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1月12日~
戰國雪第七十八章︰明宗戰璽(一)
書房門敞開,兩列黑甲騎軍抬著八口足有六尺長,四尺寬的木箱魚列而入,八口大箱都以檀木打造,外包黃銅,形式樸拙,古意十足,八口大箱在房內橫列一擺,與這御書房中的澹泊雅致之氣卻也相得益彰,只不過,八口大箱形雖古樸,但一入書房,箱子內即有一股隱隱的血腥透出,雜于墨書茶香間,淡淡的,卻極清晰。
書房外,中原商人玄遠輕撫著頜下短須,一臉悠閑的緩步踏入,常年累月的奔波各處,他身上卻看不出一絲疲勞之態,無論是面對遼室公主耶律明凰,還是篡取皇位的梟雄拓拔戰,玄遠臉上都保持著安然神態,似笑非笑的,似乎總游離于俗世之外。他的管事忠源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後,雙手低垂著,一副無精打采的庸碌涅。
「玄遠先生,數月不見,風采依舊。」慕容連也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說道︰「古色古箱,入此寧靜致遠之地,未聞書卷墨香,卻有腥風襲來,似乎有些不妥吧?」
每隔一段日子,他們都會見一次面,玄遠需要借助拓拔戰的勢力,明里經商,暗里積財,而拓拔戰也借此從四處游走的玄遠口中得到些隱秘消息,同時還獲取財力上的支持,十幾年交道打下來,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可每次和玄遠見面,慕容連總忍不住要對這商人挑釁幾句,其實這並不符他一貫綿里藏針的性子,卻因為他對玄遠了解得太深,總覺得,這個人遲早會成為他主公的大敵。
「若說腥風血雨之地,整個大遼境地怕都比不上這書房吧?」玄遠咪著眼楮,笑嘻嘻的道︰「從前是耶律德光安坐于此,定下南征北討策,難怪戰王如今也總愛駐足于此,小小方寸地,卻是中樞權要所在,說不定,戰王當日就是到此地來多了,見識了遼皇吞吐天下之志,才有擁兵上京之意吧?」他隨意的看了看四周,又笑著道︰「慕容先生身為戰王智囊心月復,常來此地,不知最近心境可有變化?」
慕容連神色微變,隨即冷笑道︰「挑撥離間,左右逢源,玄遠先生的把戲總是這般拙劣。」
「拙劣嗎?」玄遠笑咪咪的在一口箱子上敲了敲,「真是拙劣把戲,也就不能為戰王帶來這筆大禮了吧?」
「倒也是。」慕容連轉瞬恢復了神態,同樣伸出手,在箱子上敲了敲,似感嘆般道︰「畢竟是當年唐明宗李嗣源座下名將,三萬橫沖都中的七殺將軍,即便是棄戎從商,也容不得人小覷,是嗎?玄遠先生,或者,還是該稱一聲軒轅將軍?」
「無所謂,玄遠也好,軒轅也好,都不過是半截入土的腐朽之人。」玄遠對慕容連言及的名字仿佛無甚感覺,還是一派笑容可鞠,「慕容先生今日似乎特別喜歡提些舊事,莫非,最近所遇之事頗不如意,所以才感嘆自己已大不如前。」
「好啦!你們二位就不必再唇槍舌剿。」拓拔戰笑著打起了圓場,「玄遠,你和慕容也算相識多年,怎麼每次見面都有這麼磕上幾句?」
「相識多年,卻一直是非敵非友,動不得手,又咽不下氣,當然只能斗幾句嘴了。」玄遠微笑。
「好個非敵非友,算是把我們這些年的交往互利一言點透,一點兒都不肯做偽,卻也是不留一點情面。」拓拔戰欣賞的看著玄遠,一擺手,示意玄遠就座。
「戰王和慕容先生又都是聰明人,我又何必矯情?」玄遠卻未入座,一笑道︰「這些年我與戰王來往雖頻,卻也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已,就如今次,我攜此重禮,不也是為所求而來。」說著,他又敲了敲木箱,「戰王,這透著血腥味的重禮,你不想開箱一看嗎?」
「哪有自己說自己帶著重禮的。」拓拔戰淡淡一曬,又看了慕容連一眼,兩人會意的一笑,雖然玄遠今次見面仍一如往常般言笑自如,但兩人都能感覺到,這一次,玄遠言辭間有著不難覺察的焦急。
拓拔戰負手繞著箱子走了幾圈,目光有意無意的看向玄遠,只見玄遠臉上雖仍掛著笑,似是漫不經心的看著自己,眼神中卻透著焦慮。
「玄遠,這麼多年了,你對唐明宗,還是忠誠依舊。」拓拔戰微微嘆氣,「放心吧,答應還予你的東西,今日一定會給你。」
「那就先謝過戰王了。」玄遠眼中焦慮不減,卻微微松了口氣。
「難道你就不奇怪,為什麼這一次我會這般爽快的把那東西還給你?」拓拔戰問。
「大概是因為戰王霸業已定,而我這商旅也無甚可用之處,所以戰王才願意趁早打發我吧。」玄遠隨口笑道︰「市儈之人,總是惹人厭的。」
「說笑了。」拓拔戰搖了搖頭,「這些年你為我做了這許多事,總該承你些情,而且,對于忠心之人,拓拔戰總是心存敬重,一些可以成全而又不勉強自己的事情,我很願意成全。」他笑了笑,又道︰「是不是覺得我這話有些自相矛盾?如今在天下人眼中,最不重忠義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可我卻還口口聲聲的說敬重忠義之人。」
「戰王雖反,卻不消別人也謀反,所以才對肯持忠義之人青眼有加,若天下人人都無忠義,那戰王就算得了天下也無趣味。」玄遠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別人卻做不得,便是這個道理。」
「就知道你懂這道理。」拓拔戰大度的一笑,對玄遠言語中的譏諷不以為忤,一揮手,命黑甲騎軍打開箱子。
八口大箱同時打開,濃烈的血腥氣陡然從箱中撲鼻而出,彌散于整間書房中,那些黑甲騎軍急往箱中看去,頓時大吃一驚,只見八口大箱中全都放滿了血肉模糊的人頭,一顆顆人頭或面目猙獰,或驚恐痛苦,卻都帶著臨死的怒氣而死不瞑目。
幾名黑甲騎軍驚呼出聲,唰的一聲抽刀在手,就要去擒玄遠和忠源二人。
「把刀放下。」拓拔戰不疾不徐的喝住部下,「這些沉不住氣的小子,讓玄遠先生見笑了。」
「好說。」玄遠不在意的一聳肩。
拓拔戰隨手從一名部下手中取過配刀,走上幾步,用刀尖撥弄著箱子里的人頭,慢慢辨認著這一顆顆頭顱,慕容連也取過一柄刀來,走近箱子,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用刀刃在箱內翻檢著,仔細看去,這許多頭顱都是四五十歲的男子,不少首級面目彪悍,想來生前都是些極為勇猛之人。
半晌,慕容連才滿意的吁了口氣,放下刀來,向拓拔戰一笑,「沒錯,正是他們。」
「這份禮物確實貴重。」拓拔戰點了點頭,用刀點著八口大箱,向那些滿臉驚愕黑甲騎軍說道︰「知道這些首級是誰的嗎?他們就是契丹開國後第一支成建制的精銳——鐵鷂軍。」他退停,嘆息般輕輕道︰「也是這世上,除了護龍七王外,唯一敢為了耶律德光而與我作對的人。」
「鐵鷂軍?」黑甲騎軍一齊失色,再看向玄遠的目光就變得復雜,鐵鷂軍!這是所有遼**甲都听聞過的名字,雖然黑甲騎軍從未與鐵鷂軍交過手,也自負不遜于任何軍伍,但鐵鷂軍卻是連他們都不會否認的存在,因為正如拓拔戰所言,這鐵鷂軍乃是遼國尤以契丹為國號時便存在的第一支精銳軍甲。
鷂者,鳥中猛禽,鐵鷂軍便是耶律德光初登皇位時親自成立的一支精銳騎軍,當時草原上強族林立,四方不靖,為震懾各族,耶律德光決意強兵奮武,訓練出一支來去如風,以一當十的精銳勇士,因此他從三軍中精選出身強力大,驍勇過人的軍士,以鐵鷂為名,建成一支萬人勁旅,每一名軍士都是弓馬嫻熟,力敵十人的勇士,全軍上下皆披箭矢難透之鐵甲,騎千里馳騁之駿馬,成甲堅兵利之部騎。
鐵鷂成軍之後,耶律德光便帶著這支鐵騎橫掃草原,沖必先鋒,戰必當先,數年內幾十場大戰,踏平與契丹為敵的十幾大部落,鐵鷂之名從此威震四方。
然而,這精銳之名亦使鐵鷂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因鐵鷂軍每次出征都是首戰之軍,因此在立下十幾年汗馬功勞後,初成軍的一萬鐵鷂也折損得只余下數千人,耶律德光不願這支親手組建的騎軍覆沒沙場,于是在十余年前解散全軍,又賜給每一名鐵鷂軍豐厚賞賜和封地,讓這些征戰多年的悍軍得以安享太平。也正是在那時,拓拔戰的黑甲騎軍開始崛起,一老一新兩支精銳,雖互聞其名,卻因所歷時代不同而從未謀面。
「都在這里了?」拓拔戰注視著箱中人頭,低聲問。
「是,兩千一百四十三顆首級,便是所有散居草原的鐵鷂軍。」玄遠也低聲道︰「用時一年,費盡各種手段狙殺,總算為戰王帶來了這份大禮。」玄遠的聲音里並沒有太多的得意,為徹底除去這支百戰老軍,他已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萬名鐵鷂,或戰死,或病死,加上這兩千余顆首級,鐵鷂之名今日算是除名世間了。」拓拔戰神色間也不見得意之色,反有些落寞,他在一口口大箱前緩緩走著,口中道︰「這些人此刻雖成首級,可在二十多年前,他們卻都是遼國赫赫有名,就連當日謀反的北親王阿古只,年輕時也是鐵鷂軍中的一員。想當年,我也曾視這些鐵鷂為榜樣。」
拓拔戰忽然在一口大箱前停步,目光汪在其中一顆首級上,他伸出手,似想去撫摩這顆首級,卻發現自己手上還握著刀,猶豫了一霎,他放下手中刀,捧起了那顆首級,看著首級蒼老的面容,喃喃道︰「鐵鷂第三衛統領鈥思烈,鐵鷂共分十衛,第三衛最擅箭術,而這鈥思烈不但是三衛中最出色的神射手,也對耶律德光最為忠心,每次出戰,他都不離耶律德光左右,一有敵軍逼近,立刻一箭貫喉,我的箭術也曾得他指點,用心苦練,只不過,他那番為臣忠心的教訓我卻未記在心里。」
笑了笑,拓拔戰又轉過頭來,對那些滿臉迷茫的黑甲騎軍解釋道︰「這些人雖都已解甲退出軍伍,但他們都是對耶律德光死忠之人,若得知我謀反,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會趕來勤王,殘余鐵鷂人數雖少,但在遼國影響極大,所以為防不測,早在準備兵變之前的一年,我便請玄遠先生游走遼境,為我歸騾些人頭。」
黑甲騎軍這才明白,心里對主公未雨綢繆之舉均極佩服,但看見這八口大箱,想到當日的契丹精銳已成首級,沒落于世,卻又難免有些空蕩蕩的失落。
拓拔戰合上箱蓋,命部下把八口大箱抬出書房,隨即看著玄遠道︰「虎老威猶在,要摘下這兩千余顆人頭,你這一年必是辛苦。」
「是有些艱辛,不過,我樂在其中。」玄遠捋著頜下短須,冷冷道︰「鐵鷂軍是遼國精銳,但這精銳之名卻是立于白骨之上,而這些白骨之中亦有不少是我中原子弟,當年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時,死在鐵鷂軍手中的漢唐軍不計其數,所以上次戰王委我狙殺鐵鷂,算是正合我意,這一年里,每殺死一名鐵鷂,我都有一種復仇的快意,尤其想到殺死這些鐵鷂的委托還是出自于大遼戰王之手,更讓我心中大快。」
「你這話說得,直接了點。」拓拔戰皺了皺眉,「以前說話,你總是愛兜著圈子,今日卻有些太過坦率。」
「大概是因為想早些見到戰璽吧?」慕容連好整以暇的說了一句,「玄遠先生何必急噪,戰王既說過要給你,那就一定會給你。」
「事關重大,未親眼睹得,親手捧回,玄遠不得不急。」
「若我死了,身後也能有你這樣子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就算我拓拔戰死無葬身之地,也能含笑九泉。」拓拔戰嘆了口氣,不再拖延,笑了笑,伸掌一擊。
片刻之後,書房外又有兩名黑甲騎軍捧著一只長大的托盤並排而入,托盤上還蓋著一層厚厚的黃帛,把盤中之物遮蓋得嚴嚴實實。
這兩名黑甲騎軍都生得膀闊腰圓,一看便知是力大壯士,但這兩人平舉著托盤,鼻息咻咻,腳步沉重,顯然盤中之物分量極重。
拓拔戰都到兩人面前,看了玄遠一眼,說道︰「畢竟是帝王之器,所以我用明黃錦帛遮蓋,十幾年了,此物從未現于人前。」說著,拓拔戰一揚手,揭去了黃帛,隨著明黃褪下,一道黑沉沉的肅殺立即從木盤上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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