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北百里之外,有一座如小城般廣闊的莊園,這里,就是遼皇耶律德光賜給他的結義兄弟拓拔戰的封邑之地。
莊院內,有一座小小的花圓,這座花園除了拓拔戰和他的子女,從沒有任何人可以進來。而這座花園內的每一處花草都是由拓拔戰親自修剪,澆灌,呵護,因為在這花園里,埋著他最心愛的女子。
此刻,拓拔戰正在花園中痴痴而立,他的面前,就是他愛妻的香墳。
墳前,沒有墓碑,卻堆滿了各色鮮花。拓拔戰的手上,握著一柄傘,一直撐在墳塋上方,為墳中香魂遮風擋雪,而他自己身上早已一片雪白。
拓拔戰已在墳前站了很久,當第一片雪飄落時,他就從書房內急步奔出,沖入這花園,然後靜靜的凝視著在墳塋,他臉上有緬懷過往的溫柔,也有孤身只影的哀傷。
不知站了多久,拓拔戰才慢慢的俯來,輕輕拂拭著飄落到墳前的雪花,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在低語,又仿佛是在泣訴;
「璇兒,還記得,你走的那一天也下著雪,可是那一天我卻沒有陪在你的身邊,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戰場上,當我趕回來時,你已經走了,走得太遠太遠,遠得我再也看不到你,你最後留給我的,只是你臨終前的那一抹笑容,那天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會在最後留給我一個笑容,留給一個不能陪你度過最後一刻的丈夫一個如此絕美的笑容,直到我想起你常對我說的那句話,我才終于明白。當年你常對我說,此生此世,能做我的妻子,就是你這一生最得意的事,所以,在你臨走前的一刻,你才會有這樣的笑容,你知道我已不能及時趕回你的身邊,但是,你還是要留下這個笑容,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已無憾,無憾
還記得,每次出征之前,你都會親手為我穿戴戰甲,系緊絲絛,用你的縴柔雙手把我裹在嚴實的鎧甲里,每一次,你都會一遍遍不厭其煩的的叮囑我,打仗時一定要小心,要避箭石,沖鋒時不要沖在最前頭,萬一混戰時一定要當心有壞人偷襲,那時候我總會取笑你,若我在戰場上真是這般畏刀避劍,那又何來這戰王名號?而你總是一臉擔心的看著我,又一個勁關照我的貼身護衛,在他們的行囊里塞滿你親手準備的干糧,告訴他們你一定會好好照料他們的家人,最後,你又會滿臉期盼的叮嚀他們,讓他們一定要保護好我,結果這些護衛從離開家門後就一步都不敢離開我,每次我想親自沖鋒殺敵,護衛們都會苦苦哀求我坐鎮中軍,就連我氣惱時喝令命他們滾開,他們竟然也敢硬著頭皮違抗我的軍令,他們說,他們不怕死于沙場,甚至也不怕我的軍令,但他們卻怕辜負了你的所托,怕看到你傷心落淚,因為你擔憂的神情就連他們也覺得心酸,所以,他們就算違抗我的軍令也不敢讓我親身殺敵,只想讓你藏于眼底的擔憂變成看到我凱旋而歸時的笑顏。想不到,連我的護衛也想看到你的笑顏,更想不到,這些個殺人不眨眼的廝殺漢居然也會說出這酸皺皺的話。
每一次我凱旋回家時,你總會立刻為我送上熱騰騰的飯菜,無論是深夜還是黎明,那時候,我總在奇怪,難道你總能算準我歸家的時辰,其實,我早該想到,這是因為你一直都在等著我,然後,你就會坐在我的面前,看著我一邊大吃大喝,一邊得意洋洋的向你夸耀戰事,說著這一戰的威名和皇上的賞賜,這時候,你總是靜靜的听,臉上帶著因為我的滿足而滿足的笑容。
而我,總還想著要掙取更大的功名,讓戰王名號響遍天下,當我志得意滿的指著疆域圖,告訴你還要打掉哪些部落時,可笑的是,我能看清這疆域圖上的每一處險要,卻未能看穿你眼里的憂慮。
所以,你常常會向天祈求,讓我能平平安安的返回你身邊,還逼著我跟你一起禱告神明,可從那一天起,我再也不信神,不信佛,不敬天,不敬地,這個世上,不論是天,地,神,人,都已不值得我再敬拜!
只因為,你已離我而去。
那一天,雪很大,天很冷,可真正讓我覺得冰冷刺骨的卻是你的身子,我把你緊緊摟在懷里,想要讓你暖和一些,就象從前夜里,你一直依偎在我懷里那樣摟著你,但你的身子依然冰冷,也再沒有對我說一句話,再沒有用你的手摟回我,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比你身子更冷的,其實是我
因為,我已經失去了你,由你帶給我的所有,都已隨你而去。
從那一天起,我才知道,原來我苦苦追求的一切,都遠遠比不上你的一抹笑容,可我醒悟得太遲了,最後,你給了我最美的一個笑容,可我…什麼都沒能給你。
我已經什麼都不能再給你了,哪怕只是一絲溫暖,可是我一定要再給你一樣東西,給你一樣讓你足以傲視天下的東西,所以,我要在你耳邊立下那個誓言,只有為你取來這件讓天下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寶物,我才能配做你的丈夫,配做你孩子的父親。
璇兒,如果你還能听到我的誓言,那你一定會阻止我,不讓我這樣做,因為在你心里,只要有我,任何東西你都不會放在眼里,可這件寶物我一定要親手帶給你,放在你的墳前,因為,這已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
園門外,另一道身影也已站了很久,白雪也已落滿了他全身,但他沒有邁入這園子一步,甚至也未拂一拂身上積雪,即便他是拓拔戰最信任的心月復謀士,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擾拓拔戰,是不願,也是不忍。
又過了很久,才听園內男子停下了低聲悄語,卻未回身,而是彎子,折下一枝雪中紅梅,輕輕放在墳塋上,這才低聲道,「有事?」
慕容連的聲音也很輕,似是怕吵到了園內長眠之人,「羌族,朔州,起亂。」說完,他又悄悄退去。
拓拔戰似乎未曾听到回答,依然望著妻子的香墳,忽然深深跪拜下去,
「璇兒,保佑我吧,我不要神明護佑,只要你的在天之靈保佑我,因為,我要出征了!」
孤獨的身影緩緩而退,在飛雪中漸漸淡薄,直到走至園門,又慢慢停下,帶著不舍,回望愛妻墳塋︰「這一戰,我若取勝,就能給你一直想給你的東西,若我戰敗生死…也好,你我又能重聚,璇兒,到了那一天,記得,讓我再看看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