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回來後,胡秀枝沒有發火,卻整整無視了她一個月,吃飯都不跟她同桌,連中秋節的時候都對她愛理不理。蕭富有在她回家的第一晚說了這麼一番話︰「說你懂事听話,我們也知道你平日里有主意,只是這一次,你把我們父母兩個放在什麼位置上?讓外人怎麼看待我們?你媽看到紙條的時候,差點暈過去,這幾天也擔心得吃不香睡不著。」然後也整整一個星期沒有理會她。
春喜道了歉並再三保證下不為例,然後借著開學,灰溜溜去了學校。
那天晚上十點左右,肖喜來醒過來,看到她還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楮的驚訝表情,確認是真的以後,就把自己埋進被窩里,她也不解釋也不勸說,只告訴他家里老人在等,學校開學了,他們訂了明天下午的車票。然後找了個空床位就睡了。
春喜有認床的習慣,夜里睡得迷糊,突然被幾聲不連續的申吟驚醒,然後就睡不著了。一扭頭看到肖喜來的目光,他不躲開,她便直視。
好一會肖喜來才開口,聲音低迷,有點嘶啞,「謝謝你來,可我不想回去了。我從頭到尾都是那個可憐蟲,我不需要你再來可憐我。」
春喜真意外自己此時的平和,淡淡地說︰「是麼,那為什麼還要打電話回去讓一個老人放心不下?當初不聲不響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多清淨。」
眼角的淚悄悄流下來,慢慢流進耳朵里,肖喜來翻個身,撲在枕頭上。為什麼打電話回去?因為心有不甘,想要看到希望,想要看到自己創造的希望啊可是沒有,他只能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他弱小得連找個活著的理由都不行。只有這一次,他不希望她來,不希望被她知道,他是個廢物,什麼都做不到……
他不說話,春喜也沉默。去衛生間洗漱一番回來,听到房里壓抑的哭聲,停下了推門的手。柳林希說今天早上他爸爸請他們去喝早茶,過來這幾天一直沒有機會好好招待他們,以示補償。前世在這邊這麼久,她只去過一次早茶和夜宵,知道傳統的粵式早茶的講究。柳林希吹噓,他們這次要去的是家百年老店,那生意火爆到不提前三天預約根本沒位置可等的地步。他們對于她昨晚在留在這里頗有微詞,她自己說早上八點趕過去跟他們會合,等會就出發吧。早餐過後的節目是去游樂場,听說是新開的,里面有很多新鮮節目……
春喜垂著頭,縮在塑膠凳子里亂七八糟的想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陰影,抬頭一看,章無疾這麼早趕來了。他看看她,又扭頭看看房間里的肖喜來,然後一坐到她邊上,問︰「你一直坐在這里,沒睡?」不然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春喜搖頭,低聲回答︰「認床,沒睡好。」
章無疾好看的眉頭皺起來,看向房間里。
春喜凝神細听,他已經恢復平靜了,然後走過去,就在門口說︰「我之前看過一句話,說‘既然有了死的覺悟,就一定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桌上的口袋里有兩百塊錢,夠你的住院費和在這邊幾天的費用。我去吃早餐,之後去玩一圈,下午五點我在車站門口等你,你要回去就來,你不來我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說完絕然的轉身。
章無疾看著里面那個平靜的被窩,輕笑一下,追了出去,「死的覺悟,活的方法」,呵
看著各處破落的街面,春喜淡淡說︰「昨晚做了個夢,夢見這里成了鋼筋水泥的森林,我听到風雨飄搖的聲音,仿佛置身于一座危樓里,然後听到一聲接一聲的狼嚎聲,我很怕,睜開眼楮看不到任何的人。我心里一急,身體如墜落無底深淵,听見的狼嚎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掙扎著呼喊著,身體墜落了好久也沒有到實地,然後就醒了,看到窗外蒙蒙的光亮,想著,活著真好啊」
章無疾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抓緊她柔軟的雙手,安慰著說︰「你這幾天太累了,早餐後就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們不出去玩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春喜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掙扎一下沒有掙月兌出來,就不再掙扎了,看著他年輕的臉龐說︰「年年歲歲花相似,也僅僅是相似而已。以後有機會來,可見到的就不是這番風景了。」那些田野漸漸變成了高樓大廈,各式工廠,高高的煙囪破壞了天空的美感,眼前這條還清澈見底的河流,最後變成了臭水溝,兩岸沿線美麗的風景破壞殆盡……
章無疾有些頭暈,眼前的這個女孩仿若他永遠猜不懂的字謎,為什麼她可以偶爾清純天真,偶爾又一副歷盡滄桑的神情?可惜越是不懂,他便更有興趣去揣測琢磨。
「如果總是一成不變的風景,那才更讓人沒勁,有改變才更有趣,是不是?」他有預感,這里將會越變越漂亮,變得越來越有財富,變得會讓越來越多的人來這里追求夢想。
春喜終于抽出了她的手,微微笑著說︰「我願我的生命里只有緩慢的成長和看得見的願望。」
章無疾再度握住她的手,用很堅定的語氣說︰「我陪你你只要慢慢長大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呵」春喜笑出來,語氣有幾分不在意地嘲弄︰「章公子,沒有誰能永遠陪著誰的,何況,我——不——需要——你。」
章無疾一時氣凝,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很感動很深情的回答他說「好」麼?何況他們是同鋪共枕過的關系
春喜看著他黑鍋底似的臉色,一時興起,玩笑著說︰「章公子,憑你這如花似玉的臉龐,再加上我的一條獨門秘笈,保你以後在愛情海中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听完這話,章無疾的臉色又黑了三分,她敢換一個形容詞麼?他是堂堂男子漢好麼哼
看他別扭地轉過臉,春喜真心樂了,趴在他的肩膀上,其實很想學電視里的樣,用手指勾著他的下巴,想想這是公眾場合,影響不好,還是算了。壞笑著說︰「來,小哥給姐笑一下,姐就告訴你秘笈。」
這下連前面的出租車師傅都忍不住笑出來了。
章無疾黑著臉狠狠地吐出一個字︰「滾」
一直到早茶店,章無疾的臉色都沒轉晴,倒是春喜笑得特別沒心沒肺。春喜也不客氣,各式精美點心點了一盤又一盤,可惡章無疾一直跟她搶吃的。最後兩個人都不小心吃傷了,出去玩的計劃取消,回賓館躺著養胃,連中飯都沒吃。
下午五點,在車站門外看到一身蕭索的肖喜來,春喜懸著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車子是臥鋪,上下兩層,左右兩排,可恨還超載,多了一倍的人,于是單臥變成雙臥。來的時候章無疾就搶著跟春喜同一個鋪位,還是上鋪,就那麼五六十厘米寬的距離,坐著頭就得垂著,那叫一個辛苦。躺下來就差跟人面對面了,春喜心里那個恨啊,這叫什麼事
好歹回的時候是下鋪位,春喜想著就算跟人合用,起碼她可以坐著。所料沒差,車子出站之後,陸續還有人上來,眼看著一個中年大叔就要搶坐到春喜旁邊,章無疾搶先肖喜來一步坐了過去。車子開出城,連過道里都有小板凳擠滿了人,下鋪的人若坐著連腿都放不下春喜只看到章某人臉上那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好想把他捂死在充滿異味的臥鋪被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