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了多少會,這種把腦袋掛在褲腰上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壞人?
李虎暗自嘆了口氣。成為王敗為寇,戰場上如此,官場上也是如此。岳飛死在風波亭,肯定是權力斗爭的結果,但後來他冤屈昭雪,殺死他的人自然就要承擔罪責,總不能讓皇帝背負惡名。由此想到了蔡京,想到了童貫……小皇帝把他們定為「六賊」之,先前所作的功績一概抹殺,抹不掉的就顛倒黑白,誓把責任推到他們身上,要讓他們遺臭萬年,這也是權力斗爭的結果。
由此想到了元佑黨人案,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李清臣。自王安石變法以來,便就有了黨爭。黨爭殘酷,雙方不遺余力地打擊對手。記得自己曾听李綱說過,蘇軾在兩黨之間搖擺,結果兩頭不討好,不管是新黨上台還是舊黨上台,都打擊他。李清臣對蘇軾也極度反感,皇帝有意重用他,李清臣馬上設了個離間計,把蘇軾趕出了京城。蔡京是新黨主力,倍受打擊,但他過去官職低,他和李清臣之間的恩怨,雖然李綱說得很含糊,但從蔡京誣陷李清臣,把李清臣打成舊黨並公然刻在元佑黨人碑上可以推測到,當初李清臣肯定把蔡京打得很慘,否則蔡京不會仇恨到如此地步。
在蔡京死了,蔡氏家族敗亡了,雖然自己沒有手刃今坐在這里仔細想一想,就算手刃仇敵,又有什麼意義?這種權力斗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怨得了誰?童貫對于大宋來說,功大于過,西北人更是功勛顯赫,但現在雙方反目成仇,要置對方于死地。可以想象,一旦童貫倒台了,他和蔡京一樣,勢必被扣上一個大大的屎盆子,遺臭萬年。然而,現實的情況是所有人都對這種斗爭趨之若),如同飛蛾投火一般,義無反顧。
李虎望著張俊,眼里露出一絲同情之色。到了那個位置上,身不由己,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誰還顧得上將來的事?就算遺臭萬年也得做啊,否則冤枉死了還是一樣遺臭萬年。
張俊把書信反復看了幾遍,激動地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他雙手托著信,恭恭敬敬地遞還給李虎。李虎指指案幾,示意他放下,「張正將對此有何看法?」
張俊詫異地望著李虎,不明白他為什麼稱呼自己為正將。折可求卻是明白,馬上說道︰「謝謝使相了。」
張俊霎時狂喜,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李虎竟然提拔自己為正將。
從營指揮提拔到正將,等于連跳兩級,但這兩級太難升了。秦鳳路帥司下轄十三將,整個陝西六路有五十八將,可以想象這個正將的位置有多高。當然了,正將是職官,在軍中職務很高,但大宋以文制武,武將的階官就是品級,相當于現在地行政級別都很低。一般來說,正將相對應的品級都在從七品。張俊現在的職官是營指揮,品級是承節郎從九品。李虎一句話,給他升兩級,相對應地,他的階官也可以升到武功大夫這一類的從七品。從七品地武官才算真正意義上的中級軍官。
河北大戰打敗了,種師中和秦鳳路大軍全軍覆沒,張俊就算突圍回來了,也要受到懲處,但汴京形勢變化太快,小皇帝剛剛把種師道和姚古等人的罷職聖旨送出去,趙楷就殺進來改天換地了。然後種師道和姚古又接到聖旨,官復原職了,但他們是過度性人物,職官高但權力有限,說不上話。種師道和姚古急于動河北大戰,也是想由過度性人物轉為主掌實權的人物。正是因為說不上話,種師道雖然有心升張俊地官,給秦鳳路留一將軍隊,但愛莫能助,于是他委托折家,把張俊帶到了洛陽。
張俊到洛陽,代表種師道,而折可求又暗示李虎,種師道有意提拔張俊為正將,這等于告訴李虎,這件小事你要幫忙。
李虎的官職里有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在過去就是宰相。大宋一朝先後以同平章事,尚書左右僕射,左右丞相為宰相,以參知政事,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右丞、樞密使、樞密副使、知樞密院事、同知樞密院事為執政,合稱宰執。神宗元豐五年公元1C82年,大宋改官制,以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為宰相,這個同平章事隨即成了虛職,一種榮譽職務,和親王、樞密使、留守一樣,被稱之為使相。
趙楷做了皇帝,考慮到李虎的特殊地位,授予同平章事以實職,序宰臣上,以示恩寵。李虎在西北,即使給了他宰相的名分也揮不了作用。名為實職,實為虛職,汴京玩這一套可謂得心應手。
不過,李虎既然是名副其實的宰相,那麼他上奏皇帝,提拔一兩個人,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了。
張俊跪地磕謝。
李虎擺擺手,示意他起來,「這是老種帥地意思,你要謝謝他。小種帥為國捐軀,老種帥要給秦鳳保留一些老人,提拔你是情理之中的事。」停了一下,他又問道,「小種帥還有多少部下?」
「還有三千多人。」張俊急忙說道,「我們被金軍包圍之前,小種帥曾派一將軍隊先行趕赴河間府。這支軍隊隨詹度、陳撤了回來。另外,還有幾百人也殺出了重圍,現在都在老種帥地帳下。」
李虎想了片刻,決定干脆好人做到底。
種師道這個人在西北的影響力遠遠大于折彥直,而折家自折可適之後,十幾年了,至今沒有出現一位可以替代他地人物,雖然他的兒子折彥直也錯,但相比種師道、姚古和劉延慶來說,影響力還是小很多。如果能和種師道搞好關系,把種家這一系也拉到自己這一邊,那對自己盡快控制西北有莫大地好處。
「你寫個名單。」李虎說道,「小種帥的部下該升的就要升,一個不要漏。」
張俊大喜,再度磕頭拜謝。
「使相,那麼姚帥的部下呢?」折可求提醒道。
「你看著辦吧。」李虎說道,「我現在就在洛陽,陛下和童太師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為難我。」
折可求捋須而笑,故意調侃道︰「堂堂的宰相,竟然只有這點權力,開玩笑吧。」
「做人要低調。」李虎想起了老爹的口頭禪,跟著笑道,「低調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