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鍋旁圍坐的書院學子們滿臉開心情態的用筷子夾著自己挑選的魚肉,投入沸騰著的大鍋湯底中燙煮熟透,然後再夾回到面前溫煮著佐料的小甕鍋中,換筷蘸料後放進嘴里。隨著慢慢的咀嚼,學子們臉上多都現出享受的樣子,馬安在心里嘆服不已。
同時他又自心里冒出些許自豪與得意來——能把火鍋搞得這麼大氣;能造出這樣可以同時供數十人享用食物的火鍋,而且配套的器具與服務在粗中透著細膩與成熟,這智慧與創舉中明顯有自己那位妻子的功勞啊!
林杉雖然經常乘坐馬安趕的馬車去縣城,但他總是在剛入縣城時就下車步行去書院,所以書院的學子對馬安並不太熟,這也是為何馬安去一趟茅廁,明顯超時了卻沒有人注意起他的原因。
現在他一個人最後來到‘五谷堂’,堂中有幾人側目看向他,但因為不熟也沒有怎麼打招呼。一番自我陶樁後的馬安站在門口處,對大堂內的所有人一顧之後發現林杉和莫葉的身影似乎不在里面,他不禁有些納悶,也有些覺得窘迫。
這個時候,就見刑風忽然離了座位,朝他走來,同時說道︰「馬叔,你怎麼才來?」
馬安與刑風照面了幾聲,隨後就被刑風拉著入席。
刑風所坐的位置正好臨近里側兩樽比大鍋小了不少,但還是要比家用鍋大許多的火鍋旁,那兩樽火鍋旁圍坐的全是夫子教習。馬安入座後又朝那邊看了兩眼,低聲問刑風道︰「莫葉他們去哪里了?」
「剛才發生了一些小事,先生身體上的不適忽然變重了,先被莫師弟陪著返回了。」刑風小聲解釋著,他說完朝小鍋那邊瞟了幾眼,然後以壓低的嗓音又說道︰「要不是柴夫子引誘先生犯了酒癮,也不至于如此。」
馬安聞言微微皺了一下眉。他倒不是因為這件事真的在生柴岩的氣,只是奇怪這次林杉怎麼走得這麼急。但他很快想到剛才他正與妻子會面,林杉就算有找到他的能力,應該也實在是不方便找他。也不知道莫葉那丫頭有沒有在他面前口無遮攔,念及最後,馬安的臉上又是一窘。
說生氣又不似在生氣,說著急他表現出更多的是一種不自然的眼色,馬安這一連番臉上神情變化讓就坐在他身旁的刑風只覺得好不奇怪。
「先生剛才留話,讓馬叔你留下來,說是若柴夫子喝醉了,麻煩你送他一程。」刑風傳完了林杉走時借他之口留給馬安的話,斟酌了一下,他才又說道︰「但若馬叔不放心的要趕回去,刑風願意代勞照顧柴夫子今天因為這事,眾目睽睽盯著柴夫子,他應該不會再豪飲吧?馬叔大可放心了。」
刑風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淺顯了,馬安甚至還能從中讀出一些刑風對柴岩的責怪之意。但他對此只是置以一笑,沒有拒絕刑風的好意,也沒有表示接受,沉吟了一下後慢慢說道︰「柴夫子今天帶來的似乎是一瓶西洋烈酒?」
柴岩邀林杉喝酒的時候,馬安因為一些別的事纏身而不在林杉身旁,不然也不會不同往了。之後又耗用了冗長的時間去了一趟茅廁,一直在錯過的他當然會好奇柴岩帶的是什麼酒。在場學子很多,他微有耳聞,但並不詳細。
馬安和林杉倆人其實算是一對酒鬼兄弟,曾經搭檔在酒館大戰柴岩一宿。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在西風莊園的幕後老板隊伍中所佔的斤兩,馬安當然能放心讓山莊安排馬車送林杉莫葉回去,那麼現在擺在眼前的就只有那個簡單又令人興奮的問題了。
刑風對馬安的提問先是點頭「嗯」了一聲,然後他的臉上就浮現出疑惑神情。刑風不知道馬安的酒癮僅次于林杉,所以更不會想到馬安此時提這個做什麼。
但馬安在刑風確定的一點頭後,沒有留給他開口的時間,就又說道︰「讓他敗在自己最喜歡和為之得意的事上,應該是既會沮喪但又不會真的不開心的事吧!」
說罷,馬安已經起身離席。刑風眼中的疑惑神情更重,但他只能閉口不言的看著馬安向後方左手邊小鍋旁坐著的柴岩走去。
同樣的愛好能讓兩個人很快找到共同話題得熟悉起來,而兩個人要最快的將這種熟悉的關系融化提升,最好的辦法之一就是在共同喜歡的事上瘋狂一回。
經過幾年前那次通宵拼酒事件,柴岩與馬安之間的交情在又經過後來幾年間的推杯換盞的磨合中,變得深厚起來。雖然這看似只是酒友之交,不過兩人並非狡詐之人,由酒作引,兩人之間漸漸用酒杯交換出了看似薄的透明,實則非常珍貴的純粹友情。
所以刑風就看見,馬安走近柴岩後,相互之間只說了一兩句話,就已經是坐到了一處。然後很快的,柴岩萬分愛惜的從他不離手的布囊中掏出那個樣子有些怪異的陶瓶,也不講究作為夫子該持有的形象,嘴一張餃著那陶瓶口同樣怪異的木塞尾處鐵環,一咬一拉,將木塞子拔了下來。
在做這些時柴岩的手一直搭在馬安的肩上,像是怕他會半路跑了似的。
這樽中等鍋旁還同坐有禮正書院和山水書院各自的院長。兩位院長私交甚篤,在事先已經言明為放松之旅的西風莊園游園活動中,兩人當然是放下了院長的矜持,以朋友之誼坐到了一處。
兩位院長看著柴岩的模樣,山水院長先開口戲言道︰「柴夫子,你這就有些不公平了,剛才跟木夫子喝酒,你都要言明賭魚在先,現在你卻什麼都不要了?」
隨後,禮正院長則是眉峰微突,肅容說道︰「樂行吶,你要適可而止啊!木夫子的事你就一點也不放心上麼?」
柴岩聞言,眼神有些無辜的說道︰「院長,你們就別再因為這事不停的責怪我了。剛才我見他看起來挺好的,就疏忽了一回,邀他喝了一杯,沒想到竟壞事那麼快。」
說到這里他忽然自座位上站起身來,目光往大鍋處圍坐的眾學子一番掃蕩,然後有些惱火的說道︰「你們這些孩子就更沒理由責怪我了!剛才我已經設了門檻,要釣上魚來,多者才能飲酒,還不是因為我心中有數,酒癮緊迫還不忘拿捏著分寸?沒想到你們居然自己窩里反的「放水」,你們以為我沒看出來,站在我這邊的釣魚隊在故意松懈怠工?如果不是這樣,木夫子也不會勝了多場,多喝幾杯酒。」
大堂中正在熱鬧吃喝的眾學子聞言皆是安靜了稍許,只是這稍許安靜來的突然,顯得有些突兀。
片刻後,在這片安靜的氛圍中,一位學子忽然站起身朝柴岩拱手一拜,然後言辭振振的說道︰「柴夫子,我們這些當學生的也是因為知道木夫子喜歡喝酒,但看你舍不得瓶中物,才故意將計就計的在賽事中消極怠工,好讓木先生那一隊人勝出而獲得美酒。不過如果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木先生風寒未愈,我們必定不會這麼做。」
這位學子的言下之意其實就是在說,首罪之人還是從一開始明知那位先生今天身體不適,還要邀其飲酒的柴岩。
首先起身的那位學子剛把話說完,又有一名身形高瘦的年輕學子站起身來。他亦是先朝柴岩攢掌一拜,然後緩言說道︰「我們一片好意卻間接傷害到木先生的身體健康,即便心里有委屈不服,明日見到木先生時我們也會向他道歉的。今天作為學生的我們用一番好意卻害了別人,也算是先生給我們上了一課吧!如此今天在場眾位師兄弟、尊敬的夫子們不應該再糾纏于責怪誰,以後避免再出現這樣因為不了解實情而拙善為惡的事發生。」
接連兩位年輕學子的勇敢諫言,表面上有爭辯之勢,話語的內里則是理由中正,更像是在說勸和的話。
但柴岩听著這樣的話,可能是因為烈酒蒙心的緣故,他的心里倒是冒出個小疙瘩。
學子們雖然都在勸和了,包袱卻還是丟了出來,並且是砸到了他的身上,為人師表他卻不能再爭辯什麼。
看了對面的兩位院長一眼,柴岩最後只能是坐回椅子上,怪異的跟身份在書院之外的閑人馬安說起話來,不過他只是有些機械性的重復著兩個字︰「喝酒」
又是一場大醉。
當走路走的東倒西歪的柴岩和馬安被西風莊園的莊丁扶上馬車時,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還在表達著他們是多麼的沒盡興,嘴里不時呼喝著要繼續喝。只是等進了馬車,兩人卻又同時安靜下來,只因為一個‘醉’字全都昏睡過去。
刑風則坐在馬安來時趕的馬車上,臨時充當了車夫之職。
只是他這個車夫趕車的樣子有些奇怪,就見他一手牽著架了車轅的那匹老馬的韁繩,另外一手則牽著自己那匹野馬的韁繩,如此一來兩馬並行卻不是因為同拉一車。
不過因為這次趕車的經歷,刑風隱約覺得自己這匹性子暴烈的馬踫到莫葉家那匹老馬時,不知道怎麼就服貼許多。一路被這麼扭擰的牽著韁繩慢慢走,它倒一直都乖得很,刑風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總算將心里的顧慮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