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雲帝做了個夢,夢里,他是一個小小的嬰孩,他看得見母妃的溫柔、父皇的慈愛和兄長的欣喜,那時的夜晚,總有母妃慈愛的歌聲。
然後,即墨雲帝五歲了,他看得見母妃眼中的欣慰、父皇嚴厲後的的驕傲,他看見兄長眼中的黯然,也看得見兄長擋在自己身前時堅挺的脊背。他知道即墨雲琉的厭惡,也讀得懂皇後眼中的怨毒,但被保護著的他沒能學會韜光養晦。
即墨雲帝九歲了。他不知道為什麼父皇和母妃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糟糕透頂,他不知道為什麼喜歡笑的母妃再也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流不盡的眼淚,他不知道為什麼父皇再也不陪他玩了,不知道為什麼兄長終日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皇後總是得意洋洋地看著他。他親眼見證了父皇的無情和母妃的絕望,也看到寢殿窗外鬼鬼祟祟的身影,然後,是漫天的橘紅。
緊接著,他的記憶開始模糊,破碎的謾罵、難以忍受的疼痛、寒冷、饑餓、兄長的心疼和無奈,世界逐漸變成了黑色,他不去看也不去听,他寧願瑟縮在陰冷的角落里舌忝舐傷口,也不願意主動踏出一步去迎接那些丑陋的嘴臉。然後,他看見一抹陽光,強行撕裂他周圍的黑暗,給他帶來了久違的溫暖。沒有了謾罵,沒有了疼痛,不再忍受過寒冷和饑餓。
「墨夫人,午飯做好了,我給您送來了。」
「謝謝大嫂,這幾天總是麻煩你。」
三天前,她醒來的時候便是在這戶漁民家里,听說她和帝被海水沖到岸邊,然後被打漁歸來的漁夫帶回了家。昏迷期間帝一直緊緊抱著她不松手,還是她醒了之後強行掰開的。帝一直沒醒,他們也沒辦法上路,便寄住在這戶漁夫家,化名墨雲和墨夫人。
「墨夫人不用客氣,我也只能給你們準備點粗茶淡飯,墨夫人不要嫌棄才是。」
「哪里的話,嫂子和大哥救了我們夫妻的命,我感激都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呢。」接過飯菜,沐青絮試了試稀粥的溫度,那是為帝準備的。
「呵呵,夫人真是太看得起我們了。那麼我先去出去了,夫人好好照顧著墨爺吧。」
「好。」
等那婦人離開了,沐青絮便開始了她一日三次的喂食工作,用嘴一口一口地將稀粥渡到即墨雲帝的嘴里。喂完了即墨雲帝,才迅速解決掉自己的午飯,然後便將收拾好的碗筷送出去。
「墨夫人。」
「墨夫人好啊。」
「墨夫人,墨爺今天的情況怎麼樣?」
「……」
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句話,在這樣的小村莊里尤其適用,只要推開自己的房門,就能看見住在周圍的鄰居。僅三天的時候,沐青絮就跟這村子里的人混熟了,因此也了解到這里是燦星國沿海的一個小村莊,距離燦星國的國都不是很遠,騎馬的話三天就到。
「多謝各位關心,相公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沐青絮對著每個人都友善地一笑,將東西交給收留他們的婦人,便回到了房間,卻意外地發現即墨雲帝已經醒了。
「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這三天來,她每天都會給即墨雲帝把脈,但都查不出有什麼問題,所以更加擔心了。
「絮。」一見到沐青絮,即墨雲帝立刻露出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沐青絮承認,她被這個笑容閃到了,總覺得,這即墨雲帝跟平時有點不太一樣,眼神清明中不乏冷冽,帶著一股強勢的壓力,對于沐青絮來說,這樣的眼神太誘惑了。
「絮?」見沐青絮呆呆地站在門口,即墨雲帝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沐青絮,氣質一瞬間改為可愛,而用那低沉的嗓音挑出的尾音更是動人心弦。
「你……恢復記憶了?」沐青絮只能想出這一種解釋。痴傻的即墨雲帝擁有剛毅的面容和孩童般的天真,恢復神智的即墨雲帝有著天生的高貴之氣,但雙眼中卻又遮不住的茫然,但是現在,即墨雲帝完美地將之前的兩者結合在一起。
「絮真聰明。」即墨雲帝微笑。
沐青絮一愣,突然轉身出門,「 」的一聲將門關上。
「絮?!」這是哪出?即墨雲帝傻了,但是第一反應仍然是追出去,但一推門,沒推開,「絮?絮,你在門外?」
「啊……嗯……沒事……」門外,沐青絮後背抵著門,任即墨雲帝怎麼敲也不給開,垂著頭,單手捂著臉,手掌下是一片緋紅。
太丟臉了!這麼大歲數了,連兒子都有了,竟然還會因為一個微笑臉紅心跳,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沒事?沒事干嗎不開門?絮,快開門!」
「別吵!一會就給你開門!」沐青絮氣惱地反手在門上捶了一下。
「墨夫人,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听見聲音跑過來的婦人一臉好奇地看著沐青絮,「墨爺醒了?」
「嗯。」沐青絮側過頭,避開婦人的目光。
「咦?墨夫人,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臉怎麼那麼紅?」
該死的!沐青絮低咒一聲,暗自抱怨這婦人今天的多嘴。
而門內的即墨雲帝一听這話,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禁不住頭抵著門低笑出聲。
「沒事。」
听見門內傳出的笑聲,再仔細看了看沐青絮的表情,那婦人就知道是什麼回事了,暗道是自己多事了,抱歉地笑笑,便離開了。
「笑什麼笑!」那婦人走後,沐青絮又在門上咋了一下,惡聲惡氣地說道。
「好好,我不笑,不笑。絮,開門吧。」即墨雲帝絲毫不覺得自己裝可憐的語氣有多丟人,「絮,我想你了。」
「該死的!」低咒一聲,沐青絮開門,進屋,關門,伸手粗魯地將即墨雲帝摔到門上抵住,踮腳,親。
即墨雲帝被沐青絮這一套行雲流水般流暢的動作整蒙了,有好一會都處于呆傻的狀態,等回過神來,便反客為主,微微用力調換了兩個人的位置,將沐青絮壓在門上。
兩個人的呼吸越來越凌亂,不願意在這種地方更進一步,卻也不願意結束這樣的親密接觸,結果時間越長,理智越不受控制。
「墨爺、墨夫人,你們在里面嗎?」婦人欣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也拉回了兩個人的理智。
「在,什麼事?」不情不願地結束讓人窒息的吻,即墨雲帝抱著癱軟如泥的沐青絮,親昵地在她耳邊啄吻。
「今天男人們大豐收,大家準備慶祝一下,墨爺和夫人要參加嗎?」
竟然是為了這種小事來打擾他們。即墨雲帝氣悶,然後低頭看向懷里的沐青絮。
「謝謝大嫂的邀請,但是我家相公既然已經醒了,我們就該啟程了,還麻煩嫂子幫我們準備兩匹馬行嗎?」關于馬的事情,這小村子里當然沒有了,進城趕集什麼的,坐的都是牛車,所以沐青絮一清醒,就拜托村子里的人幫忙了。
「誒?現在就走?」外面的婦人愣了一下。
「是的,我們趕時間,麻煩嫂子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這就去準備。」雖然只相處三天,但是婦人知道,這墨夫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婦人做事干淨利落,很快就準備好了,除了馬匹,還有一些干糧。沐青絮和即墨雲帝道了謝之後,便策馬離開。時間回到三天前,也就是沐青絮一行被卷入海里的第二天。
「唔!」
「你醒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逐漸清醒的百曉生睜開眼楮,最先看到的是青色的布料。
「不舒服嗎?」
循聲望去,是江銘那張文弱的臉,現在,那張臉上掛著緊張的表情。
「江……銘?」
「怎麼?傻了嗎?」江銘好笑地看著傻愣愣的百曉生。
「你才傻了!」百曉生條件反射性地反駁道,還順便瞪了江銘一眼。
「唔,不錯不錯,看起來很有精神啊。」江銘一改往日的態度,笑嘻嘻地看著吹胡子瞪眼的百曉生。江銘雖然脾氣火爆,但是對待女人,尤其是別他認定為朋友的女人,該溫柔的時候還是會很溫柔的。
「這里是哪?」
「不知道。」江銘頓了一下,「不過,你可以先放開我嗎?」江銘指了指自己的腰。
百曉生看向江銘的腰部,那里,纏著一雙手臂,看起來,很眼熟。
「抱歉!」百曉生的臉火燒一樣。可不眼熟嘛,那是她的手臂,還抱得那麼死。
「呵呵,還好你有抱住我,不然把你弄丟了,青絮非剝了我的皮不可。」同行幾日,江銘已經習慣性地將照顧百曉生這件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了。
「這里是哪?」有些混亂的百曉生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你一直抱著我,我沒辦法查看。」就環境來看,是無法判斷,因為他們位于一片海灘上,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身後是茂密的樹林,不知道樹林佔地多少,若是太大的話,他們可就麻煩了。
「那麼現在可以了。」百曉生裝模作樣地四處打量,只為了避開江銘的目光。突然覺得,跟這笨將軍對視還挺讓人不好意思的。
「先吃點東西吧。」江銘丟給百曉生幾顆果子。
「你不是說……因為我抱著你,所以沒辦法四處走動嗎?」百曉生嘴角抽了抽。
「是沒辦法走太遠。」江銘指了指就在樹林邊緣長著的果樹。
百曉生黑線,抓起果子泄憤似的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真不錯。
「吃完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走吧。」江銘失笑。她那麼急著走干嘛?
兩個人沒有別的路線可以選擇,只能穿越樹林,好在樹林並不大,兩個時辰之後,兩個人就走出了森林。因為有江銘的幫助,百曉生也沒有變的太狼狽。
可是除了森林,百曉生就傻眼了。江銘這個人,驕傲自大、脾氣暴躁,因為覺得問路太丟臉了,就自己到處亂走,結果這人的運氣奇差,選的路就沒有對的,然後又因為總也走不到目的地而發火,因為這事,百曉生跟江銘吵了無數架,吵到後來都已經失去吵架的力氣了。
「啊!受不了你了!從現在開始,給小爺閉嘴!」百曉生終于忍不住暴走了。
「……啊?」被百曉生一頓吼,江銘倒是沒發火,只是有些茫然地看著百曉生。
百曉生左右看了看,向一戶人家走去,然後敲開了門。
「誰啊?」開門的是個青年,見敲門的是個嬌小的女人,有些意外。
「啊哈哈,抱歉打擾了,我只是想買一套男裝而已,但是這附近好像沒有成衣店。」百曉生甜甜地笑著,聲音清脆悅耳。
「男裝?是姑娘要穿?」那青年仔細打量了一下百曉生。
「嗯,是的。」百曉生維持著甜美的笑容。
「啊……可是我家只有粗布衣服,怕姑娘穿不來啊。」那青年突然紅了臉,害羞地搔搔頭。
「沒關系沒關系,可以賣我一套嗎?」百曉生一歪腦袋,模樣很是可愛。
「啊……嗯……可以。姑娘要進來嗎?」
「嗯,好,謝謝你哦,你人真好。」目的達成,百曉生也不忘說些漂亮話,「我哥哥跟我一起來的,可以也讓他進來嗎?」百曉生指指身後不遠處的江銘。
「嗯,可以。」
「哥,快來。」見對方答應了,百曉生歡快地沖江銘招手。
哥?誰是她哥?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江銘還是跟著百曉生進去了。
換上了粗布衣服,百曉生就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市井小民,連一點女氣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痞氣。
「你換上男裝要做什麼?」換上男裝之後,百曉生就帶著江銘在大街上轉來轉去的。
「打听消息啊。」百曉生眼楮骨碌骨碌轉著,「啊,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什麼了?江銘的目光隨著百曉生移動,然後挑眉。她去找那些小混混做什麼?
「喂,兄弟,打听點事。」百曉生嬉皮笑臉地湊近幾個小混混,自來熟地把手搭在對方肩上。
「你誰啊?誰跟你兄弟啊?少跟爺套近乎!」誰知,那小混混一臉傲慢,直接拍開了百曉生的手。
百曉生的笑容一僵,揉了揉被拍疼的手。
「呦,這位爺,小的有眼無珠,爺您別計較,小的就是想問點事。」百曉生繼續笑。
「什麼事啊?」
「這去都城該往哪邊走啊?」百曉生笑得臉都要抽筋了。果然,太久沒干這事了,有點不太熟練。
「呵呵,這哪來的土包子?連去都城的路都不認識,你是燦星國的人嗎?」
當然不是。百曉生暗暗吐槽。搭訕其實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尤其是在這種小地方,人們會有種排外心理,看到外人就會跑掉,也只有這些小混混,自詡地方一霸,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傻氣,雖然跟他們說話會氣到內傷,但是習慣就好了嘛。
而江銘則不是這樣想的,從那些小混混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他的怒火就不斷上漲,直到看見有人伸手要踫百曉生,江銘徹底怒了。
「舀開你的髒手。」江銘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但卻陰冷得讓人心顫。
「你誰……」小混混不可一世的態度讓江銘毫不客氣地送上一拳,正打著對方鼻梁上,立刻就鮮血四濺。
「呵呵,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的這位朋友脾氣不太好,我真是的,應該早點跟你們說的嘛,來,現在可以告訴我,去都城怎麼走了嗎?」
「往……往西走……」
「西?你確定是西哦?」百曉生歪著腦袋可愛地一笑,然後沖江銘使了個眼神。
江銘黑線。這丫頭是連他都算計在里面了?想歸想,江銘還是毫不客氣地在說話那人的肚子上踹了一腳,雖然不明白為什麼。
西邊?他們就是從西邊來的好不好!百曉生暗自翻了個白眼。
「那麼,現在可以乖乖告訴我了嗎?」百曉生笑得更加和藹可親了。
「東北……往東北走遇上的第一座城叫玉城,在那里雇一輛馬車,就會送你們去都城了。」
「謝了哦。」拍拍對方的肩膀,百曉生沒什麼誠意地道聲謝,便揚長而去。果然應該跟小混混打听,不僅給出了方向,連在哪能雇車都知道,還是小混混手里的消息多啊。
江銘最後又瞪了那群混混一眼,便跟上百曉生的腳步。
為了節約時間,江銘背著百曉生,一路用輕功奔到玉城,只花了一個時辰不到。到了玉城之後,兩人買了點干糧,雇了輛馬車,向都城進發。五個人中,最悲慘的無疑就是亓官希了。
「喂……你干嗎抓著我?」亓官希死死地盯著抓緊自己衣袖的那只男人的手。
「不抓著你我怎麼找到沐青絮啊?」那男人彎著腰,一只手抓著亓官希的衣袖,另一只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沒想到這個女人鳧水很有一套嘛,他拼了老命才跟上的。誰知道她的輕功是不是也比他好啊,不抓著他,他上哪去找沐青絮?找不到沐青絮,他的蠱王怎麼辦?
亓官希定定地看著他,看得那男人毛骨悚然。
「我……我不會給你下毒的,我只是想找到沐青絮。我一定要跟他分出高下。」
看著表情異常堅定的男人,亓官希有種錯覺,其實這個男人挺單純的吧?
「隨便你吧。」亓官希翻了個白眼,也踏上了去燦星國都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