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正名剛剛行到自家門口,就听見院門內傳出的笑語聲,他屏息听了一下,旋即把手中的藥箱往身旁的家丁懷里一塞,吩咐道︰「今天若再有人來訪,就說我不在。」
那家丁又是大感意外,遲疑道︰「老爺,若有病患來求醫可怎麼辦?」
葉正名聞言也猶豫了一下,然後他從腰側解下一塊玉扣交給了那家丁,又說道︰「你把這個送去鸚鵡巷,交給‘錦玉藥坊’的易世延,這廝雖然見錢眼開,但手藝還不差,至少病人交到他手里,一時半會兒里能暫安性命。」
家丁一見那玉扣就失聲道︰「這東西一交到易爺手里,可就被他沖做醫資,回不來了,這可不行吶!」
「哎!別廢話,叫你去就行了!」
葉正名不耐煩的斥了一句,接著急匆匆的就要往大門里邁。不過他才上了兩級台階,又是轉過身來,對那家丁溫言說道︰「易世延喜歡錢,我只想在今天好好與我的故友聚一聚,我們算是各取所需。不過錢財易得而朋友難留,算起來我還是佔了便宜。快去吧!見到易世延的時候,可要高高興興的把這個給他,不許鬧什麼性子,知道嗎?」。
「是,老爺。」那家丁終于不再勸阻,只是他一邊向鸚鵡巷走去,心里還是有些不平,但想到自家老爺的囑托,他還是努力的在臉上堆起開心的情緒,同時又在心里十分好奇,剛剛拜訪而來的那位老爺的故友究竟是何種身份。
葉正明平日里生活的全部基本上都撲在了醫術的施展與研究之上,生活風格比較樸素從簡,但他畢竟是太醫院里名望處于中流的大夫,有一些生活上必須的配置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提高的。
例如他家的宅子,雖然佔地面積比不上公卿大臣的府邸。裝潢也極為簡單,但葉府終究還是比尋常小富人家的宅院檔次要高上許多。
例如林杉的那所老宅是典型的小戶‘日’字形建築,而葉家宅邸則是‘井’字形建築,除了外圍的一圈院牆,內里還有一個由四間屋子並成的一個小內院,那里是家主和家眷住的地方,小內院的外圍與外院牆之間的地方則是家僕雜役們住的地方。
此刻,在厲蓋的帶領下,林杉與其正並肩走在這‘井’字宅內院外圍那出屬于僕從活動的區域,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葉府暫待客人的偏廳桌上已奉好兩盞香茗。然而厲蓋是個不願意不想坐在室內干等,林杉也想在這處存了一些舊念的宅子里轉轉,所以兩個都坐不住的人就溜到了外院。
葉正明才走到自家宅子門口就听到宅內傳出的笑語聲。然而等他走進宅子,卻不見人影,只因為那兩個人行走到另外一邊去了,但心中焦急的葉正名踫見這等情形,卻是莫名的惱火起來。也不喚家丁引路,直接就站在自家的門庭前大吼了一聲︰
「是哪兩位貴客突然登門來訪啊?!」
已經走得遠了些的那陣說話聲忽然止住,接著有腳步聲走近,旋即兩個欣長的身影出現在房屋一角。
「正名兄」
「相兄,好久不見。」
一同從屋角走出的林杉和厲蓋看見站在大門口的葉正名,皆是開顏一笑。湊近身來,略有先後的喚了一聲。
「你還知道是‘好久’不見吶?」
葉正明沒好氣的瞪了林杉一眼,臉上卻是高興得開了一朵花兒。他也不講究什麼禮節。直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順勢就攬著他一起走,同時又轉言打趣道︰「你這一下失蹤這麼久,快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身上少了什麼那個……零件兒。所以才沒法回京?」
林杉愣了一下,旋即會了意的極為默契的伸出手往他眼前一攤。笑著說道︰「悉听尊便,靜待神醫鑒裁。」
不料他主動把手奉上讓葉正名診治,葉正名卻一把將他的手打開。
「哪里學來這痞樣,我開玩笑呢!你這玩‘零件’的高手怎麼會少了自己的零件呢!」葉正名朗聲一笑,邀著林杉一起往屋里走,一邊溫言說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走在一旁的厲蓋忍不住插話道︰「何止是你,連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在入城過檢時,被我的屬下看見了,不然他不知道還要瞞著我們多久呢!」
「實在抱歉,不過我才回來,不就第一個上你這兒來了麼?」林杉道了聲歉,緊跟著又賣了句乖。
「你的那些屬下沒能把你的一身功夫學去,倒是在識人這方面,個個都把自己練得賊精。」葉正名先是贊了厲蓋一聲,接著又對林杉說道︰「你啊你,以我的估計,你第一個找上我,理由肯定不會那麼輕松。」
……
望著滿屋子里的書,石乙愣著神,腳下步履則在下意識里一步步向那書房門口挪去。一旁的莫葉看見這一幕,也不知道是該攔還是不攔。
任誰看見這麼龐大的藏書量,也會瞬間好奇心高漲吧?這是一種本能。
莫葉忽然記起,曾經在邢家村時,那個一夜大雪後的上午,為了找東西鏟雪好玩堆雪人,她帶著邢風誤入林杉的書房,當看見一屋子的書時,邢風也近乎是這種表情,只是現在眼前的石乙比邢風顯得更為主動一些罷了。
正當莫葉默然在心里猶豫著要不要出言解釋什麼,就見石乙忽然轉過頭來問道︰「這些書都是……林叔叔的?」
他這一問,與其說是在問,不如說是在求證。
莫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似乎都是放了很久的書了。」石乙喃喃自語了一句,接著又對莫葉問道︰「我可以進去看看麼?」
其實石乙這前後說的兩句話是藏了承啟的。如果不是舊物,或許他就有些不妥于一觀了,而正因為沒有新物在其中,所以也不用擔心會看見一些不該看到的、諸如主人近期的私事計劃之類的東西。
莫葉遲疑道︰「這屋子還沒收拾,灰塵多得嗆人,還是先等等吧!」
她說著也已走到書房門口,一眼看見那打開著的窗戶,估計到可能是早上出門時,自己開窗透了一會兒氣後,在關窗的時候忘了掛上窗閂,所以窗戶被驟風撞開後,連帶著把門鎖已被撬掉的書房門也給吹開了。
「也好。」石乙沖莫葉笑了笑,他那已經快邁進書房的腳忽然頓住,順勢將房門關上。
他轉身走回廳中坐下,看見莫葉臉上浮現的一絲為難神情,于是解釋道︰「其實我是很向往讀書習字,所以才會對你家的書房這麼好奇,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說罷他又兀自感嘆了一聲︰「這真的是我目前見過的藏書量最豐富的屋子了,可比小村私塾里那點藏書多多了。」
向往?私塾?
莫葉注意到石乙話語中的兩個詞,不禁心生疑惑,斟酌著問道︰「小乙哥還在私塾念書麼?」
莫葉自五歲入禮正書院幼學,她對這所書院的制度比較熟悉。像禮正書院這樣在地方上有名的書院,為求學員品性一致同教,將幼學、少學與正學合並一處,一般來說只要入了幼學,基本上靠努力就可以直升少學,晉級正學。
可盡管禮正的這種晉學模式是一體的,但正學院同時也接納外考晉學的學員。而對于外考晉學者來說,最低一級的教學所在就是私塾,相當于禮正書院的幼學,是專教孩童基礎文字知識的學堂。
憑莫葉自己的親身體驗,幼學升入少學是很簡單的事,只需要靠過規定範圍內的文字書寫、書法規範以及一些比較基礎的詩詞默寫解讀就夠了。
她在書院沒怎麼努力往功名那一路奮斗,也能早早過了幼學考試,而石乙現在都是位十二歲的少年了,從旁觀看來其個人智敏遠在邢風之上,怎麼……還在私塾念書?
石乙看著莫葉臉上的疑惑神情,苦笑了一聲,說道︰「何談在私塾念書,確切的來說,我是偷師于私塾,匿跡在別人家屋頂上,這才混了個半白。」
莫葉愣神道︰「你的養父母沒讓你念書嗎?」。
「不是他們不讓,而是我的身份不允許。」石乙的聲音開始沉郁起來,「據我打听了才知道,像我這樣被領養的孩子,如果沒有親生父母的證明,是沒有書院會收的。若要讀書,需要一個有名望的人引薦擔保,不但如此,以後成婚、建業、分田地等等,都會是很麻煩的事。」
「這種規定也太過苛刻了些。」莫葉听他這一解釋,心中不禁有些憤然。
她在禮正書院念書時基本上沒有明文學習過法度一類的學問,對這方面的知識了解得少,琢磨得也自然不夠成熟,對這種客觀的事物容易產生發自主觀情緒化的判定。
其實書院也有這一類的課程,但只有入了正學,算是半邊身子邁進科考之門檻的學子才會學習這些,正學以下層級的學子在教學範疇里,主要還是傾向于打好基礎,對這方面的了解知之甚少也屬正常。
石乙對莫葉認為苛刻的國之律制倒是看得比她開,淡淡一笑說道︰「有些制度是由時勢造就,京都雖盛,但其實是剛遭遇戰火不久,建國之初亂民不少,很多人來路不明,所以對于無姓之人,會管束得更嚴苛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