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低著頭，眼睜睜地看著秦柯灰色的鞋面一步步朝她逼近。
那是上好的灰綢做的鞋面，本來上面繡著白鶴的圖案，現在都已經被泥土，灰塵，還有大塊大塊深色的血跡所覆蓋。
秦柯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才到這里，沐青越想越害怕，秦柯的鞋面停在了沐青眼皮子底下，沐青沒出息地用手捂緊了臉︰「別打臉就成！」
沐青遮住了臉，看不見秦柯臉上的表情。
秦柯深若古井的黑眸中盈滿了擔憂，充斥著焦慮，卻並沒有沐青預想中的憎惡與仇恨。
秦柯抬手，輕輕拉了拉沐青擋在臉上的雙手︰「你怎麼了？你的武功呢？他們人都跑到哪去了？為什麼不護著你？」
秦柯沙啞的嗓音憂慮而又焦灼。沐青怔了怔，松開十指，從指縫里偷偷看了眼秦柯。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全身上下沾滿了血污，衣衫破爛得幾乎都變成了布條，可他卻並沒有顯得很落魄。
他受了很重的傷，殷紅的鮮血從他胸前，他後背無數道傷口淙淙流淌了下來，可他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感覺。他的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
秦柯看著她的眼神讓沐青暗自心驚。她曾經無數次看到紅兒用這樣的眼神看她。那是溫柔，包容，萬千寵溺卻難以言表的刻骨柔情。
沐青心里突然咯 一聲。是啊，她怎麼忘了，在被她掠回千機門前，秦柯曾經三書六聘準備迎娶她。
秦柯的手指慢慢輕撫過沐青蒼白的面頰，它往上一勾，停留在了沐青驚懼的眼眸。
秦柯勾起唇角，自嘲一笑︰「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我很可怕嗎？我不是說過，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終究還是會原諒你。」
秦柯深邃的黑眸暗暗沉沉，同先前沐青在蒼山派見到的林浩一樣，仿佛拼命在壓抑著什麼，透著一股血色的瘋狂。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秦柯全身上下都已經被鮮血浸染，包括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才使沐青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來，你躲在我的背後，不要亂動。」秦柯推了沐青一把，把沐青推到了後面那顆松樹的樹干上。秦柯轉過身去，用自己傷痕累累的後背擋在了沐青面前，整個護住了沐青。
秦柯解下了掛在腰上的酒葫蘆，狠狠灌了一大口。他的身形稍微有些蹣跚，沐青知道，秦柯並不是嗜酒，他需要喝酒來提神。
秦柯背對著沐青，聲音沙啞地問她︰「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我收到消息，有好幾路人馬要在這條道上截殺你。」
沐青在秦柯背後拼命搖頭︰「我不知道，會有誰想要殺我？對了，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兩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皮膚有點黑，另一個皮膚很白，腰上配著一把劍。」
沐青心里焦灼萬分，如果秦柯這個樣子出現在她面前，是因為遭到了別人的伏擊，那紅兒和十二必定也遭受到了危險。
是啊，她早該想到的，特別是十二，他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如果不是遇上了危險，他怎麼可能離開她那麼久？
沐青握緊了雙拳，她推開秦柯就要沖進林子，她並不怕自己會在樹林里遇到什麼危險，她身上帶著手槍，再不濟，還有藏在戒指里的超級細菌，如果有誰敢對十二和紅兒不利，她一定會和他們拼命。
沐青剛剛往前一動，一股撲鼻的血氣卻把她燻得一陣頭暈，秦柯在電光火石之間後退把她壓在了樹上，與此同時，黑漆漆的樹林里悉悉索索一陣響，幾十道黑色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覺從林子里冒了出來。
領頭的那個黑衣人身形十分高大，黑白分明的瞳孔死魚眼楮一般冷酷無情，他居高臨下睥睨著秦柯，冷冷冰冰沖他喝道︰「讓開！」
秦柯也不答話，放下酒壺沖那黑衣人淡淡一笑，身形一晃，閃電般沖了出去，拔出腰間的軟劍同那幾十道瘦長的人影纏斗在了一起。
啪啪，林中到處都是刀劍踫撞的脆響，沐青站在一旁滿頭大汗地看著秦柯，他明顯處在了下風，腳步蹣跚，劍風凌亂，眼看著支持不了多久。
秦柯在包圍圈中聲音嘶啞地沖沐青低吼︰「快走！還愣在這里干嘛！」
沐青則大汗淋灕，手里握著她先前在翠紅院做出來的手槍舉起來又放下。
前世今生，她還從來沒有殺過人，真要她動手，心理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突然一個黑衣人一劍刺中了秦柯的肩膀，秦柯往前晃了晃，嘴里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沐青再也顧不了那麼許多，舉起手槍一連扣了三四次扳機。
「砰砰砰」，地上霎時間躺下了四具尸體，余下的黑衣人一個個都停下了動作，驚懼不安地望住了沐青。
領頭的黑衣人將那冰冷的目光往沐青右手一掃︰「那是什麼……」
他話音還未落，沐青已經按開了戒指上的機關，將戒指上噴出的超級腐蝕細菌對準了黑衣人旁邊的一株十來米高的參天巨樹。
巨樹就在黑衣人眼前腐朽，枯萎，劈啪作響地倒在了地上，一瞬間的工夫，竟然化成了一堆厚厚的灰塵。
黑衣人眸色一凜，帶著手下一瞬間往後齊齊退開了十幾步。
「你手里藏著什麼？」黑衣人目不轉楮地盯著沐青，空茫茫的眼眸中總算有了一絲情緒，驚疑不定地望住了沐青。
沐青當然不會告訴他們她手里藏著什麼，她舉著手槍，惡狠狠地對準了領頭的黑衣人︰「走，再不滾，我就讓你們全都變成一堆灰！」
沐青說著，沖黑衣人揚了揚手上的戒指。黑衣人眸色一凜，沖身邊的手下做了一個撤退的手勢，犀利的黑眸依然直勾勾地盯著沐青，一步步往後退了開去。
一直到整個身子都隱沒進了茂密的樹林，黑衣人方才錯開視線，不再看沐青，轉身帶著他的手下飛速撤去。
沐青站在原地，神色復雜地看著不遠處的秦柯。
怎麼辦？他流了好多血，眼看就要不行了，她要不要上去扶他一把？
沐青從心底最深處不想和秦柯扯上關系，這全都是先前那個沐青留下的爛攤子，照說不應該由她來收拾。
可秦柯全身都是血，眼看就要倒下了，他傷得這麼重，無非就是為了趕來通知她，保護她。
沐青並不想靠近秦柯，但是她的雙腳卻違背了她的意識，一步步靠近了秦柯。
沐青在距離秦柯不到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秀眉微擰，神情猶豫地望住了秦柯︰「為什麼要來？我那樣對你，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還要來？」
沐青心里巴不得秦柯恨她，她一輩子最討厭欠別人的債，特別是感情上的債，因為她不知道該怎樣去還。
秦柯氣喘吁吁地往後靠在一棵樹的樹干上，他上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望住了沐青︰「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曾經說過，將來不管發生什麼，都會保護你。」
秦柯說著，咳嗽了一聲，用手使勁去夠腳邊的酒葫蘆，可那個酒葫蘆被他一踫，卻咕嚕咕嚕滾得更遠了。
秦柯無奈地嘆了口氣，縮手攏進了衣袖。他低垂下眼簾，在唇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你是我見過最狠心惡毒的女人，你這種人，死了不知會有多少人拍手稱快。可我一個大老爺們，說過的話總不能不算話。」
秦柯說完，身體眼見著就要往地上倒下，沐青往前跨了幾步，到底還是彎腰讓秦柯靠在了自己肩上。
「你忍忍，我這就扶你下山。」沐青往後看了看，剛剛那一番打斗，她早已分不清回去的路，眼前只有一條路，扶著秦柯下山的路。
沐青咬了咬牙，秦柯說那群人是來殺她的，既然她沒事，十二和紅兒就更不應該有事。
是的，她必須這麼想，十二和紅兒都沒有事。
沐青直起腰來，扶住秦柯，開始一步步往山下走。
秦柯虛弱無力地靠在沐青肩頭，他一直下垂著眼簾，斜斜凝視著沐青。
沐青的臉色很白，她的額頭開始往下滾落成竄的汗珠。
沐青看著前方的眼神十分堅定，亮晶晶的，好像黑夜里最璀璨的那顆啟明星。
秦柯熟悉沐青身上的每一寸，一如他熟悉他自己。沐青露出這樣的表情，就表示她已經下定決心要照顧他，治好他。
秦柯漆黑的眸底瞬間涌上了一抹深沉的暗色，但那抹暗色很快就被他閉目遮掩，沐青根本沒機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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