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篇第三節信任
瓊恩順著長長的石階走下地牢,周遭黑漆漆的,散發著潮濕的味道。一件狹小的石室,空空d ng的,牆壁上掛著一盞若明若暗的燈,維康尼亞正坐在角落里發呆,听見動靜,抬頭看了看,見是瓊恩,臉上神情微微變了變,然而隨即又低下頭去,看著地面。
瓊恩走到她對面,席地坐下來。幾天不見,維康尼亞憔悴了很多,矮人們雖然忙于善後,無暇處置她,但也不可能善待。當然,因為種族差異太大,審美觀嚴重分歧,伊卡沙城里也沒有沉默之歌這種場所,倒是沒有某方面的擔憂。她的盔甲、武器以及身上所有的魔法裝備都已經被矮人沒收,此時身上只穿著內衣,手腕和足腕都被精金鐐銬扣住,活動不靈,避免她施法逃月兌。原本還寬松些,自從羅絲復蘇的消息傳來,矮人們的看守便更加嚴密了。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最終是維康尼亞打破了沉默。
「來向失敗者炫耀勝利嗎?蘭尼斯特先生。」她冷冷地說。
「似乎沒什麼好炫耀的,」瓊恩說,「僥幸成功罷了。」
「您真謙遜,」維康尼亞諷刺,「听說這對于人類而言是美德?」
瓊恩搖頭,「僅僅是陳述事實,」他說,「而且瓜理德斯城依舊存在。」
「不打算乘勝追擊?」
「打算,但放棄了。」瓊恩老實承認,「因為蛛後已經回來了。」
他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注意到維康尼亞地身體微微震了一震,眼中惶然神情一閃而過。雖然立刻恢復常態,但已經足以做出判斷了。
很顯然,維康尼亞並不知道這個消息。她被關在監獄里,和外界消息不通。但她是羅絲的牧師。按常理來說,牧師是神明的凡間代言人。是最虔誠的信徒,和神明之間自有一種無形的精神聯結,羅絲復蘇,維康尼亞沒道理一無所知。
除非……她已經不是蛛後的牧師了。
這並不奇怪,羅絲的教義推崇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失敗者從來得不到憐憫。被無情拋棄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維康尼亞原本是最大地卓爾城市的統治者,第一家族主母,如今卻淪為階下囚,正是失敗者地典範,而且此次瓜理德斯城遭受如此重創,她也要負上很大責任。這種情況下,羅絲收回神寵,拋棄她這個牧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維康尼亞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是這樣嗎,」她勉強微笑著,盡量保持鎮定,「那麼還真是巧呢。」
「唔?」
「上一次我們在這里談話,你告訴我神後已經消逝了,」她說。「而這次,你告訴我神後又回來了。不覺得這是很有趣的巧合?」
瓊恩笑了起來,確實如此,他和維康尼亞第一次會面談話,就是在這間牢房里。當時他告訴對方蛛後已經消逝。時隔一月,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同樣的處境,他又帶來了截然相反的消息。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我沒騙你。」瓊恩輕聲說。
這也是事實。上一次。瓊恩自北方而來。根據所知地消息,確實認定羅絲已死;而這一次。羅絲復蘇的消息也是真實不虛。他說得都是真話——只不過真話未必等同于真相。
維康尼亞冷笑,「事實是你一直在欺騙我。」
瓊恩沉默了一會。
「是啊,」他最後說,「很抱歉,維康尼亞,我是騙了你,從頭到尾都是……你對此很憤慨?」
「當然,」維康尼亞說,「因為我從來沒有欺騙你——我可否把這稱為背叛?」
「是背叛」,瓊恩承認,「然而對于卓爾來說,欺騙和背叛,不應該是早就習以為常的事情了嗎。」
「如果你是卓爾,那麼我確實沒什麼好抱怨的,」維康尼亞說,「但我曾經以為人類和卓爾是不一樣。」
「人類是很復雜的。」
維康尼亞再次冷笑,不說話。
「將近一半的卓爾退回了瓜理德斯,」瓊恩說,轉移了話題,「牧師們再次鞏固了統治權。」
「現在的第一家族是誰?」
「菲爾倫。」
維康尼亞微微有些驚訝,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菲爾倫?」她反問,「主母是誰?」
「迦法。」
維康尼亞怔住了,「迦法?」
「嗯。」
瓊恩把事情地前後經過解釋了一遍,維康尼亞靜靜听完,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她略帶自嘲地說,「弄了半天,最後還是落到她頭上了麼。」
「是啊。」
又一陣沉默。
「以後打算去哪里?」瓊恩仿佛漫不經心地隨口問。
「去哪里?」維康尼亞怔了怔,然後才反應過來,「我有選擇的自由嗎?」
「如果有呢?」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就算維康尼亞能被釋放,她也基本是無處可去。瓜理德斯城自然是回不去了,迦法只會拿她做祭品獻給蛛後。留在伊卡沙城也不可能,很難想像矮人會容忍一個卓爾呆在他們當中。如果是作為女奴……好吧,這是瓊恩比較期望的結果,然而事實是依舊不太可能,且不說影響到原本就不穩定的安定團結後宮和諧,而且會造成矮人的猜忌——最重要一點,瓊恩還想多活幾年。
維康尼亞落到今天這種局面,完全是瓊恩造成。讓她留在身邊,只怕哪天早上起來就發現自己腦袋沒了。這種危險地事情,還是讓英勇之輩去做,瓊恩向來愛惜生命,就敬謝不敏了。倘若用法術控制洗腦,倒也不是不可能,然而那樣一來往往弄成行尸走(肉)。仿佛傀儡人偶,又有什麼意思。
唯一比較可能地。是去其他的卓爾城市吧,然而作為一個神後的遺棄者,只怕境遇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我想去地表世界。」維康尼亞淡淡說。
「地表世界?」
這個答案倒是完全出乎瓊恩意料,怎麼想也沒想到一個卓爾會願意去地表。「為什麼?」
「因為我想了解一下人類,」維康尼亞說,「我想看看,你們人類的世界。和卓爾到底有什麼不同。」
瓊恩點點頭,站起身來,「那麼,再見了。」
※※※
釋放維康尼亞有點麻煩,畢竟她是卓爾的首領,雖然是前任的。幸好現在的矮人國王魯文和瓊恩關系不錯,而且頭腦還算開通,有他支持。最終攝政議會地各位議員們也都沒有多說什麼,通過了決議。
盔甲、武器、項鏈和所有的魔法卷軸,以及蜥蜴坐騎,都還給了維康尼亞,包括食物和水。幽暗地域雖然危險,憑借這些也足以自保了。至于能不能到達地表,那在很大程度上就要看運氣。瓊恩站在城牆上,看她地身影漸漸消失,隱約覺得有些悵然。世界如此之大,天南地北,只怕此次一別,以後便沒有再遇見地機會了。
「我沒想到你會放走她,」梅菲斯說,「有點出乎意料呢。」
「那我應該怎麼做?」
「殺了她,永絕後患——這對你來說並不難吧。」
瓊恩輕輕搖頭。
「舍不得?」梅菲斯微微l 出笑意。
「有點。不過主要不是這個。」瓊恩說,「她有句話沒說錯︰我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但她一直沒騙過我。」
「是嗎,那麼她可真誠實——這又怎麼了?」
「她信任過我。」
「所以她才會落到這個下場,」梅菲斯辛辣地評價,「對于卓爾來說,信任別人就是自取滅亡——尤其是信任你。」
「我有這麼惡劣嗎?」瓊恩不滿。
梅菲斯伸手朝維康尼亞離開的方向一指,「事實就擺在眼前,你要不要我把受害人請回來當面對質?」
瓊恩于是再一次啞口無言。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了卻了一樁事情。伊卡沙城重建完成,漸漸恢復往日平靜,卓爾那邊忙于休養生息,也無力報復,日子倒是過得安逸。當然,煩惱也是有地,首先是那張耐瑟卷軸,瓊恩存了s 心,打算吞沒掉,至少趁這段空閑時機先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弄到點好處。然而他無論怎麼努力,就是沒辦法從那張薄金書頁上看出字來,讓梅菲斯看過,同樣也是空白一片。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書頁確實是非常古老而強大的魔法物品,應該是耐瑟卷軸無疑。
明明有至寶在手,卻形同廢紙一般,這感覺著實糟糕得緊——但這還不是最大的麻煩。卷軸看不了就看不了,不過是得不到預期地利益,自己沒有損失,然而另外一樣東西,倘若處理不當,就是有殺身之禍了。
那就是靈吸怪巫妖斯蘭普的命匣。
亞當斯把巫妖的命匣偽裝成了一枚蜘蛛聖徽,這隱藏手段不可謂不別出心裁。如今他死了,身上所有的東西自然都被瓊恩沒收,其中就包括這枚聖徽。剛開始的時候,瓊恩還很得意,掌握了命匣,就是扣住了巫妖的命脈,相當于多了個忠誠而強大的部屬。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孤身打拼,雖然有梅菲斯,但那是情人,連個小弟都沒有,什麼事情都要親歷親為,如今有了斯蘭普,以後也可以擺擺老板的架子了。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這個美夢喀嚓破裂了。
命匣是巫妖地命脈——所以要殺死巫妖很容易,毀掉命匣就是。但要控制巫妖,並不是僅僅拿著命匣就可以的,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巫妖地命匣一般都是用寶石制成(因為最適合容納靈魂),一砸就碎,很容易破壞,你把命匣握在手中,巫妖投鼠忌器。自然乖乖听命,不敢反抗。但人總要休息,總有疏忽的時候,巫妖卻是亡靈,不眠不休,不困不倦,哪怕是背後偷襲,肯定能找到機會。一個法術把你轟殺至渣,取回命匣。
斯蘭普的命匣是精金所制,要破壞起來都不容易。當然,亞當斯也不可能用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粗劣手段,巫師自有巫師地辦法。命匣是巫妖的靈魂容器,亞當斯在上面施加了強力的附魔法術,等于是直接控制巫妖地靈魂,令其必須俯首听命。壓根不能做出反抗之舉,更不可能攻擊主人,這樣就徹底控制了巫妖,不用擔心反噬了。
這種作法難度頗高,但瓊恩也可以辦到,並不為難。他拿到命匣。原本就準備把亞當斯設下的法術抹消,自己重新施法,結果一試之下,才發現情況不對——亞當斯居然還留了一招後手,他為了以防萬一,在命匣上又疊加了一個強力(禁)制︰任何人想要抹消他施加地附魔法術,都會同時觸發強力的爆炸,徹底摧毀掉這個命匣。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他自己得不到,那麼別人也休想得到。
以瓊恩的能力。還不足以解除亞當斯的這個(禁)制。而放眼周圍,一群矮人環繞。自己已經是最高明的巫師,也不可能還找到高手來幫忙。想收個巫妖當小弟地想法,就此擱淺。
如今僅僅如此,倒也還罷了,發不了意外橫財,那就安守本分。然而問題在于,既然亞當斯死了,瓊恩又不能接任,靈吸怪巫妖就無人能夠控制,他可是貨真價實地大巫師,比亞當斯地造詣都要高明,倘若發起怒來,那就有**煩了。
如果把命匣還給巫妖,客客氣氣請他走路,大家從此兩不相干,倒也不失為一條上策。可惜瓊恩信不過巫妖地人品,如今有命匣在手,對方自然忌憚,倘若把命匣還回去了,斯蘭普突然翻臉,那卻如何是好。這種太阿倒持授人以柄的事情,瓊恩是萬萬不會做的。
那麼,把命匣毀了,徹底干掉巫妖,從此大家安心睡覺?這辦法也不差,只是似乎太浪費了點。一個靈吸怪巫妖,如果能夠控制住的話,其價值勝過一座城池,就這麼毀掉,未免暴殄天物。
盤算來去,瓊恩采用了拖字訣,直接用命匣勒令斯蘭普自爆,雖然它會復活,但總也是七八天甚至十來天之後的事情了。當然,這是權宜之計,瓊恩沒興趣一直玩這種爆炸游戲,他只是想再努力一把,試試能不能破解亞當斯的(禁)制,如果最終還是失敗,那就直接毀掉算了。
轉眼之間,已經過去幾日,在命匣上的進展依舊是停滯不前,魔法這種東西,差距就是差距,沒辦法輕易彌補地。這一天,瓊恩再次嘗試失敗,嘆了口氣,把命匣扔在桌上,站起身來,在房間里散步。
「又失敗了?」梅菲斯問,她還在整理資料,昨日剛剛又從圖書館里抄錄了一批,面前又已經是堆積如山,看上去十分恐怖。
「是啊。」瓊恩有些沮喪。
「慢慢來,實在不行就把它毀了算了,」梅菲斯說,「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東西。」
「嗯。」
瓊恩應著,走到梅菲斯身邊,從背後將她抱住,柔軟的發絲拂在臉上,少女的身上透出淡淡的香氣,「似乎變大了,艾彌薇……唔,這是什麼?」
梅菲斯手中正拿著一張紙,瓊恩隨意瞥了一眼,陡然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那是一張洛斯獸皮紙,淺黃s ,沒什麼特別之處,上面寫著一些字,是梅菲斯的筆跡。她的字體很好認,娟秀中透著剛毅,和本人完全一樣,瓊恩也看得熟了。然而……這些文字很蹊蹺。
費倫地文字,就瓊恩所接觸過的,無論是龍語、耐瑟語、通用語、卓爾語、矮人語等等,全都是字母文字,然而這張紙上所寫,卻分明是一種象形文字,看起來就仿佛是魔法符紋一般——當然它並非符紋,這點瓊恩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
如果僅僅是看到一些象形文字,瓊恩倒還不至于如此驚訝,以地球的歷史參照,字母文字和象形文字原本就是兩大系。這個世界既然有字母文字,那麼有象形文字也不算什麼出奇。他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反應,是因為這些文字看起來很有幾分眼熟,仿佛自己曾經在哪里見過一般。
我認識的象形文字?漢語?不對……日語?不是……韓語?更不是……
瓊恩從梅菲斯手中把紙取過來,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眼熟,但搜遍記憶又怎麼都想不起來。「這是什麼?」他問。
「一些有關伊瑪斯卡帝國的資料,」梅菲斯說,「我剛抄來的。」
「伊瑪斯卡帝國?」瓊恩沒听過這個名字。
「你不知道伊瑪斯卡?」梅菲斯有些驚訝,「人類歷史上最遠古的魔法帝國,你是個巫師,怎麼會不知道。」
「我沒听說過,」瓊恩搖頭,他的注意力也不在這上面,「這文字好古怪……」
「這是恩瑟文字,曾經是伊瑪斯卡帝國比較通用地文字之一,」梅菲斯解釋,「你認識?」
「不認識,」瓊恩沉吟著,「它這上面寫著什麼?」
「不知道,」梅菲斯搖頭,「我也不太認識這文字,只懂一點點。」
「那你抄它做什麼?」
「我是不認識,但大主教認識啊,」梅菲斯說,「他最喜歡搜集這些遠古帝國地資料。伊瑪斯卡滅亡距今已經近四千年,能夠流傳下來的資料極少,絕大部份都湮沒無聞,大主教搜羅了幾十年都沒多少收獲。沒想到這城中地圖書館里倒有不少,我恰好看見,就抄錄了一些,帶回去給他。」
「這樣啊。」瓊恩點點頭。
他不認識這些文字,但確定自己肯定在哪里看到過,把那幾張紙又來來回回看了兩遍,依舊沒什麼頭緒。「我總覺得這文字我在哪里見過似的。」
「是麼?」
「嗯,很眼熟,尤其這兩個字,」瓊恩在紙上指點著,那是兩個出現頻率最高的文字,而且非常近似,不仔細看還容易h n淆,「特別眼熟,但就是怎麼都想不起來。」
梅菲斯看了一眼,「這兩個字我倒認識,大主教曾經教過我,」她說,指著其中一個,「這是‘星辰’之意,」然後指著另外一個,「這是‘神祗’之意。據說伊瑪斯卡人把天上的星星視作神明化身,所以創造出的這兩個字意思特別相近。」
「等等,」瓊恩一驚,隱隱約約像是把握到了什麼關鍵,「你剛才說,這個字是星辰的意思?」
「對啊。」
「這個字則是神明的意思?」
「沒錯。」
「它們字形近似,是因為伊瑪斯卡人把星星視為神明?」
「大主教是這麼解釋的。」
瓊恩啪地往桌上一拍,「我知道了,我想起這是什麼文字了!」
「我說過了,這就是伊瑪斯卡的恩瑟文啊。」
「不,不是,」瓊恩說,「這是楔形文字。」
※※※
唔,算是開始解開另外一個比較大的背景設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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