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1月12日~
戰國雪第九十七章︰滅族惡名(五)
如果說張礪在看清黃土坡的慘境時,他臉上的神情是被駭住的震驚,那在此刻,他的表情就只能用僵硬來形容,片刻前因激動泛起的血色盡皆消失,取代的是悚然而悟的蒼白。
從幽州急趕而來的一路上,他想了無數勸誡智罷手撤兵的理由,也想過如果智不听從,他就要和智據理力爭到底,便是擋在智面前死諫,也要讓智退兵。
因為他不能看著智的一生從此被濫殺無辜的惡名纏繞,他要報答智的,不僅是知遇之恩。
張礪當年曾任後唐書記,雖生逢亂世,卻一直存著濟世揚清的抱負,然而也正是他的抱負和才干,使他在同僚中卓越不群的同時也遭到了四方排擠,最後只得被迫棄官,因不願再目睹中原敗壞,他只身飄零,最後來到了契丹,初至契丹的那段日子,可算是他這一生中最絕望的日子,人在走投無路時,常會心性大變,那段時候,他變得憤世嫉俗,整日沉浸于杯中物,甚至還想到了死。
也許上天憐惜他的才華,他就在這最絕望的時候遇見了智,初次交談,智便用一番言語喚醒了他少年時的抱負,也使他在本已對之絕望的世道中又看到一絲光明,在知道智是遼皇義子的身份後,張礪曾急著要求智推薦他在遼為官,他這樣要求不是為了報復拋棄他的中原,而是想證明自己的才干能在這亂世有所作為,但智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之後的半月內,智每日陪著張礪在那間小客棧里,兩人日日促膝長談,一時說起天下時勢,一時說著中原世道,一番暢談,兩人都對彼此的才學惺惺相惜,智還悉心的問起張礪在中原為官時受人排擠陷害之事,張礪滿懷憤慨的說出自己的經歷,而智則看似隨意的說著,若當時如何如何,或許能避過那些小人的陷害,又說起了一些古人的趣事和雜聞,兩人就這樣一日又一日的長談,慢慢的,張礪心中怨憤之氣消殆,取而代之的卻是捫心自省,細思往事,忽覺自己往日執著于小處得失,爭于意氣的孤高,也明白了該如何與小人相處之時游刃有余的老練。
終有一日,張礪豁然開通,振眉而起,拍案長笑,那一日,智含笑辭別,第二日兩人,智帶來了遼皇召見他的口諭。
正是這段情誼,張礪一直把智視為救命知己,所以他才會忍著傷勢,連日連夜的從幽州趕來,但在此時,一路盤衡滿月復的告誡之語卻連一句都說不出口,這一路上讓他疑惑不解的很多事忽然明了,因為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智的用心,原來陷阱之沿,危危而立的是智必須護持的公主殿下,所以這少年明明有著人所難及的城府和遠見,還要心甘情願的踏入陷阱,所以公主會突然病重得臥床不起,所以智勒令他的弟弟們留守幽州,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被迫無奈的局中局。
也許,智這樣做,除了忠心,還有些別的什麼,只是,便是在此時,這少年的眼里能讓人看清的還是只有淡漠。
「現在,你該明白了?」智淡淡的問。
張礪長長一嘆,除了長嘆,他已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啊,這個惡名,絕不可以讓公主來背負。否則,臣子何用?復國何來?
「讓我來吧!」難堪的沉默中,張礪忽然開口,「先退兵,把羌族驅逐出遼境,或者,留一隊軍士給我,你速帶大軍撤回幽州,無論此事後續如何,所有後果,我來擔待!」
「何苦呢?」智的眼楮閃過一絲感激,又很快搖了搖頭,輕輕道︰「就算你一定要還我什麼,也不必付出這樣的代價,而且,你狠不起這心腸。有時候,就算強迫自己做什麼壞事,也是很難的,張礪,你不適合做這樣的事情。」智拍了拍張礪的肩膀,又低聲道︰「你能有這份心意,我很感激。」
「難道你就可以狠起這心腸,強迫自己去做這種事?」張礪大聲問。
「我不是一直在這樣做嗎?而且,我也可以繼續做下去,你,不必阻我。」智笑了笑,轉身牽過坐騎,翻身而上,策馬越眾,來到了眾軍之前,隨即,智手指著黃土坡前,驀然回首,向全軍朗聲大喝︰「所有人下馬,目視前方,仔細看著這黃土坡上!」
一眾軍士都感茫然,這一萬遼軍都是騎軍,騎軍出征,除了大小解和休息,無論行軍還是打仗,都不會離開馬背,就連充饑進食都是在馬背上,突然听到智讓大家下馬,軍士們都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們都遵令下馬,橋馬面向土坡,卻沒有人知道智此舉何意,若不是看到智和張礪的爭執,又听到了智那番斬釘截鐵的話,有些人還以為智是不是心軟之下決定收手罷戰了。
池長空還是直挺挺的背對著土坡而立,在軍士列陣中更顯出一種孤零零的固執,若海過去拉了他一把,卻未拉動,只得任由他背對著土坡。
大家一臉迷茫的望向了黃土坡,也看到了正面坡頂上,那些火攻余生下的羌人,蹣跚著從滿坡火劫後慢慢聚攏。
坡上羌人,坡下遼人,遠遠對望,中間所隔的卻已不盡是仇恨。
「你們都看到了?看到這些羌人,在我軍屢次強攻下又一次站在我們面前,告訴我,你們心里在想什麼?」智指點著坡上,高聲問。
遼軍無言而對,有幾名軍士嘴唇蠕動了幾下,還是沒有出聲。
張礪嘆了口氣,往左右一看,慢慢退到了一旁。
「我知道,大家都已對這一戰心生迷惘,不知此戰是對是錯,更覺得不該淪入拓拔戰的陷阱而打此仗。」智放緩了聲音,慢慢道︰「也許,你們當中還有不少人已為羌族的烈性硬骨而折服,人心存善是為天性,我雖無情,卻不會抹滅各位天性,所以我要你們看清楚眼前羌族死守不屈的頑強剛烈,把此刻所看到的永遠銘記心底,記住在這絕境之中的羌族風骨,今日的黃土坡也就是異日幽州,若拓拔戰來日舉大軍兵困幽州,我消,你們也能有這份堅強。」
軍士們都楞住了,讓他們意外的不是智能說中他們的心事,而是智語中居然也透著對羌族的佩服,不但如此,還要他們學這些羌人的堅強。
「是啊,我用計策消減了羌族的實力,還把他們逼到了絕境,但這一切都是拓拔戰的毒計,而我,還有你們,都成了拓拔戰的棋子,這一點,我不會掩飾。」智催著坐騎,上前幾步,又道︰「那你們可知道,拓拔戰這一生,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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