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知道六爺爺一家人的人品是足可信任的,到了這里,她不需要提防和防備。她可不像母親父親那樣,打斷牙和著血咽下去,自己家吃了虧,至少得讓別人知道,至少得爭取輿論上的同情和支持才行。
小枝姑心疼的拍著錦華的肩膀,眼圈也紅了。
六爺爺氣的臉都陰沉下來了,「我那個二哥,老了老了,卻越來越糊涂了。繼宗那孩子雖然不太會說話,卻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性子淳厚樸實,最是厚道。也不知怎麼了,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就是打不住老哥哥的眼。這心偏得也太狠了」
小枝姑扯扯錦華身上半舊的衣裳,氣道,「你大伯娘和錦鳳她們,誰頭上不插著什麼金的、銀的釵子,身上穿著綾羅綢緞啊」
六爺爺氣的拿手里的煙袋鍋子「 」的使勁敲著桌子,「你那個祖父啊,我都不知道要說他什麼好他有些做法我就是看不慣就比如說繼宗那個差使吧。士農工商,士農工商,家里窮的沒辦法了,才會上趕著去給人家做工,給人家當賬房。可你們家這個家境,怎麼至于落得那個境地呢?也就是他不講究,家里良田上百畝,還要送兒子出去為人家做活丟人啊要是讓那些有規矩重身份的人知道,還不都戳著脊梁骨笑話他啊」
六爺爺一臉的嫌棄。他這一番話,卻是觸動了錦華另一件煩心事。
上輩子,這件事也是她心里的一道傷疤,讓她在別人面前覺得無比屈辱和難堪。這一世,她經歷了那麼多,早就把這些名聲啊身份啊什麼的看的淡了。本來嘛,做活就做活,也沒什麼好羞恥的。可是,讓她難受的是,父親和母親不是這樣想的。這個差使讓他們覺得蒙羞了。
母親心高氣傲、憤憤不平自是不用說的,最難受的其實還是整天去做活的爹。很明顯,他並不喜歡做賬房的工作,每每離家的時候都是心情低落、郁郁寡歡的,仿佛只有閑下來手不釋卷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錦華正替父親揪著心,就听六爺爺又問道,「賣東西的事兒你母親真的知道?」
「真知道」錦華堅定的點點頭。
六爺爺便朝小枝姑道,「既然你二嫂有難處,你能幫就幫一把。」
錦華一听有門,眼楮都亮了,趕緊追著小枝姑問,「姑,能不能直接買到縣城里頭去啊?如果在鎮子上出售的話我怕會傳到我祖父他們耳朵里去。」
小枝點點頭,「倒也是。你不用擔心,你大江叔走街串巷的做貨郎,經常到縣城里頭去進貨,讓他幫你問問就行了,也就是順路的功夫,方便得緊。」
錦華高興壞了。她怎麼忘了,小枝姑的弟弟大江叔就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啊,正是賣繡品的最好人選
劉姓家族里頭的自己這一房,雖然祖輩上都是莊稼漢,後來卻發了家,便消尖了腦袋往讀書人家里頭鑽,還花了大價錢請寺廟里的得道高僧給卜算出了家譜的排序,訂了如下12字的字派︰「英才繼錦,禮賢為本,澤惠恆長。」
父親他們是「繼」字輩,自己就是「錦」字輩。但是,除了自己家如此「嚴肅認真」的序著家譜,其它房里飯都吃不上了,哪有功夫管起什麼名的事啊,所以依舊隨便起個小名,比如花啊葉啊、江啊水啊的叫著,起個賤名好養活唄。
除了自己大伯和父親,因為有些身份,或者是在外面與人打交道,小名就漸漸的不被提起,只呼大名了。其他房里的,雖然家譜上面都是大名,平時卻很少用到,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大都只用小名稱呼,大名反而不被人知了。
錦華情緒來了,非要纏著讓小枝教她打絡子。小枝被她纏的沒奈何,只好真個教起來。
六爺爺和六女乃女乃一直靜靜的坐著,瞅著她倆笑鬧。
小枝本是存了玩的心思教的,沒想到她只教了兩遍錦華便打得有模有樣了,驚訝之余,就順手把在繡莊領的絲線拿出來遞給她,「沒想到你學這麼快,你就拿這些紅絲線幫我打幾個吧,正好讓我歇歇手」
六女乃女乃便笑罵道,「你個不吃虧的死妮子,剛剛教了人家幾下就擺起師傅的款兒來了」
小枝姑一邊笑一邊站起身道,「你這絡子可不是白打的,今中午就在我家吃飯,算是感謝」
錦華也趕緊跟著站起來,「不麻煩姑了,我娘還在家里等著我呢。我要不回去娘該著急了。」
錦華又把自己留下的荷包等物不放心的扒拉了一下,「這幾樣東西雖然繡的精致,但用的針法俱是尋常,可以放心拿去賣了。」又見其中一個荷包上繡了一只雄鷹,針法復雜,連眼楮都繡的縴毫畢現,好似活的一般,就把這只荷包又撿了回來放回自己懷里。
小枝姑笑著拍了她一巴掌,「沒看出來啊,你這小丫頭想的挺周到,鬼心眼子真多」
錦華從六爺爺家拐了出來,心里樂開了花,腳底下生風,幾乎想要飛奔起來,嘴上也不覺哼起小曲。一路上偶然見到幾個鄉里鄉親,也都笑著向他們問好。
那幾人分明很有些錯愕,似是認不清自己是哪家的姑娘。是了,自己以前一直深居簡出,這些人只識得劉家大小姐、二小姐,又有誰熟悉自己呢?
錦華也不管那麼多了,憑著記憶,認得的就叫一聲,不認得的也問個好,一路上倒是不寂寞。
其中便有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錦華朝他微微點了點頭,那人似是愣了一下,卻很快的笑了起來,黑黝黝的臉膛上露出一口的白牙,「是劉家二叔那邊的錦華妹子吧?」
他手里拿著亮閃閃一把鐮刀,頭上戴著一頂爛了邊的斗笠,腳邊是一包袱綠油油的青草,顯見是剛從地里割草回來。
沒想到還真有人能認出自己來,錦華有點吃驚,趕緊點了點頭,遲疑的問道,「您是?」
小伙子臉已經紅了,模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我是東頭老張家的老大,你喊我大川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