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三人的身影出現在一個較大的鎮店上，龍恬嚴重地包裹起臉面，趴在開陽後背，一步也不肯走，好像她受傷的部位是腳。有一件事，她實在是忍不住要問季小女，那就是︰「他為什麼就是不問他師兄，那個老太婆的安危。」
「你不想問我點什麼嗎？」。龍恬瞧著季小女的衣服，少了的那好大一塊，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的味道燻死了。「感激」她從沒想到，她只知道他是自願的貢獻出衣角的布料來供她蒙面的，她透過層層包裹下的聲音火火的，有點烤人。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他柔聲雅韻，一月復吃飽了欠剔牙的表情。
「冷血動物，你的心喂了狼，你那師兄腿夠快的，一會兒的功夫就不知道鑽進哪個耗子洞去會哪只紅顏薄命鼠了。」
「人生大抵如浮萍，忽然相執飄然分。這也沒什麼奇怪。」季小女的目光，忽然被城牆上的一幅畫像吸引。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龍姑娘沒長包前，就長得這副眉黛青顰，蓮臉生春的俏麗姿容。不知道是誰，在這用畫像尋她，賞金竟是一萬兩。
龍恬盯著那幅畫，哭得像個淚人。
她扯下臉上的所有遮蓋，跳下開陽的後背，去揭那幅畫像。忽然被一個人大聲喝住，痛罵了一聲︰「滾開」
龍恬覺得這聲音有點熟，她回過頭，正對上朱如平怒意發酵的雙眼，她心頭一涼，驀然怯手。
她從沒有去照過鏡子，這下心如死灰，這小子不認識我了，一點都不認識了，我的臉她大哭著亂跑，直到有一雙溫暖的手搭在她肩上，開陽蹲，輕輕將她背在肩上，大步略過朱如平的鄙夷。
龍恬心中忽然想到，爹常說的︰海底魚兮天上鳥，高可射兮，深可釣，惟有人心看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君不見李義府之輩笑欣欣，笑中有刀潛殺人，陰陽神變皆可測，不測人間知是嗔。
現在，她開始害怕，眼前這個不知道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的人離開。
「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中仁」她的爍波秋目，隨著開陽的所有動作轉來轉去，忽然害怕，他會身遭不測。」她從沒有寄掛過別人，她只知道這是害怕。
她又想到繼母說的︰「不以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她想把手中的草藥潑出去，給開陽一點厲害看看，
可是，當她看到他的眼神時，她十幾年來，不由自主的威風消失殆盡，她開始怕他生氣，她乖乖地喝光了所有的藥。然後，去觀察他的喜怒，他很開心，于是她也是。
開陽合上門那一霎那，龍恬哭著跳了起來。
「你不許走。」
「我不會離開的。」
「我說的是這間屋子。」他們半晌相對無言。
龍恬作勢又要哭，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手段。開陽又一次服輸。
他趴在桌子上睡覺時，心中莫名一動，他對被她看起來的感覺，接受得很自然。他心中不知道為什麼，始終也無法讓自己討厭這樣一個，實在值得討厭的女孩子，他舍不得討厭她。
第二天天剛亮，開陽早早起床去給龍恬熬藥，忽然發現桌子上有一幅字，字如蘭花，波磔奇古形翩翩，簪秀寫意，美人心神。上面寫著「日月經天，江河行地」，八個字。開陽正尋思這幾個字的意味，身後有人一把搶了去，笑道︰「什麼人非追著夸我。」
「夸你？」開陽疑問。
龍恬道︰「天下的華藻都是寫我的，你不知道嗎？」。
「不，不會不知道。」開陽難得見她開心，不忍出言相拂。
龍恬手捧著這張字，忽然將鼻子湊近聞了聞，說道︰「怎麼有一股子飯香？我看，這幾個字又像板鴨，又像酥雞，你看這小彎勾處又有多像油星蔥花。這幅字必是出自廚房，寫字人的心境里滿是油煙香氣，只是，只是，這樣的雅士，為什麼要在廚房中逸興遄飛，龍飛鳳舞呢？」
開陽听得目瞪口呆，隱約荒唐之間，又有些挑不出的道理。
「知道了，知道了，有人要請我們吃飯，反正我都這樣了，只有吃才能撫慰我臉面的創傷。」龍恬邊說邊蒙上臉，只露出波目嘴唇來，拉著開陽一路下了樓。
說來奇怪，大廳之中食客人頭攢動之間，竟有一張桌子擺滿了山珍海味，卻無人近桌問津。龍恬跳到桌前，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開陽左張右望了半天，才發現這桌上擺著這字牌上面寫著︰「享用者為可對上菜名者。」
開陽再一打量，這各色菜款，脆彩生香，緋紅絳紫諸色俱應，雲霞蒸蔚，峰回路轉，玲瓏造型間，環香繚氣。
龍恬早已按捺不住，伸出二指夾了一塊碧肉。要說這，肉本是紅色，但卻不知這做菜之人，用了何種手法弄得這肉碧脆脆的，引人垂涎。龍恬正在唇齒留香，回味無窮之際，冷不防一根一寸長的小雞骨從天而降，一下子打中了她偷菜的兩根手指。她「啊」的一聲向四下望去，卻不見人影。龍恬，用嘴囁著兩根手指的余香，笑語道︰「不就是要報這幾道菜的菜名嗎，芝麻小事一樁樁，這個……」
龍恬有心再偷一塊，不得不咽了一口口水，將手指的高度，向上拉了拉道︰「這個綠的叫綠柳鴨音、那邊那個紅的叫江心霏丹、這個叫做誠惶誠恐，那個叫做無有二心，苦拜石榴裙。」
龍恬邊說邊囁了一小口一旁白瓷瓶中的酒，一種花辛之香，醇厚間散開口鼻，緊接著是一種灼燒堅實感，隨後發作，再後來便是一種融雪一般地溫柔。
她一把奪過酒壺，再後杯中一倒，卻再也倒不出一滴。眼角的余光中，出現了一把大大的折扇，一溜香風和扇而來。龍恬瞄了他一眼，是個漂亮公子，一把蘇州檀香扇，香溢四座，正稱了那首︰金泥小扇謾多情，未勝南工巧織成。藤縷雪光纏柄滑，篾鋪銀薄露花輕。清風坐向羅衫起，明月看從玉手生。猶賴早時君不棄，每憐初作合歡名。
只是，到底不及這一桌子飯香菜韻勾人心魂。龍恬，伸手一搏這泥金扇面，卻只是觸到玲瓏剔透，輕盈如紗扇面的一絲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