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滿眼的佩服之意,莫葉看著那青年執事等那些灰衣莊丁做完手頭上的活,就帶著他們一行人離開漁場。
莫葉只看到了那青年執事做事的干練,並沒有看見,當青年執事離開了漁場園區,剛剛走出院牆間的大門沒多遠,就被一個近乎從天而降的女子嚇得面色大變的滑稽模樣。
這名女子突然跳出在這青年執事跟前時,一只手同時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青年執事大驚說道︰「陶陶小姐!」
「把‘小’字去掉。」陶姓女子收回了拍在青年執事肩上的手,雙眉微挑,卻是掃向了青年人的身後,那一隊身著灰衣的雜役立即會意的四下散開去。莫葉要是看見此景,說不定又要感嘆這群做粗活的,心可不粗。
看見手下四處散開的場景,青年執事無奈的一笑,然後說道︰「這可不行,弟一家全承小姐的幫助,才能享受這些富貴生活,我爹一直讓我把你當恩人看」
「迂腐!」未等他把話說完,身前站著的那位女子已是用兩個字截斷了他想繼續表達的感恩之意。似乎是看到身旁的人走得干淨,那女子的目光這才從他背後繞到跟前,落在他臉上,雙唇輕啟,蹦出的那兩個字卻不是很輕柔︰「叫姐。」
青年人目光微垂的避開了女子的直視,似乎是掙扎了一下,然後輕聲喚道︰「姐。」
青年人本名路陽,他的父親路達本是一方富商,但在路陽出生時正逢路達生意敗落,路陽因此在小時候並未享受什麼富貴生活,反而隨父親吃了不少苦。路陽的出生讓路達燃起最後一絲希望,為兒子取名‘陽’便是寄望于天意,在那個前朝將要覆滅的一個動亂時期,期盼上天能給他這個生意人最後一點前路的明亮。
路達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兒子以乞討為生,妻子沒能挨住苦而病逝,路達咬牙挺了過來,最後做了點小生意,卻始終是無法再壯大起來。一來那次生意上的失敗大大挫傷了路達再去拼一場的膽氣,並且因為有了兒子,路達在做生意的時候,很多方面也不敢再太投入,為了養家而有了保守的念頭;二來商滅昭起,生意上的規定也改變了一些,令路達有些無所適從。
後來,路達遇到了一位名叫陶冶的女子,此女子因為站在自家雜貨店的櫃台上將算盤撥得順溜的路陽而停下腳步。路達在外采貨回來,不明所以的就看見兒子對著一疊賬單將算盤撥得嘩啦直響,他好不容易支撐起的雜貨店因此獲得了第一筆高昂的收入,卻不是因為賣雜貨,而是因為兒子幫別人算賬。
接著此女子又多番前來,同樣是將一疊賬單交給兒子路陽來算,卻不讓他看一眼,離開時必然會留下酬金。路達不是沒做過大生意,所以他知道生意人總有一些不能公開的賬目,而此女子能讓自己的兒子幫她算賬,已經是給予了很大的信任了。並且這種交易雖然很古怪,但那少女付的酬勞豐厚,又不賴賬,他因此漸漸習慣這種交易方式,並很自覺的在兒子算賬時就避開了去。
再後來,在這名女子的主動請求下,路家與陶家達成長期合作意向,路陽成了陶家賬單來往的大腦,雜貨店關上了大門,卻響起了撥算盤的聲音。
有一天算了一天賬,累得不輕的路陽問起陶冶,為什麼不能讓他的父親接觸這些賬單,陶冶沒有完全隱瞞,她概括的談及自己的忌諱。陶冶的苦衷不但沒有引起路陽的反感,反而他出謀劃策的建議陶冶將賬目分開一部分交由他的父親來清點,這樣辦事速度也會快上許多。
在那天之後,兩人又經過許多次交流,最後陶冶認可了路陽的建議。但在此之前,陶冶先修建了一處莊園,將路氏父子接入居住後,再才將賬簿交予一部分給路達。
按照陶冶的說法和安排,西風莊園將成為她在全國分散的商號的賬單匯集和存檔的總部。雖然路陽對此舉心存一些疑惑,但西風莊園供他算賬的所在,的確要比那家窄蔽的雜貨店要好上不少。
而且處于西風山莊側面的私人莊園已全部劃歸路達名下,這讓已經年過五十,有了退商養老之意的路達欣喜感激不已。陶冶簽字白送的一張地契房約幾乎等于讓他苦干數年,而陶冶贈送地契的要求只是讓他坐在不會被風吹雨淋還有熱茶點心伺候的房間內撥弄他那再熟悉不過的算盤。
最重要的是,陶冶的出現,無疑是路達生活最困頓時所期盼的那一縷陽光。路達本來那份商人的尖酸之氣,在那場生意場上的大挫中被扯得零散,又在妻子的離逝和兒子的出生這種悲喜交加的心情中,感悟出一些人生的真義,這讓他對時常面含微笑的陶冶的出現而心懷無比的珍惜之意。
他甚至想過讓兒子做倒插門的女婿,解決這位堪稱商場上的女天才但如此大齡卻還未婚配的問題。不過隨著近距離接觸,這名女子的婚配觀念與她的生意經一樣讓路達大為吃驚,打消了這一念頭的路達只能全心全意的幫陶小姐解決她在生意事上唯一的缺憾——疲于算賬。
路達對陶冶的心意,從之前的讓兒子‘以身相許’改變為之後的‘全家為僕’,這一點讓明白過來的陶冶十分反感,並且從她的言語中路達看出,這位女子不但生意頭腦時常讓他聞所未聞、驚訝不斷,同時對于某種在他眼里看來是為規矩的東西十分反感,常被她冠以‘迂腐’之名。
而路達讓兒子路陽稱陶冶為‘陶小姐’一事,就是這位陶小姐最反感的事之一,因為反感而在最後演變為陶冶要與路陽姐弟相稱。
原本路陽很願意有這麼一位女中人杰做姐姐,即便他的實際年紀比陶冶大一兩歲也不要緊。但是在此之前,因為父親透露過一些讓他與陶冶結成連理的意思,這也曾讓他心生一絲遐想,雖然這事最終未成,但此時他看見陶冶時卻會因此而心生一些不自然的情緒。有此事在前,若再讓他喊陶冶做姐姐,那就不禁讓他覺得有些忸怩奇怪了。
但這只是路陽心里的想法,陶冶並不知道,她似乎從一開始就只是把路陽當成生意上的伙伴,並沒有心懷其他的意思。若是將心比心的來想,陶冶會這麼對待路陽也不奇怪,她作為生意人,每年不知道要遇上多少陌生面孔,哪里有那麼多心思。因而與路家接觸這麼多年,她最多也不過就是把路陽當作弟弟看罷了。
陶冶在莊園的事,路陽當然知道,思及陶冶此時留在莊園不去跑生意的原因,剛剛忸怩的叫完一聲「姐」的他立即又抬起頭,神色有些緊張的說道︰「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了,怎麼不在後園里休息,跑這里來了?」
「怕什麼。」陶冶嘴里說不怕,但一只手還是溫柔的撫在了月復上,似乎是在安撫著月復中的孩子,她的臉上則是笑著說道︰「大夫說了,才不到兩個月的樣子,我估計還沒長到一個拳頭大。難不成我這麼一跳,他就能蹦出來?」
「你這個樣子,還真不像是一個快要做母親的人。」路陽微微一笑,頗有無奈之意,他的心里則是冒出一縷酸意。眼前這位女子月復中的孩子並不是他的,她的這種笑容里的幸福,亦不是他給予的。
「誰說做母親就一定要一派淑女模樣?」陶冶調笑道︰「你還說我呢,你這個大管事剛才一定又在冒充執事,調戲那些初來的游客了吧?」
「這次來的客人有些多,我不親自迎接,有些放心不下,何來調戲之說。」路陽笑容中飄過一絲尷尬,接著又說道︰「做老板的一定要了解手下的人都在做些什麼,時常親力親為一次,既可監督工人是否怠慢做事,又可發現一些活計里新出的問題,這話不也是你說過的麼?」
「好了,不跟你廢話了。」陶冶扯起路陽的衣袖,一邊把他往石板路的另外一邊帶,一邊說道︰「我想看今天來園子里的客人的名冊,門房那邊還得你這個大管事的開口,他們才肯給。」
路陽被她拉拽著走,聞言忽然笑道︰「哪有那麼嚴苛,一定是你還有別的什麼要求。」
陶冶回眸黠笑︰「還真詐不住你,我還想要幾個莊丁幫我一個小忙,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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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青年執事走後,列隊進入漁場園區的兩院學子還有些無所適從。畢竟這地方新鮮玩意兒雖然多,卻都陌生得很,而書院學子們秉承‘非請勿動’的思想禮節,面對這種自助性質極為突出的游園活動,一時間竟都木訥起來。
不過夫子們算是帶了個頭。兩位院長不由分說的相約去了人造湖旁邊的棋亭中下棋,而待院長一走,人群里一位夫子就直奔林杉而來。
莫葉看著柴岩一迎上來就伸長手臂搭到林杉肩上,一副要將他拐走的樣子,她不禁微微皺眉。想到了那次元宵夜燈會,酒鬼夫子就是這麼將師父帶走,然後還給她一個同樣成為醉鬼的師父的事,莫葉忍不住就開口說道︰「柴夫子,我師父染了風寒,今天不宜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