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雪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九)

作者 ︰ 添花過客

~日期:~11月12日~

戰國雪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九)

低語聲在馬車內輕輕回轉,智知道,耶律明凰此時的茫然並不是仍沉淪于悲苦,自憐自哀的神傷,而是沉醉于春秋激烈,對千古不朽功績的神往。

呼延年看著智的眼光中早多了份贊賞,他先前一直在納悶,智今日找公主既是要去城南辦事,那以智的縝密性子就該在馬車內向耶律明凰詳述此行事宜,可智只是一開始稍提了一句,見耶律明凰情緒低沉,立即改口,轉為長篇累牘的講起了春秋古事,後來听著兩人一問一答,呼延年已完全明白了智的苦心,醒悟到智是用古人古事相喻,以此不留痕跡的點撥著耶律明凰。

咕的一聲輕響忽然擾亂了自語聲,一抹緋紅驀的飛上耶律明凰臉頰,羞不可抑的低下頭,偏偏肚子里又傳來了幾聲饑響,整整一天半未吃東西,便是鐵打的壯漢也吃不消,何況是這嬌柔公主。

耶律明凰臻首低垂,生怕被智看到自己的羞窘,心里好生後悔方才未從小侍女的食盤里抓些點心墊饑,雖知智不是為一口氣而幸災樂禍的人,可被心上人看見自己的窘態,實在是件尷尬至極的糗事。

正胡思亂想時,一股油脂香忽然傳入鼻中,聞著這甜膩膩的味道,滿心羞窘的耶律明凰忍不住循著香氣一抬頭,只見面前桌幾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油紙小包,一雙潔淨修長的手慢慢打開紙包,露出幾張焦黃酥軟的煎餅,香味愈濃。

「還熱著,吃吧。」智把紙包輕輕推至耶律明凰手邊,平和的語聲一如既往,不含一絲取笑。

早餓得全身虛軟的耶律明凰哪禁得住這香氣,只覺這幾張再尋常不過的民家粗食對吃慣了精致美食的她竟有著莫大的誘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臉上羞紅未褪,心下卻是好奇,「你…哪來的…煎餅…」手一觸及尤帶溫熱的紙包,耶律明凰忽然想起,剛才與智問答之間,曾看見他幾次似是不經意的探手衣袖,又想起智曾一言不發的中途下車,她頓時恍然,難怪自己撒嬌讓呼延年去買吃食時,一貫寵溺她的呼延年忽然一臉古怪笑容的推月兌,原來自己的任性絕食智並沒有視若無睹,而是一直放在心里,所以悄悄下車為她在街上買來點心備下,卻又藏于袖中不願明說,而這煎餅剛買來時必定燙熱,怕餓急了的她被燙著,所以他一次次伸手探袖,等煎餅漸溫才拿出來,想不到,這忽然對自己冷漠的男子竟還有這份細膩之心,更想不到的是,他為什麼要連這份關懷都隱藏得如此之深?

耶律明凰小心翼翼的捧著油餅,就象捧著世上最美味的珍饈,湊到唇邊,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著,看一眼呼延年臉上的笑意,她的臉容蒙上了嬌羞,又看一眼智波瀾不起的面容,她臉上也現出了一絲甜甜笑意,伴著煎餅中的細糖,一直甜入心底。

許是餓得久了,雖然耶律明凰的吃相極為雅致,可幾張煎餅還是很快吃盡,手上滿是油漬,「這煎餅…真好吃…」她看著他,輕輕道。

從衣袖中取出煎餅後,智的目光便游離一側,沒有再看耶律明凰,也未把她臉上甜甜的羞澀收入眼中,左手卻又伸入右手衣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巾,放在桌上。

耶律明凰向他展顏一笑,接過手巾,仔細擦著手上油漬,想和智說幾句柔言細語,但智的目光始終不肯和她相視,「又故作冷漠嗎?那又怎知我手上粘了油膩?」心里想著,臉上巧笑嫣然,故意問道︰「听小七說二哥特意給你做了柄匕首,讓你藏在左手袖里,想不到你的右手衣袖里也能藏這許多東西,有煎餅,又有手巾。」

「殿下心里,似乎不該留意這等小事吧?」智拂了拂衣袖,沒有理會耶律明凰的嬌語淺笑,神情冷然的如同私塾中最死板的先生,「臣剛才提出的疑問,您還未回答,秦國,為什麼能強大?」

「面冷心熱!」這一次,連呼延年都在暗暗嘀咕,「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極在乎的,何苦又冷口冷面,公主才有了笑容,可別又被惹得愁苦。」

幸好,耶律明凰一直惦記著先前的疑問,听到智冷冷的問話,只是無奈的笑笑,便又認真思索起來,當年初听父皇和宮中史官講述春秋時,她只覺這已過千年的史事,無論誰勝誰負,似乎都只是過往雲煙,從未曾想及勝敗因果,以她的性子,就算這其中真有什麼耐人尋思的緣故,她也不會費神深究,若今日是旁人向她問起,她早已無精打采的推搪不理,但今日提問的恰是她心里最在乎之人,而且是兩人這幾日里難得的面對相處之時,耶律明凰哪舍得怠慢,兼之智把春秋古事如故事般說來,令她頗感興趣,而且她心里也頗覺詫異,為何這稱雄爭霸之事竟能令她如此動心,心中更隱隱覺得,智對她說起這春秋古事,似乎是在點撥些什麼。

「是地利?秦有函谷關為國門,以天險拒六國?」耶律明凰自己先搖了搖頭,「函谷關雖險,也曾被魏國兩度奪取,而且秦國若只知仰仗地利偏安一隅,頂多也只是守成之國,怎能一掃天下?是因為軍士?變法後的秦軍銳士驍勇善戰,天下聞名,可六國也各有死不旋踵的精銳,魏國武卒,韓國鐵軍,楚國丹陽軍,趙軍輕騎,燕國勁卒,齊國技擊士,就算一**力不足,但六國合縱,兵馬合聚,足以抗衡秦軍…」耶律明凰一邊說一邊不斷推翻自己的論斷,忽想起自己一開始對秦孝公所做的忍辱負屈,不因逆境頹廢失志的評價,她眼楮一亮,肯定道︰「是君主,秦有明君,所以強大!」

「明君?也不盡然。」智的身軀向後一仰,安靠在座位上,神情如先生指點學生般,雍容耐心,「秦有明君,六國亦有。論變法強國之君,魏國有開變法先河任用李俚的魏文侯,韓國有任用申不害使韓國強盛二十年的韓昭侯,楚國有重用屈原,一改楚國歷代國君閉門造車的楚威王,這三位君主都是慧眼遠見之人,治國之道堪稱春秋罕見。論大開國中氣象之君,齊國齊威王青年登基,減賦稅,招賢能,設稷下學宮,集天下士子,于臨淄建商會齊市,興齊國商賈,使六國對齊刮目相看∴國燕昭王少年時遭奸臣子之竊國大亂,登基時燕國國庫空虛,軍不過萬,民不聊生,勢如水上浮萍,飄搖欲墜,燕昭王布衣粗食,親督農耕,巡視百業,吊死問孤,鑼民民頹敝之心,重振國勢。論武霸縱橫之君,趙國北境常年有東胡,林胡,樓煩三大部為外患,飽受異族侵擾,直至被譽為春秋軍神的趙靈武王橫空而出,按胡人輕騎作戰之法大改趙**制,創三十萬胡服輕騎,一戰擊殺三胡五十萬聯軍,震驚六國,這幾位君主都是各國翹楚,都算是名副其實的一代明君,可他們為什麼不能一統天下?」

耶律明凰啞然無言,半晌才苦笑道︰「不是能臣輔國,也不是明君治國,那又究竟是什麼緣由呢?」她頓了頓,略帶著撒嬌的口吻道︰「智,你就告訴我吧?」

「殿下,其實您的回答已對了一半,秦能一統,確實是因為國有明君,但人力有時而盡,春秋七國並立,數百年征戰,又怎是一代之功,殿下,臣方才向您講述了這許多春秋舊事,其實也已說出了六國興亡之理,六國皆有明君,明君在位,也都能招攬能臣,使國中臣民竭盡忠誠效力,但這一代明君之後呢?若秦國也只憑一代英明君主之力,又怎能建下一統霸業?」

「一代君主之力不足?」耶律明凰神色一動,心中似有所悟。

「正是,秦能一統天下,靠的不是一代明君,而是代代相傳的明君!」見耶律明凰終于有所領悟,智神色一霽,朗聲道︰「春秋之時有人以一句話概述六國大起大落的興亡,‘其興也勃,其亡也忽。’意思便是指這六國雖各有生機勃勃,國勢強大的興旺之時,但它們的敗落也是在匆匆之間♀六國都曾出過被後世贊譽千年的君主,但他們的身後卻無同樣英明的君主相繼,因此他們的國家才會最終亡敗,這樣的例子在六國中數不勝數,如魏國魏文侯雖開創變法先河,重用吳起為將,拓下千里疆域,使魏國迎來歷代最具霸象之時,但魏文侯死後,接位的魏武侯卻因忌憚吳起而將他逐走,使魏國陡失棟梁,到了魏惠王即位,魏國雖仍能憑魏文王當年之余蔭稱霸一方,其實已是外強中干∥樣的還有楚國,楚國固守舊習,朝野百敝叢生,好容易有位楚威王廢除舊制,重用屈原變法,又全力支持蘇秦合縱之計,使楚國遲暮之氣大消,可楚威王逝後,他的兒子楚懷王任用奸佞,消極變法,最後逼得上大夫屈原投江殉國,成千古憾事…」

為使耶律明凰領會其中道理,智一樁樁的講述著六國敗亡之事,「燕國燕昭侯于國家將崩時繼位,面對強仇齊國,他一步一步謹慎持國,內以賢德治國,外以軟弱惑敵,又得名將樂毅之助,最後以十年苦積之力一鳴而起,大破齊國六十萬兵馬,打得齊國僅村存兩座城池,似燕昭侯這等君主,其才具足稱為一代明君,偏偏他的兒子姬樂器小無德,才智昏庸,竟中齊國反間計,罷黜名將樂毅,致使燕昭侯畢生綢繆的滅齊之計化為烏有…」

「齊國齊威王,六國中最負盛名的少年霸主,在位時頒下幾十條仁政治國,可他為齊國強大所付出的一生心血到了他的孫子齊湣王手中,不但被一一糟蹋,最後還險些被燕昭侯和樂毅滅了齊國,而被罵為戰國暴君的齊湣王最終也自食惡果,被齊人萬刃凌遲,棄骨荒野※國之中,先君辛苦立業,處心積慮積累國力,召四方賢能,卻被後繼之君昏聵而誤,荒廢朝政,召四面楚歌,這等悲涼之事,也正是六國敗亡之因…」

洋洋灑灑說完了六國,智又將話題轉至了秦國,「秦能一統天下,正因為它有著代代相傳的明君。當然,秦國也經歷過和六國一樣的危運,秦穆公之後,秦國數代亂政,險被六國分滅,然而從秦第二十六代君主秦獻公嬴師隰開始,先有中興之君秦孝公贏渠梁變法,又有秦惠王嬴駟以遠交近攻之連橫策制衡六國,後有秦昭王嬴稷大敗六國,有這數代的英明君主,才使秦國日益強大,之後即位的君主嬴柱和嬴異人兩位君主,雖不如先祖英武,但也非昏聵亡國之輩,再有這兩代君主兢兢業業保得國運不失,待皇位傳至嬴政手中,終于吞並六國,一統天下。」

「是因為代代相傳的明君嗎?」耶律明凰回味著智的見解,悠然點頭。「是啊,六國都曾出過大有作為的明君,六國也都曾因明君在位而強盛,但因為沒有同樣英明的子孫繼承,六國的強盛也只如曇花一現,秦國強大,也非一朝一夕之力,而是數代君主努力所得。」

「殿下,其實臣所說的,不單是戰國之事,也是歷朝歷代興亡凋敝的緣由。」智又緩緩道︰「世間每朝每代,凡開國君主,必是千百年難得一遇之人才,以一人之力收服四方,以一人之德使天下歸心,而每一朝的中興之君,也必是繼往開來,除弊揚清之人,這一代明君,或能開國,或能強國,可任這些明君如何天縱英才,威服四方,但他們也只能保得國祚一代,要想江山永固,則要靠他們的後繼之君來承繼,因此每代君主臨終傳位時必是慎之又慎的挑選繼承君主,希冀他的子孫能守得江山千載不移,但世間事總難如意,歷代皇朝,最後總失于昏庸暴君失政誤國,致使四方揭竿而起,否則,這世間也不會有這許多改朝換代之爭,便是一統天下的秦朝,也只歷經二世便亡國♀一代代王朝更替,卻是那些開國明君始料不及。」

「是啊!」耶律明凰想著秦國由吞掃**至塵封于史的沒落,由衷點頭,「由明君盛世轉為暴君亂世,,代代興亡如出一轍,可惜的是那些歷經艱辛創下基業的君王,若他們在天有靈,想必也會痛恨自己的一世辛勞流失于子孫的昏聵無道,辜負了先人代代相傳的苦心…」

「哦?」听耶律明凰悵然感慨,智意味深長的一笑,「殿下,代代相傳之事何止春秋古事,這大遼江山不也是如此嗎?數十年前,您的爺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于草原崛起,開創契丹皇朝,草原大小部落數百,唯太祖有此胸襟豪情將部落開拓成國,獨大草原,但也因此引來各部敵視,因此太祖在位十九年,每一日都是如履薄冰,既要戰戰兢兢的治理國政,化游牧為居民,又要隨時抵御四面侵擾,太祖之後,是您的父皇登基為君,皇上在位這些年里,上馬橫掃草原,下馬處治朝政,幾十年如同一日,世人只看到為君者的無上榮耀,可殿下生于皇室,這其中艱辛滋味,您必然知曉,是嗎?」

不等耶律明凰接口,智忽然坐直身軀,肅然正視著這位遼國遺孤,「殿下,听臣向您講述了這些春秋古事,您也從中知曉了興亡之理,古事如鏡,可照今朝,如今遼國正值危急存亡之時,皇上把江山托付給您,那您就是大遼新君,也是大遼國的第三代君主,那麼,臣斗膽請問,您又會在此時何所作為?您又會是位什麼樣的君主?」

「什麼?」耶律明凰听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頓時愕然,「我會是什麼樣的君主?」

「是!您會是什麼樣的君主?」見耶律明凰一臉茫然,智加重了語氣,正色道︰「兩代君皇辛苦創下的江山已托付于您,而您所承受的又是前所未有的艱險,國都淪喪,叛賊猖狂,數十萬叛軍隨時顛覆江山,而您手中只有這一城一國,可這依然是代代相傳的基業,當此時刻,您又會是一位什麼樣的君主?或者說,您想成為怎樣的君主?是把先皇的英明代代相傳,還是如那歷代敗落王朝一般,一代不如一代?」

「我…我會是什麼樣的君主?」耶律明凰口中喃喃重復著同樣的話,雙眼怔怔的看著智,可她的目光又象是透過了眼前少年,透過了馬車板壁,悠悠然的看向了遙遠之處,代代相傳的基業,先人艱辛,後人之責,一直以來如噩夢般壓在心頭的沉重,父皇深邃眼神中的無盡希冀,在她耳邊的殷殷囑咐,還有那直喝蒼穹的一聲長吼,「吾兒當為女帝——」

「吾兒當為女帝——」

淚水從耶律明凰眼中奪眶而出,模糊了雙眼,卻又將她的視野洗滌得無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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