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點了一下頭。
莫葉腦中忽然閃過一個靈光,笑著說道︰「師父,葉兒覺得這信條還有另外一個作用,那就是相互之間的牽制力。倘若紙卷和信條在一塊兒被一個人所得,那麼破解其玄妙的人怎麼也只能得其一,因為在買鎖——或者說是在竊鎖人的面前,鎖沒了鑰匙不行,鑰匙沒鎖也是塊廢鐵吶!」
「聰明。」林杉贊了一聲,微笑著說道︰「當初這麼處理這兩樣東西,的確是存了這份用意。若這兩樣東西落入一個人手里,即便他能想到用火烤的辦法讀出信條上的內容,這紙卷卻是觸火即廢。若這人也能破解紙卷的讀法,必然也會知曉紙卷怕火,那麼八成也不敢再用火來試這信條了。」
「但是……」
林杉平靜的將莫葉心中所想到的問題說出來後,話鋒突然一轉,緩緩又道︰「就如你所說過的,世間總有那麼幾個不受法則控制的人,他們若有反其道而行的想法、或者根本就是愚而無懼,再或者破解這道密信的人並非只是一個人,在不同的想法的同時進攻下,這秘信的玄機依舊是薄弱的。」
「瞎貓踫到死耗子這種事雖然屬于運氣,但這種不可預算的運氣只要對手得到這一回,我十來年的努力不但要毀于一旦,甚至可能會成為傷己的利器,為此我不得不再三謹慎行事。」
說到這里,林杉從抽屜里取出一本薄冊子放到桌上,向莫葉推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隱形的字跡,用矛盾的材質互相牽制的信與物,都只是作用于保護的表象,其實它真正的玄機在這套口訣上。」
莫葉伸手取過那本冊子,翻開封頁看了一眼,旋即滿目疑惑的說道︰「竟全是數字?」
「給你幾天時間,先把這套口訣背下來,我再教你使用方法。」林杉微微一笑,遲疑了一下後說道︰「只用熟背第一頁即可,剩下的幾頁其實是我們家這所宅院的布置圖,當然也是打亂了之後裁剪裝訂成冊的。」
莫葉知道要背熟這些口訣不是一會兒就能完成的事,所以她在看了一眼後,合上了那冊子封頁,並不急于行動。
摩挲著那冊子樸素的封頁,她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開口說道︰「師父,為何我們家的宅院也要用這種口訣封鎖住它的布置圖呢?」
「因為這所宅子的內部布局跟普通民房不同,這種不同也是有目的的,我想把這些告訴你,但我不想讓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知道這些。幾年前你還太小,那個時候告訴你這些有點不合適,但是我怕這幾年每天都為那份圖紙的事熬傷頭腦,所以將布置圖留了下來。」
林杉沉吟了稍許,然後他站起身走到牆邊,伸手拍了拍牆壁,對莫葉溫言說道︰「當初建這宅子,石料木材都是從別處運來的現成品,如此迂回行事,我對外的借口是想速速完成房屋建造,實則是因為在那些材料中藏了我特地為這間書房準備的東西。你應該能意識到一些,在這間書房內無論發生什麼事,外面的人都是听不見分毫的。」
「是啊,我能獨自外出後就發現這一點,只是沒想到這個也是師父有意而為之。」
莫葉也已站起身,離開了書桌旁走到了牆邊。她也學著林杉一樣伸平手掌輕輕拍了下書房的牆壁,但她並不能听出這拍牆的聲音里蘊含著什麼意思。
「如果剝離這間書房牆壁外表的材料,它看起來應該像一個大籠子,保護著籠子里的人,也禁錮著籠子里的人。」說話語氣很隨意的林杉忽然笑了一下,掃了一眼書架上方那處窄小且離地面很高的窗戶一眼,眼神中透出一絲神秘︰「昨天晚上,我故意將這籠子的通風口開啟,讓那只老鼠偷走了一塊即將被我拋棄的‘壞糕點’。」
「師父,原來你也有孩子氣的時候。」莫葉笑得狡黠,話語頑皮。
林杉聞言怔了一下,接著他干咳一聲整理了一下情緒,語氣鄭重的說道︰「好了,正經點告訴你吧,接下來我們要去京都,要辦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跟著那只老鼠,看它到底把那塊糕點餃給誰了;另外一件事則是,我要替那只鴿子輪一回職,為這封信走一趟。」
莫葉聞言收起了開玩笑心情,同時沉思起來,片刻後她微皺著眉說道︰「師父走的這一趟可是帶著凶險的啊!」
林杉對此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你覺得險從何來呢?」
「師父做著那只鴿子該做的事,就沒有考慮過害死那只鴿子的人會對付你麼?只要信箋不變,在那些想劫信或者不想讓信成功送達的人眼里,傳遞信箋的一切工具或人都將是減滅對象。而你……不但不躲,在送信的同時還要去追那只老鼠,這豈不是自投羅網?!這兩件事其實只是一件事,一件對你來說非常危險的事……」莫葉說到這里話語一頓,然後才聲音一沉,繼續道︰「並且,這是一件葉兒根本無法插手的事。」
林杉的眼中滑過一絲訝然,隨後又是微笑了一下,溫言說道︰「我本來也沒想過讓你幫忙,此去你只是旁觀一下罷了。」
「師父,從葉兒記事起,你的確帶我看過很多場戲,逛過很多次集市,但這次我覺得你帶我去京都面臨這樣的事,恐怕不是讓我旁觀一場戲這麼簡單。」
莫葉收回了按在書房牆壁上的手,縮回了衣袖中,同時也將心緒的流露藏入臉上那一片深沉顏色中。
「我不知道將來我會有怎樣的人生際遇,但是現在,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只有兩種人,友好親近與敵對宿仇。可奇怪的是,本該保護我的友好親近人士中居然沒有一個我的血緣之親,反而仇人卻是如影隨形,因而我要從小就住在這樣的大牢籠中尋求安穩。」
莫葉語氣遲疑了一下,她在心中稍做醞釀,然後才注視著林杉的雙眼接著說道︰「現在,師父你明知道前路是危險的,卻還要堅持前行,這不得不讓我將心中的那個設想加深了一道痕跡。那就是,那只老鼠其實正是我的大仇人養的,而那位收信人就是能替代你接著照顧我的……我的親人!」
「這只是你的臆測。」
林杉的臉上沒有出現莫葉預想到的那種表情,他只是很平靜的說道︰「像這樣的想法你一般不會主動向我袒露,除非是連你自己也不確定,但又十分緊迫的想知道對錯,所以才會詐問于我。」
莫葉怔住了。
這的確是她的臆測,但這種想法不管是不是有可能,莫葉都為之心驚。此時她沒有幫到師父的能力,卻又要看著他去冒險,她的心緒自然會敏感起來,而在這個敏感期內她大膽詐問了他,他的回答只讓她覺得模糊難辨,更加不安。
這一次她的詐問雖然被林杉看透,但她此時求的並非這點小心計的成功與否,而是答案。
可是,林杉兩方面都不肯給她機會。
就在莫葉準備著該怎麼再次開口時,就听林杉突然說道︰「你還想不想跟我去京都?」
簡單的一句話,沒有威脅的意味,卻讓莫葉听出了威脅的氣息,而受脅迫的理由並不是林杉特意施加的,而是來自于她本身,所以她無法轉移這種壓力。
這句話似乎又是在說︰幫不了我的你,還有膽量跟著我去京都麼?
莫葉微微低下頭,咬著下嘴唇沉默起來,過了片刻她才又微微抬起頭,注視著林杉的雙眼說了一個字︰「想。」
因為堅定,所以只回答一個字。
「想去,就不要再胡思亂想這些沒用的問題了。」林杉慢慢行至書桌旁,坐下後抬手示意道︰「這兩天你用點心將這個背熟,我們在這里住的日子也只有這幾天了。」
莫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然點了下頭。走到書桌旁,她將桌上那本薄冊子放入懷中,朝林杉躬身一禮,然後轉身離開了書房。
莫葉拿著那本冊子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只有一頁紙的口訣雖然讀來有些繞口,但要背熟,對于莫葉來說難度不大。
不過,介于它屬于數字一類的文字,莫葉雖然很自信自己的記憶力,但她想到自己還是少有的一次接觸這麼大的數字量,為了穩妥起見,莫葉又將它倒著背了十幾遍,再又穿插著背了十幾遍,這才稍微歇了會兒。
環顧房間內的陳設,想到過不了幾天就要離開,她的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浮動。雖然去京都對她來說是充滿新奇趣味的,但是這也走得太急了!她雖然知道在時間上不能再多延遲了,那只‘鼠’已經遁逃,再拖延只怕要超過師父的尋跡掌控,但她還是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對這所老宅產生難舍的感情。
這也難怪,她的整個童年、或許也是她的一生中最平靜祥和的十年都是在這里度過的,即便這里只是一個乞丐窩,將要離開此地的乞丐也會不舍吧!何況莫葉並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而她的朋友、師兄弟和老師們都將與這間老宅一同與她作別。需要斬斷很多東西,因而觸發一份來自人心底最純粹的感情,但它又是帶著傷感意味的,因為莫葉沒有理由但很清晰的感覺自己這次一去就很難再回到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