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42)、只能牢記在心的面孔

作者 ︰ 掃雪尋硯

在剛剛听到馬安那滿是得意炫耀意味的話語時,莫葉很想像以前那樣損他幾句。然而出了書房,走到還未燃起燭火的正廳,望著干淨的飯桌上碗筷並未齊備,只是孤獨的擺著一只托盤,平時吃飯的那種氛圍似乎也找不到了,她的心里頓時也沒了那份想開玩笑的意思。

簡單而匆忙的洗漱後,林杉燃起燭火,馬安去廚房取了碗筷。莫葉湊近桌邊,掀開托盤里大湯碗的蓋子後才發現,馬安把昨天黎氏包的餃子那未下鍋的部分做成煎餃,這倒是省去了燒水的時間。

只是馬安的手腳不知輕重,估計是油放多了,所以那些餃子與其說是煎熟,更接近于炸熟。但好在莫葉嘗了一個後發現,馬氏煎餃也就是看相差點,當然這手藝是比不上嬸娘的那種境界的,但若是以師父的廚藝作為參照物,她的馬叔叔這一手還算是不錯的。

默然想到嬸娘生病那次,師父掌勺的過程,莫葉忽然想起師父曾說過的一句話,她也在這時明白了,之所以昨晚他讓嬸娘把一整兔子肉都烹熟,不過是預備著今天‘湊一頓’。

念頭至此的她忍不住悄悄的看了林杉一眼,就見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若不是莫葉知道這是她的師父在飯桌上一貫的表情,恐怕還以為是他在因為什麼事而食不知味。

吃完飯,馬安收拾碗筷去了廚房,林杉則將莫葉帶到書房對面位置的正廳小隔間里。

莫葉以為林杉要像往常一樣,帶她對隔間里那張畫像上的人敬香,同時她有隱隱覺得,今天與往常會有些不一樣。

果不其然,林杉帶她進了這隔間後,並沒有立即燃香。而是目光一指牆上懸掛的那幅莫葉叩拜了逾千次、已經熟悉無比的畫像,神情鄭重的開口說道︰「葉兒,這畫中人的面貌你可記牢了?」

莫葉注意到林杉說話時異常認真的表情,她亦不敢怠慢這個問題,閉上眼楮冥想了一下後,她睜開眼楮才點頭說道︰「我已牢記在心了。」

「好。」林杉只說了一個字,然後他就端起香案上的燭台,湊到了那幅畫的下面。畫卷的下擺在接觸到燭火後,先是發出‘滋’一聲輕響,接著那一簇燭火便以極快的速度攀附上畫卷。火舌驟然揚起,將其吞噬。

看見這一幕的莫葉未及多想就失聲驚叫,然後下意識里大步向前。心里只想著‘救火’這兩個字,直到她前行的動作被林杉橫起一臂攔住,她才在怔了一下後,站住了腳步。

未等她問,林杉已經是開口平靜的說道︰「葉兒。這畫中人的面孔只能待在你心里,今後,你也必須將他的面容牢牢記住。」

莫葉聞言只能點頭道︰「是。」

然而她的心里此時是存著疑惑的。听師父這話里的意思,既要自己牢記但又不能讓別人知道,這畫像中的那個人宛如她仇敵一般的存在。然而若是仇人,又怎會在這麼多年里。每天早晨師父都要帶她向其敬香呢?

林杉在解釋完那句話後,也沒有留在這隔間里盯著那畫像燒完,匆匆忙忙就回書房去了。事實上。那畫卷的材質是具有一些油性的,這使畫上的人像近十年來都沒有褪色潮霉的跡象,但其一旦被火舌忝到,幾乎就是來不及撲救的,當然也就不用擔心它會留下沒燒到的殘片。

看著它簌簌灰化的莫葉也只是比林杉晚了數息走出隔間。回望了一眼小間里那因為沒有風而緩緩盤旋在半空的灰色煙塵,莫葉的心中冒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林杉回了書房後沒過多久就出來了。手里多了一個扁而長的木匣子。莫葉對此並不陌生,因為就在昨天下午,他就見林杉從那匣子里找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開啟了後院大門的機簧,將整個後院變成了一個鐵桶之圍。

書房里需要帶走的書冊已經被馬安提前送裝到停在後院院牆外的馬車中,莫葉心想,這木匣子應該是師父最後的行裝,而相較于那些書冊,這匣子里的東西對他來說,應該也更為重要。

馬安牽著家中那匹老馬先行一步出門,前院大門比後院大門窄一半,但在高度上是一致的,所以雖然不夠走馬車,但是勉強可走單馬。待馬安牽馬去後院架轅,林杉等莫葉行出院門後,轉身關上前院大門,然後很輕松就摳下大門外側那處平時用來插鑰匙的隱形槽板。

莫葉看著他從腰間錦帶的內側取出一把鑰匙,只是這把鑰匙雖然與她身上帶的那把木質的鑰匙形狀相同,但從色澤上推測,莫葉覺得林杉所持的那把鑰匙應該是鐵質的。

與平時鎖門的步驟相同,林杉將那枚鑰匙插到大門上預留的孔洞上,只是隨後他沒有像平時那樣擰動一下,而是用力的將鑰匙往們孔的內側推了推,似乎是待他覺得推得差不多了,這才掄起手里抱著的匣子,以薄窄的側面將那還有半截露在門孔外的鑰匙給砸了進去。

默然站在一旁的莫葉見到這一幕,禁不住的眯了一下眼楮,她從沒想過那把鑰匙可以完全沒入到門孔里。的確,若憑她手中的木質鑰匙的硬度的確做不到這一點,而那把鐵質鑰匙在完全沒入門中後,已是破壞了這扇門的表面作用,它已不能再開啟。但它此時與後院大門的結果一樣,已與院牆成為一個整體。

感覺到腳下的輕微震動,莫葉目光有些復雜的對林杉問道︰「師父,以後我們還會回到這里來麼?」

林杉只是隨口說道︰「這里不是你的家。」他說的話甫一听來雖然顯得答非所問,但要表述的意思已然清晰的到達了莫葉的心里,莫葉只能是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待腳下地里傳來的輕微震動感消失後,林杉又自地上撿起兩塊石頭,先是扔出一塊砸中了院牆上沿的一塊青磚,接著就听院內傳來一種金屬刺破土地的聲響。林杉又拋出手里的第二塊石頭,落在了與第一塊石頭砸中的的相同位置,與此同時,院內又傳來一種金屬契合的聲音,有些相似于劍器收鞘,但比之在音色上要沉悶不少,也短促很多。

直到這時,林杉的臉上才收起了剛才的一派凝重神情,微笑著對莫葉說道︰「走吧!」

馬車起步時,晨光微熹,刑家村各家各戶養的雞值此時開始了第三遍打鳴聲。然而這個時節並非農忙的時候,再加上白晝的時間尚比夜晚要短上一個時辰,所以這個時候的邢家村除了熱鬧得有些單調的雞鳴聲外,全村三四十戶人雖然有一兩戶人家的屋窗里亮起了燈光,但已著衣出戶的人卻是一位也無。

馬車行過大水塘旁邊比較寬敞的石板路,在接近邢風家時,莫葉掀開馬車窗簾向外看了一眼。待看到那間沒有院牆圍繞的老屋漆黑的窗戶和緊閉的大門,她的心里有些失落感,但更多的是釋然。

若此時見到邢風,她才要真正尷尬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馬車只是很短暫的行過了一段熟悉的路,接著轉入了一條從未走過的顛簸山路,其方向大約是與他們平時去縣城的那條白沙大路相背的。

馬車在行過一條顯得有些潮濕陰暗的峽谷夾道後,接下來行過的路段就比較平坦,而這種路況大抵也是受了這片地域總勢的影響,出谷之後,就是一片自然形成的平灘地。而這時路的兩旁少了山丘的阻擋,視線得以舒展,莫葉也才發現,一輪紅日已經升起得離地平線有了一段距離。

日光漸耀,似為天地萬物的永恆王者的太陽,將它自身的光和熱無私的投撒到大地上。莫葉迎著這樣溫和的晨光微微眯著眼楮,似乎是想要以此將身體里的那絲多天來積攢的陰寒烘干烤熱。

只是她如這般沐浴晨光沒有過多久,莫葉就意識到一種怪異的感覺。沉吟了一下後,她在腦中的千頭萬緒中抓住了那一絲讓她覺得詫異的東西,那就是馬車前行的方向,錯了。

她雖不知去京都的路具體怎麼走,但大致的方位還是知道的。

京都本名‘湖陽’,三十多年前還未覆滅的周王朝君主,將原來的帝京從中陸的‘業都’遷至這座舉國之東的城市,為顯帝王親駐之尊,‘湖陽’便開始以‘京都’為稱。但事實上京都只是一個王都的代號,世代住在湖陽的百姓並沒有忘記這座城市原來的名字。

後來周朝覆滅,昭國新建,帝都未換位置,只是在百姓的眼里看來,這位新君王對前周朝的一些咬文嚼字的東西管得要寬松許多。此後帝都在叫法上的分歧,基本上等于得到了皇帝的默許,可以有兩種叫法。

然而心里明白一點的人即能知道,這種疏松是天子在為民謀福。

業都被稱為京都的時間有近三百年,而湖陽這座城市,就是把周朝末年的戰亂歲月也算進去,不過堪堪掛了三十幾年的這個名號,因此本國居民尚且有容易把這兩座城市的名稱弄混之人,而對于那些越海而來的外邦商旅,就更是容易因弄混淆名稱而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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