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就是近十年朝夕相處培養出的特別心理感應所致,這種心靈感應中有默契也有敏感,就像親近之人之間不用見面就拜、獲益即表謝意一樣,黎氏感覺這會兒的莫葉在把她當上賓對待,她則對此感覺到一些不自然的情緒。
所以,在黎氏端起莫葉沏的茶舒舒服服的喝了一口後,她擱下茶盞就問到︰「葉兒,你忽然對我這麼表好,是不是接下來就要求我什麼事兒?」
莫葉聞言心中微楞,她很快也意識到,自己心里這份因為離別在即而忽然高漲的對嬸娘的感念,是不是因為急于報答而做得有失分寸?原本這樣的事她是不介于用什麼形態來表達的,因為她是從心里真的想要報答嬸娘,這種事還能講究什麼方式面子?
只是,想到師父是有意要將這件事瞞著嬸娘的,盡管莫葉不知道這能瞞住她多久,但至少不能由自己這邊露餡了,念及至此,莫葉的心緒變得慎重起來。
但她在臉上依舊努力的保持著輕松笑意,轉到黎氏身後,一邊替她揉著肩膀,借此讓黎氏無法看到她眼中的情緒,同時語氣中微有撒嬌意味的說道︰「嬸娘你照顧我這麼多年,就不能讓我換一次位置?葉兒只是想替您分擔一些事,您就不要還用小孩子的想法那麼揣測我的用意哪!」
黎氏心中雖然覺得有異,但她是實在想不出莫葉忽然如此是因為將要離開的緣故。她當然是知道莫葉終有一天會回到那里,但具體是哪一天她並不知道,而莫葉的年齡就擺在那里,黎氏想不到平時乖巧的莫葉還能瞞著她多大的事。
反而當剛才那句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時,黎氏倒是覺得心里是十分受用的,再加上她這次與馬安出去了一趟,時間耗的有些久。著實也覺得有些累了,便沒有在這件事上多想。
她的心里最後依了莫葉的說法,抬手覆在自己肩膀上那雙略小一些的手上,一抹發自內心深處的欣慰笑容同時也溢出在臉上,輕輕摩梭和體會著莫葉那雙小手上傳來的透著年輕活力的細女敕皮膚觸感,黎氏柔聲說道︰「我的葉兒真是長大了,變化頗多,讓我覺得欣喜。」
當黎氏的手觸到莫葉的手時,她感受到的是新生命成長起來的活力,這種體會隨之帶來的是一份欣喜。因為莫葉是她一手帶大的,在她身上發生的每一絲變化都牽動著她的情緒,而看到莫葉學會了照顧別人。而這個別人正是自己,一直在心里將莫葉視作女兒一樣照顧的黎氏得到了如此‘反哺’之情,怎麼能不覺得高興呢?
然而,當莫葉觸模到黎氏的手,特別是當感受到她手指內側那層因為經常操持家務瑣碎而留下來的皮繭時。莫葉心中生出的情緒與黎氏是截然不同的。
一般來說,人的手手掌皮膚都會比手背上要女敕一些,然而此時莫葉是用手背感受黎氏的手心,即便如此,她觸到的依舊是一片粗糙感覺,莫葉的心中忽然難以抑制的泛起一絲酸澀。她甚至在心里生出一種錯覺來。覺得是自己的成長加速了嬸娘的衰老。
不知不覺陷入沉默之中的莫葉眼中神情逐漸沉郁起來,就在這時,馬安忽然從後院通過後門走進大廳來。他的手里還拿著一把菜刀,他這模樣與此時屋中這方寸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和,但卻在一個比較合適的時間里,替莫葉化解了接下來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場面。
看見馬安,莫葉在第一時間就開口問道︰「馬叔叔。你這是做準備做什麼去?」
她先開口,只是想轉移話題。同時也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不願再去想剛才那些令她覺得傷感的事,但因為這些事以及事中挾著的感情是從她一出生時就在她的身邊發生的,已經刻入她的骨,烙入她的靈魂,所以一旦思考起來時它們便如堵在堤朳下憋了許久的洪水,一旦思想的堤有了一絲試圖放它們出來的裂縫,就再難控制感情洪峰的傾覆。
她必須找一個理由不再去想,並且這個理由最好也能讓使她想到這些的人也偏離開這個話題。
馬安在听到莫葉的話後揚了揚手中的菜刀,然後以刀指向前院擺在桌上的那只灰毛兔子,說道︰「我當然是要開始剝兔子了,這事你們都做不來啊!」
馬安話音才落,就听黎氏囑咐道︰「拿去後院弄吧!後院好取水,弄完後也容易清理。」
等這話頭一打開,莫葉隨後也知道這兔子的來歷,原來真不是馬安徒手撲的,而是在路上遇到邢風父子,他們得知馬安和黎氏挖薺菜是為了包餃子,二話不說就自他們今天收獲的獵物中挑出一只夜兔相送。
由此她又從馬安的口中得知,山水書院這幾天忽然放假了,原因未知,不過山水書院年頭年尾假多已是常態,對此莫葉並不覺得有多少奇怪的地方,然而當她想到自己離開時邢風正好在村里,她的心中不知不覺就升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似乎這樣的機會正好適合兩人之間的道別,但事實是,明天她走時,最好邢風能夠沒有察覺到他家對面這所宅子的異常。
莫葉這一家子四口人飯量都不大,平時的飲食也是以清淡家常菜為主要風格,這一次因為食材中多了一只足有六、七斤的兔子,所以飯桌上的內容頓時變得比平時豐盛了許多。
黎氏取了一只兔腿上質地均勻的兔肉剁成肉糜,合了薺菜做成餃子餡,剩下的其他兔肉,因為時間關系來不及炖湯,所以全部做了紅燒。
雖然,黎氏有些納悶,這些兔肉的分量明明有些超過了大家一頓飯的食量,可為什麼林杉要她把兔肉全部烹制出來,而不是腌制一部分留存?不過,看著廚房角落里,搬了小板凳坐在泥爐旁,一邊看著爐中熬藥的火候,一邊不是瞅著灶台這邊,似乎在咽口水的莫葉,黎氏就暫時將心里的那點疑惑丟開了去,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將新鮮的兔肉做得毫無腥羶味這門廚技上了。
因為做的是兔肉餃子,為了減少腥羶味道,黎氏將餃子用沸水燙熟後就從鍋中撈起,準備讓大家沾著佐料吃,當一大盤餃子最後被她從廚房端到廳中大桌上時,與桌上已經擺在中間的那一大盤紅燒兔肉一襯之下,今天的晚飯內容頓時顯得豪邁起來,兩大盤周圍陪襯的兩道清淡素菜頓時顯得嬌小甚多。
莫葉看著桌中大盤里透著誘人色澤的食物,只覺得胃里就快有一位高舉盾矛的士兵要沖鋒而出,以前黎氏也不是沒做過紅燒肉,紅燒排骨什麼的,但比起今天的分量和其挾著的氣場,那簡直就不是一個格局里的事。
黎氏看了莫葉的眼神一眼,樂呵呵的說道︰「饞了就吃,在家里不需要顧慮什麼。」她說完捏起筷子,直接往那盤中一伸,再提起時,筷子件多了一只無比厚實的兔子腿,再一轉眼,那兔子腿已經落入莫葉的碗中。
莫葉剛一愣神,就听黎氏笑著說道︰「前腿肉不膩,你我一人一只。」
還未等莫葉開口,坐在對面的馬安舉筷如飛,戳入盤中,一瞬間,又有一只兔腿肉飛出,落的卻是他面前的碗。
「後退肉只剩一只,晚來的人沒有份兒,給我下酒正好。」馬安朝莫葉略帶得意的一笑,擱下筷子,用手捏起碗中那兔腿的一段,先咬了個滿口香,然後一邊鼓著腮幫子咀嚼一邊說道︰「葉兒,這兔腿肉就得這麼吃才有味。」
莫葉盯著馬安的吃相看了幾眼,忽然覺得他的這個說法似乎是那麼回事,雖然她也說不出依據在哪里,不過用筷子夾著一只兔子腿,似乎並不是很方便,她用筷子鼓搗了一下後,也將筷子擱下,改用手拿。
而身旁的黎氏已經將另外一只兔前腿夾入碗里,竟也是用手捏了起來助食,莫葉見此情形,眼中神情微訝,但隨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開心的笑了起來。
最後一個進廳的林杉就看見桌旁三人已經是人手一只兔腿,吃相粗獷,桌中大盤里的紅燒兔肉一下子失去了三大支柱,頓時矮下去不少。他擱下手里拿的兩只碗,故作感嘆狀道︰「看來我再晚點來,就只能吃盤底了。」
三人知道他這話說得並不認真,所以有兩人沒有理會,只是黎氏看了一眼他帶進來的碗,不禁疑惑道︰「大家的碗筷都已經先擺好了,你這是……」
林杉微笑著說道︰「這大盤吃肉,當然要大碗喝酒了。」他說罷目光一指馬安,眼神帶有挑釁意味的說道︰「你,敢不敢來?」
馬安幾乎是立即就從椅上站起身,手里拿著被啃了一半的兔腿肉微舉,目中隱現豪氣的說道︰「來就來,我怎會不敢?」
只是,當他看見林杉去了書房,過了好一會兒才抱出一個一尺多高的酒壇子時,還未等林杉拍開封泥,他就又眼帶疑惑的說道︰「這……還是不妥吧?忽然想起來,我明天還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