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了？」
中年人微微一愣，腳步頓時止住，怔然良久，才喃喃道︰「倒也難怪，這幾年國企的日子都不好過，安儀又怎麼能擺月兌困頓的局面？」
他落寞的模著衣兜，似乎在尋找香煙，遺憾的是他穿的運動服連口袋都沒有。
一個煙盒突兀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卻是葉向南從兜里拿出紅塔山遞了過去。
「謝謝你了，小伙子。」
中年人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嘆道︰「國有企業體制僵化，人員冗沉，已經陷入到經營的死角。博州市近千家國營單位，就連省屬的博州機械廠也瀕臨破產，真不知道這樣下去，國營企業還能有什麼出路。」
葉向南沒想到這位晨練偶遇的中年人會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發出如此感慨，听他發自內心的擔憂，這一問題恐怕已困擾他很長一段時間。
國企改革的話題，歷來都是沉重無比的。
雖然年初偉人南巡給改革開放定下了堅定不移的基調，但國企這一塊，在這個時代，仍然是禁忌。
然而這並不是說，就沒人去思考這一問題。尤其是隨著市場經濟的推行，國企所面臨的困境越來越明顯，很多有識之士，都已開始開始探索解決之道。
記憶中明年四月，山東陳賣光便會橫空出世，成為沖破禁忌的勇士。
葉向南知道中年人是自言自語，他並不打算回答，但一想到前世整個九十年代都沉浸在無數人下崗的悲痛之中，便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出路不是沒有，但需要有大智慧大決心打破固有的思維才行。」
「哦？」
中年人有些意外的看了葉向南一眼，他本是听到安儀沒落後，隨口發出一句感慨，卻沒想要眼前這小伙子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由的好奇道︰「什麼叫做固有的思維？」
葉向南笑道︰「鐵飯碗！只有打破鐵飯碗，對國企進行改制，才能改變這一局面。」
中年人啞然失笑︰「你這個詞，來歷可不怎麼好听，不過倒是很形象。那你說說，該怎麼打破這個鐵飯碗？」
葉向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卻是不知不覺間已到了七點多，想到劉風林可能會找自己，便說道︰「這可是個大命題，我學識淺薄，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況且該吃早飯了。」
中年人倒是沒想到偶然遇到的小伙子還挺有趣，他很想听听這小伙子有什麼驚人言論，便擺擺手笑道︰「不能耽誤你吃早飯，這樣，距離招待所還有一段路，我們邊走邊說。」
葉向南無奈一笑，只能點頭同意。
二人邊走邊談，他將國企改制的一些想法有保留的談了談。所涉及的方面，在前世都是老生常談，可听到中年人耳中，卻不啻于驚天炸彈，眼楮卻越來越亮。
其實葉向南並沒有過深的說，這中年人顯然是位領導，他在不知根底的情況下，又怎敢胡說八道。
但饒是如此，仍讓中年人听的津津有味，時而沉思，時而反駁。
二人就這麼一路辯論著來到葉向南居住的那棟小樓前，葉向南正要結束話題，猛不丁看到大廳之中，一男一女打情罵俏從樓上走下來。
他微微一愣，頓時止住腳步。
迎面而來的男女顯然也看到了葉向南，女人面露驚慌，道︰「向，向南？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女人，卻是余玲玲！
葉向南微微苦澀望過去，就見余玲玲雖然穿戴整齊，但那俏麗的臉上仍帶著幾分紅暈，眉眼間也露出春風一度之後的風情。
毫無疑問，她和身旁的男子昨夜也睡在招待所里。
只是昨天下午，這女人還口口聲聲說要到新婚那夜，才會將自己保存了二十年的貞操獻給自己。
當然，按照記憶，她應該會在一周之後絕然提出分手。就算她不提出，葉向南也絕不會和她在一起。
但無論如何，至少目前來說，她仍是自己的女友。
心頭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淡淡的悲哀和憤怒，葉向南直視余玲玲，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怎麼就不能在這里？莫非小招只有領導子女才能住進來？」
余玲玲顯然沒想到葉向南會這麼回答，她眼中慌亂更甚，雙手抓住身旁的青年，吃驚道︰「你都知道了？」
葉向南深深吸了口氣，將心頭那抹悲哀和憤怒抹去，漠然道︰「我該知道什麼？知道我的女朋友攀上了趙副市長家的公子？」
「啊！」
余玲玲驚叫一聲，似乎被葉向南的話刺激到了，她冷笑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天你已經被停職了，跑到小招來想做什麼？莫不是想找找門路？」
她討好的看了眼身旁傲然而立的青年，輕蔑道︰「念在我們有過一段感情，我可以讓永奎幫你，想要復職，還是想要調到市里？我都可以幫你辦到！不過，你要答應從此以後不要糾纏我！」
那青年沒有反駁，顯然是默認了余玲玲的話。
「呵呵！」
葉向南雖然知道她膚淺，但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的膚淺勢力，看著驕傲的揚起脖頸的余玲玲，此時的他連最後一絲怒意都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側頭望去，卻發現那中年人早已不見身影。
再也不願和這女人說半句話，葉向南索然無味的搖搖頭，繞過二人徑自走進招待所里。
「葉向南！」
身後傳來余玲玲刻薄尖酸的嘲諷︰「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告訴你，我們分手已成定局。你要是敢纏著我不放，小心連飯碗都丟了！」
葉向南腳步微微一頓，回過頭正要說話，不遠處突然跑來一道身影，大聲喊道︰「向南，別急著走。」
來人腳步匆匆，赫然是市委大秘劉風林。
「劉主任，事情有結果了？」
葉向南意外的看著氣喘吁吁的劉風林，心中納悶這大清早的他怎麼親自跑來了。
一旁余玲玲和那青年見到劉風林，顯然也有些意外，那青年親熱的招呼著︰「劉主任，早上好。」
劉風林淡淡的瞥了眼青年，沒有理會，反而親熱的拉住葉向南的胳膊，笑道︰「昨晚就有結果了，我找你不是為老方的事，領導要請你吃早餐，怕你先吃了，就趕緊過來尋你。」
領導？
市委大秘的領導是誰？自然是那高高在上的尚書記。
葉向南心中暗暗吃驚，尚智權怎麼會請自己吃飯？這身份，夠不上啊。莫非是劉風林看到自己受窘，前來解圍了？
可什麼時候自己和市委大秘有這樣的交情了？
心中翻騰著各種各樣的念頭，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劉哥您也太客氣了，您要找我，打個電話就是了。」
劉風林一改昨日倨傲，笑道︰「我們之間還有客氣嗎？真不是我找你，是領導請你吃早餐！」
他指了指頭頂，催道︰「行了，別在這浪費時間，領導等急了，你劉哥可要吃排頭了。」
說話間，他卻是默認了葉向南對他的稱呼。
葉向南瞥了眼被這幅情景震得發懵的二人，點頭道︰「那行，劉哥您先請。」
劉風林親熱的拉著他胳膊笑罵道︰「客氣什麼？一起走。」
二人就這麼旁若無人的在余玲玲和青年面前走過，看的他們瞠目結舌。
「這是你男朋友？不是說無權無勢嗎？怎麼和劉主任這麼熟？」
那青年怔了良久，才低聲質問起來。
余玲玲欲哭無淚解釋道︰「我也不知道啊，從來沒听說他在市里有關系。」
青年只覺得眼前這女人庸俗淺薄，不禁罵了一句︰「白痴啊你，就算和男朋友分手，用得著那麼刻薄嗎？平白無故的得罪人。更何況，你明明有男朋友，還糾纏我干什麼？」
余玲玲目瞪口呆，明明是他昨天又是買金項鏈，又是好言好語的哄著自己陪他來小招過夜的，怎麼到了這時，他反倒說自己的不是？
不過她卻是不敢得罪身旁的人，一臉委屈道︰「永奎，我真的和他分手了，再說我和他也沒發生過關系，昨夜那血，你不都已經看到了嗎？」
趙永奎此時已打定主意不再和這女人沾染，開玩笑，尚書記派大秘來請人吃飯，她男朋友要多牛逼，才能有這樣的待遇啊。
用力甩掉抓著胳膊的雙手，就像是甩掉鼻涕般，他冷笑道︰「誰知道你那血是不是黃鱔血，少給我裝純潔少女，就你那**，我還真不相信你是處女。」
余玲玲臉色大變，急道︰「你不能翻臉不認人啊。」
趙永奎冷冷道︰「老子就翻臉不認人了，你怎麼著吧？賤貨，滾遠點，少他.媽纏著我不放。」
余玲玲臉色蒼白，她就算再傻，也能猜到趙永奎說這番話的因由，不禁苦苦哀求道︰「永奎，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那血，是真的。」
趙永奎懶得理她，二人本來是下樓吃早飯，這時也不吃了，大步走出大廳，向停在一旁的黑色豐田轎車走去。
余玲玲小跑追在身後，哀求道︰「看在我們在一起的份兒上，你別扔下我。」
趙永奎被她糾纏的沒法子，打開車門怒道︰「都說了滾遠點，臭婊子，別逼我動手！逼急了，沒你好果子。」
說完，車門一關，丟下失魂落魄的余玲玲，發動汽車，揚塵而去。
余玲玲看著消失的汽車，怔然許久，一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
跟隨在劉風林身後，葉向南一路向小招深處走去。
「劉主任，謝謝您替我解圍！」
在一處獨門小樓前止住腳步，葉向南感激的對劉風林道謝。
劉風林擺擺手，笑道︰「剛才還劉哥劉哥叫的親熱，怎麼現在就變了？」
葉向南自嘲笑道︰「我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底層干部，怎麼敢高攀您啊。」
劉風林臉色一沉，不悅道︰「我也是從基層爬上來的，你這樣說可沒勁了。少廢話，以後就叫我劉哥。」
說這話時，他雖然沒有之前那股刻意的親熱樣，但明顯要真實了很多。
葉向南無奈，便順著他的話頭，叫了一句︰「劉哥！」
劉風林這才露出笑意，滿意道︰「跟我進去吧。」
葉向南本還有些猶豫，但一想既然已經來了，進去便是，劉風林態度改變，肯定是有原因的，倒是不知道因為什麼。
進了院子，房門突然推開，露出一個中年身影，葉向南一看到他，便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