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旋即向老頭行了一禮,微笑道︰「老人家,要買琴的是我,他們只是陪我過來而已。」
「哦?」老頭瞥了天瀾兩眼,似乎還算勉強認可,道︰「看你似乎還算懂琴。自己挑一把吧!」
天瀾又向他行禮道謝,耳邊傳來葉逸的不滿聲︰「什麼啊……懂不懂琴你一眼就能看出來啦?」
天瀾信步向里走去,道︰「琴能修心養神,琴師最忌心浮氣躁,觀人有觀面、觀氣、觀心三步,觀面而知氣,觀氣而知心。你太浮躁了……」
葉逸撓了撓頭,顯然沒理解他在說什麼,好像是說練琴的人大多比較沉穩?
一直懶洋洋的老頭听到他的話眼楮一亮,不過卻沒有多說。
葉逸見那個老頭沒有看這邊,便偷偷跟天瀾說道︰「喂,這麼多琴你怎麼知道哪個好?哪個不好啊?那個老家伙明顯是為難你。」
天瀾搖搖頭,道︰「琴本身是有好壞之分,但一把好琴絕對不是指琴的質量,應該說,琴與人的緣分更加重要吧。再好的琴在一個不懂琴心的人手中也無法發出最好的聲音。」
葉逸困惑道︰「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話比那個老頭更難懂啊!啊!算了算了!你自己挑吧!」
天瀾沒有四處亂找,反倒是向最近的一把琴走去。
「公子,你要選這把琴麼?」小棠說道。
他向小棠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微微一笑。這時那個老頭也站起來了,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的動作。
他輕輕地將手指放在琴弦上,非常、非常懷念地望著琴身,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靜靜劃過,沒有一絲風,也沒有用半分力氣,好像他這一個動作只是單純地想撫模一下琴弦,並不想驚擾它。
他的手指輕柔到極點,慢慢地,緩緩地撥動了一根琴弦。
「嗡」,琴身發出深沉的低鳴聲。那一聲像水波一樣緩緩擴散出去,他閉上眼楮,側耳傾听。因這一道琴音使得周圍的空氣振動,其他琴的琴弦也受到觸動,發出極其輕微的響聲。
世界上的每一把琴都不同,即便是同一時段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會有微妙的不同,因此可以說世界上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琴音。要找出最適合自己的琴,最快的方法自然是把每個琴音都听一遍。
由琴音引眾琴共鳴,從而區分那微妙的不同。這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一般人能同時分辨三四種聲音就不錯了,要同時分辨上百個音色相近的琴音,若沒有遠超常人的精神力和對琴音的了解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老頭終于臉色微變,他發現天瀾居然要用這種辦法分辨琴音,這……太不可思議了!傳說從前有人用琴聲共鳴的方法找出了深埋地下的名琴,但是還沒有听說過能有人用這種辦法選琴的!
這些琴都是很好的琴啊……天瀾嘴角不自覺露出了一絲微笑……忽然,一個有著些微不同的琴音悠悠傳來,他嘴角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反而是一臉訝然地看向大廳的後面。
他的表情先是驚訝,隨之而來的是懷念、眷戀、期盼,甚至還有幾分惆悵、幾分難過、幾分愧然……
天瀾絕對絕對沒有想到,能在這里遇見她……原來,她在這里……
好想見她……在記憶中曾經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家人、戰友……
六十載日夜相伴的琴音,要如何才能忘懷……
六百年後的今天,她還會是曾經的樣子嗎……
滾滾而來的記憶讓他有幾分惘然,抬起腳,不自覺地向大廳盡頭走去。眾人也都跟他的腳步前進,很快就走到了大廳盡頭。這是一面沒有東西的黑牆,葉逸和小棠見天瀾面對著這面牆出神,不由心生幾分不解。
琴坊老頭則是驚疑不定,心道莫非他听到了密室之中的琴音?怎麼可能?密室是用最好的隔音板制作的,別說那微弱的振動根本傳不到里面去,就算里面的琴感受到振動也沒有辦法把琴音傳出來才對!即使是站在密室里聲嘶力竭地大叫,外面也是絲毫都听不見的。
但是天瀾的話顯然把琴坊老頭的疑惑肯定了。
「前輩,開門吧!」他要進去見她。如果琴坊老頭不開的話,說不定這高檔的隔音板就要更新換代了。
「你……如何知道?」琴坊老頭疑惑不解。
「里面……有我的一個朋友在叫我……」他眼神復雜地輕聲道,然而這句話卻沒有為眾人解惑,反倒是令眾人更加不解。
莫非?真的是名琴有靈?在呼喚有緣人?琴坊老頭緩緩打開了密室,深深地看了一眼天瀾,這才引眾人往下走去。
密室里錯綜復雜,一眼望去至少有數十個單獨的小房間,每個房間放著一把古琴。顯然,這里的琴與外面擺著的不是一個檔次,看這個「單間」的待遇就知道了,這里的每一把琴都是世界上有名的琴。
但是這些琴天瀾連看都沒看一眼,他就好像來過無數次一樣,毫不遲疑地往最里面走。走到最盡頭的一間琴房時,他卻突然遲疑著停了腳步。
不是不知道她的位置,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或許是「近鄉情怯」吧,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終于,走進了那一間琴房。終于,那記憶中世界上最美的雪白色古琴出現在他的眼前。每一間琴房都沒有琴名,只有一把琴。但是足夠了,因為他絕對不會忘記這一把琴的樣子。
手指輕輕地劃過琴頭,這曾經是他親手雕刻的花紋,六道美麗的雪花。
手指輕輕地劃過七彩琴弦,這曾經是他走遍大陸尋得龍冢,用龍筋制作而成。
手指輕輕落在那雪白色的琴身上,這曾經是他冒死到極北冰原上得到的雪倉木,清涼純白,永不褪色。
曾經,那美麗的雪白色是讓大陸聞風喪膽的黑污;曾經,她呆在一個深愛著她卻沒能好好待她的琴痴身邊;曾經,有一個人用盡靈魂的所有的力量,為的就是讓她恢復神聖的雪白色……
他們之間的記憶太多太多,太深太重,她曾經是他的唯一……但是這份回憶太沉重了,沉重到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千言萬語,最後只有兩個字︰
「六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