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杉將書院的事情安置妥當,步行回到邢家村時,時間已近正午。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做飯,簡單的煮了一小鍋粥,然後把從縣城買回的五個肉餡包子就著粥鍋上的熱氣蒸了蒸,如此湊出一頓午飯來。
飯桌上,林杉一手端著半碗粥,一手捏著筷子夾著一個肉包子,眉梢有些發愁之色的對坐在對面的莫葉說道︰「平時偶有看見你嬸娘做飯,也沒覺得有多難,怎麼一到自己動手,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對面端坐著的莫葉喝了一口粥,咕嚕著嗓音慢慢說道︰「師父,如果你叫嬸娘學你畫畫,一條江到了她筆下沒準就成了一條線。所以葉兒覺得你照葫蘆畫瓢能夠做出這樣一頓飯,已經很好了。」
林杉聞言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莫葉這是用迂回戰術降低了黎氏的能力而反諷于他,他只好借勢還擊,佯怒道︰「你可不能這麼說你的嬸娘。」
莫葉又咬了一口包子,鼓著半邊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語句含糊的說道︰「師父,你這包子不該回鍋蒸。」
林杉眼露奇色的說道︰「難道你會做飯?」
「難道我就不能照著葫蘆畫瓢?在廚房蹲了大半年,我可不止是在學熬藥。」莫葉反問了林杉一句,然後望著他又說道︰「也許我的廚藝也不佳,但做飯這回事,我知道的一定比你多。閑暇的時候我問過嬸娘,她說放冷的熟包子若用普通鍋具回蒸,密封不嚴的話,不但味道會大不如前,而且還容易爛皮。」
莫葉說著用筷子在一個包子的邊緣一刮,刮下一層糊狀物,向林杉揚了揚筷子,她繼續說道︰「皮成了這樣,包子也就不好吃了,嬸娘告訴過我,冷了的熟包子就放到鍋里煎熱,會別有一番口感。」
林杉听莫葉詳細的解說完,微笑著點了點頭贊道︰「你說的辦法似乎沒錯,所以我想,我們的晚飯可以不用喝白粥了。」
莫葉一听這話,不由得大為不解,她用一雙充滿疑問的眼楮望著林杉,就听林杉笑著說道︰「晚上啊,我還是廚房掌勺的,你則是廚房的總指揮,用你在你嬸娘那里听到的烹飪知識向我發號施令吧!」
莫葉立即明白過來,似乎是很快就因為林杉的話而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她沒有說話,捧著碗繼續喝粥,那被碗擋住的眼里卻是露出一抹帶著狡黠意味的微笑。
吃完飯,莫葉回房練字去了,林杉在廚房將碗筷收拾妥當。擦干了手後,他打開了廚房角落里的那扇門。
這里原本只是一面牆,自從三年前藥鬼廖世來過之後,林杉听了他的囑咐後就有了這麼一個設想,在廚房旁加建了這個隔間,但重點其實是隔間里挖掘出的一處小型地窖,用來放置莫葉每天必須服用的藥材。
藥鬼廖世當初只是告訴林杉,藥材放置地必須干燥常溫,而熟知土木建築方面常識的林杉則直接挖鑿了地窖,常溫由此可以保證,至于如何保持空氣的干燥,對林杉來說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了。
僅能容一人站立的小地窖里,在一面土牆邊上立了一個木櫃。木櫃做工精致,蠟燭點燃後發出的一點光照在木櫃上,還能反射出一些瑩瑩亮色。仔細一看則會發現,這樣的光潔面並非是木櫃表面刨制得十分平滑所致,而是在這木器的表面,實際上是涂過一層樹漆的,只是這樹漆呈現出一種幾近透明的顏色,所以才會容易被忽略掉。
林杉熟知這層樹漆的作用也並非是美化木器,它實際上是一種底漆,主要是用于封鎖木材透氣孔,防止木器干裂或者吸潮而生蛀朽爛。
木質櫃子里共有三層,各放著一排藥包,一個月的量一共是三十包。因為藥鬼廖世留下的藥方中有一味藥十分奇特,縣城藥房有時候會缺貨,為了穩妥起見,藥材都是由林杉去川州離此地最近的樂郡采辦,一次帶回一個月的用量以做儲備。
三年了,莫葉一直以來每天都是按時服藥,對于這藥材的取用和煎制,就連從未沾手此事的馬安也已熟知在心。林杉雖然很少親自做這些,但地窖是他設計挖掘的,藥櫃是他漆制的,對于其格局當然是十分熟悉的。可此時當他伸手去取藥包時,牛皮紙包被握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卻不由得一滯。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林杉心里冒出一種奇怪的念頭,于是他很自然的伸手將擱在櫃子上的燭台端起向木櫃里探近,照亮了木櫃中的每個角落,櫃中的擺放物令他面色微驚。
按照預計,櫃里應該還有十天的藥量,但現在只剩下三包藥,而空置了的櫃子隔間里還散落的少許藥材,這是令林杉第二個覺得意外的發現。
林杉用手指將那藥材沫拈了一點湊近眼前看了看,憑那藥材的色澤推測,並不是沉積之物,反而十分新鮮,林杉的雙眉不禁微微皺了皺。
這藥材是他在樂郡一家老字號藥房購買,這家藥房出售的藥材全由厚實隔潮的牛皮紙包裹,十分嚴密。而那藥房的坐堂郎中也不是泛泛之輩,打包的手法其實也是代表了他家藥房的一個特點,若非有人二次打開紙包,絕不會有泄漏藥材的可能。
黎氏平時做事也十分仔細,不可能在櫃子里就急著拆開藥包。如果一定要說幾年的反復存取藥包,總會有少許遺漏,但這些散落的藥材沫兒從色澤上看,明顯也不是積年之物。
一個月更換一次的藥包,存在這種密封且常溫的地方,也不可能長蛀蟲。最後,林杉雖然不相信被馬安將老鼠趕盡殺絕的廚房,會長出一種愛吃草藥的怪胎老鼠,但他還是舉著蠟燭將木櫃的全身各處都檢查了一遍。在確認了沒有老鼠挖的空洞後,他又從櫃子里取了兩包藥,懷抱著這三包藥材從地窖走了出來。
來到大廳,林杉將三個藥包放在平時大家一起吃飯的大方桌上,然後拆開其中的一個將藥材倒在桌上,用手指慢慢拂動使其均勻在桌面上散開。
這藥包中一共有多少種藥材,林杉早已經熟知在心,他將那均勻散開在桌面上的藥材默默數了一下,眉峰瞬時皺起。
藥包中果然是少了一味藥,因為少掉的那種成份,正好就是廖世留下的那部冊子里再三叮囑的那種色澤紅艷的顆粒,所以林杉才會這麼快發覺。同時他也于頃刻間想通了一件事,剛才在地窖中,為何他手握藥包時會覺得藥包松動了許多。
仔細的再檢查了一遍那攤開在桌上的藥材,那味少掉的赤紅顆粒並不是完全不存在的,它還剩下寥寥可數的幾粒。這說明自己在樂郡抓藥的時候,藥房的櫃前大夫並沒有疏漏什麼,那麼此事便只有一種可能,這味藥的缺失是人為所致。
但林杉很快排除小偷所為的可能。即便真是小偷入宅,宅中的金銀錢物一樣不差,家中一應擺設整齊如常,在這偏僻鄉村,會有專門上門做這種精確的差事的小偷?若是在京都也許有這種可能,但即便有京都的高手悄然來到邢家村,為什麼他們知曉並且只毀這一味配方?
林杉一邊默然思忖著,一邊拆開其他兩包藥,檢查後所得出的結果也都是一樣的。得此結果,林杉輕輕搖了搖頭,關于這個藥材的配方,他閑暇時也研究過,這組藥材中缺失的這一味藥,實際上是造成這種藥材味苦難消的主因。意識到這個問題,林杉嘆了口氣,然後轉身走過了花廳,向莫葉的房間行去。
花廳與莫葉的房間只有幾步之遙,但林杉來到莫葉的房門口時卻又駐足不前,猶豫了起來。
就那麼站定了許久,他最後只是又輕輕嘆了口氣。看了看天色,他沒有去敲門,而是轉身又回到了花廳,將桌上的藥材收攏到一起用牛皮紙草草包了,扔到院子里的花圃中,然後自臥房中取了一件青布袍子換上,就準備出門去。
走到院子中,將要打開院門的時候,他又想起一事,回轉身對著大開的主屋大門喊道︰「葉兒,師父出門一趟,可能會晚點兒回來,你下午就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了。」
听到莫葉隨口一聲的回復,林杉這才出門去。家中的馬被馬安騎走了,他只好疾步來到縣城租了一匹馬,趕去樂郡。
莫葉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正安靜的練字,待十帖字練完,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才發覺窗外的光線暗了許多。莫葉心中奇怪,感覺從中午到晚上不可能過得這麼快,她出門來到院子里才發覺天色陰沉下來,烏雲混沌,似乎要下雨。
莫葉有些擔心師父是不是沒有帶傘,但她思忖著師父八成是去縣城了,而縣城不乏出售雨具的店鋪,這一點無需過于擔憂。于是她就又回到書房,從書院借出的一摞山水游記中抽了一本出來,安靜的閱讀起來。
一本游記閱讀到一半,林杉還沒回來,屋外倒是傳來 里啪啦的雨點墜地的聲音,莫葉之前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她合起書走到書房外,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望著院子里干燥的地面不需片刻就被豆大的雨珠激得泥漿飛濺,她搓了搓手,暗暗納悶,師父怎麼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