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了對面坐著的那個素衫文士說完他心里的一個設想,葉正名「蹭」一下從椅子上驚立起身,同時一連大叫了幾聲「胡鬧」,然後有些茫然無措的在桌旁來回走動起來,最終被厲蓋拉回了桌邊坐下。
不過,厲蓋雖然在勸葉正名,但他自己也是被身邊這個三弟剛才所說的話嚇了一跳,意識到那件事中的危險性,他的心情也輕松不起來,沉著臉說道︰「老三,你有這個想法怎麼也不先透露一點給我們,事到臨頭才說,我們一點準備也沒有,這樣很容易弄巧成拙的。」
對面安坐的林杉不以為然的說道︰「事情沒你想得那麼嚴重,我難道還會害自己不成,放心吧!這事我有分寸。」
葉正名深深的吸了口氣,話頭有些突兀的一轉︰「我知道你決定了的事就難听別人的勸改,但我只想請你延期一刻,至少把廖世那老頭兒給召回來?」
「延時一刻召他?」厲蓋訝然望著葉正名說道︰「別說召了,藥鬼從不听召,你難道忘了他跟皇帝的約定?況且早年他已經離開皇宮,按照他的性子,就是那里人少地險山高,他就喜歡往那地縫里鑽,就是派一支軍隊去找都難找到他。」
葉正名欲言又止,隨後拍了拍膝蓋,有些擔憂和無奈的嘆了口氣。
見葉正名閉口不言了,厲蓋轉眼看向正在悠然喝茶的林杉,沉著臉說道︰「老三,你這麼做,是不是因為在氣大哥瞞著你修糧道的事?」
「你怎麼就能把這事跟那事擰到一塊兒想了?」林杉正吹著茶湯上的熱氣,說罷將茶盞擱到桌上,目色平靜的繼續道︰「這件事,我跟大哥早有商議。只是瞞著你罷了,但那也是因為考慮到你說過的,你不會參與政事的緣故,沒想到……」
「這個時候,就別把話題往我身上轉了。」厲蓋有些躁性的用手指摩挲著茶盞蓋上的帽尖兒,片刻之後又說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參與進來了,所以我有反對你這麼做的權力。」
「可能已經來不及了。」林杉淡然一笑,說道︰「剛才在杏杉輔道的木亭中,看見我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你……你這是故意的。」厲蓋怔了一下。接著他忽然站起身來,動作太快,推得桌子一陣猛晃動。
桌上兩只茶盞在桌體震動之時。圓蓋輕輕彈起,險些滑下桌去,磕回茶盞口時發出一對略顯不齊的「叮叮」脆響。林杉則及時伸手覆在自己面前的茶盞蓋上,壓著它使茶水沒有濺出,然後他抬頭看向厲蓋。但沒有說話。
坐在厲蓋身旁的葉正名見此情形,神色一滯後,悄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先坐下。
厲蓋慢慢坐回椅子上,但目光一直注視著林杉,凝神半晌後說道︰「我回去後會立即與大哥商討此事。給你安排一個新住處。你現在的住處周圍都是老居民,不好安排我的屬下便宜行事。」
林杉淡淡說道︰「這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厲蓋眉頭微皺,沉聲說道︰「你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一下那個孩子,以及那個老僕人的安危吧!」
「這……也不在我的計劃之內。」林杉的目光終于由平淡轉為遲疑,不過這一‘非計劃之內事件’的促成者是那個令林杉一想到就覺得煩悶的大哥。
遲疑了片刻後,他輕輕舒了口氣,成為屋內第三個沒有預兆就從桌邊站起身的人。
看見葉正名也厲蓋也要起身的樣子。他抬手做了個阻攔的動作,接著說道︰「抱歉。我想去方便一下。」
他的話音才落,會客廳虛掩的大門外傳來一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老爺,小丫進來添茶了。」
接著就見一個手捧托盤、端著一壺熱茶的清秀少女推門慢步走了進來。
葉正名有些走神,見林杉要去方便,正好又有一名丫環走了進來,他隨口就說道︰「小丫,帶客人去閑谷所在。」
「啊?」小丫怔住了一下。
林杉忽然轉身看著葉正名,面色不知喜怒的說道︰「相兄,你糊涂了?」
小丫最先明白過來,白淨的臉龐上霎時霞光漫布,葉正名則顯得有些後知後覺,不過當他明白過來時,也是尷尬神情大作。
林杉見沒有說話,也一直面無表情的厲蓋又要起身,他立即阻止道︰「這宅子一直沒變過,所以我也不算是第一次來,你們就別管我這事了。」說罷,他就拾步行出屋外。
林杉離開後,屋內就陷入一片沉默當中。
小丫從未見過家主在待客時是這副模樣,失態還失禮,對著客人既板著臉,居然還咆哮過!要知道平時老爺就算是對待陌生的病患,即便是他們情緒失控的遷怒于老爺,老爺都是能保持鎮定和平靜對待的啊!
受到家主的情緒影響,小丫連平時做慣了的上茶工作也變得有些謹小慎微起來。小心翼翼的給桌上的三只茶盞添上熱茶,放下茶壺後,又取回了之前那壺茶湯開始涼了下來的舊壺擱會托盤上,她這才在心里悄然舒了口氣,退後一步微微一福,正要離開時忽然想起一事,于是輕聲說道︰「老爺,小姐剛剛回府了,她說如果老爺喚她,就讓小丫給她傳話。」
「知道了。」葉正名點頭應了一聲,並沒有真要小丫去把葉諾諾喊來,只是叮囑了一句︰「讓廚房準備一頓豐富點的午飯,我要待客。」
「是。」小丫欠身一福,這才退出屋去。
因為葉諾諾,厲蓋忽然想起他帶林杉來這里的第一個原因,同時想到公主落水的事,立即說道︰「其實我們兩人來你府上,是想見見諾諾。」
「見她?」葉正名不禁笑了笑,又說道︰「她有什麼好奇怪于特意一見的,鬼靈精一個,沒準你們特意來,她反倒還不在家。」
說到這里,葉正名也有些納悶起來,又是喃喃道︰「奇怪,按照常理,諾諾這孩子今天絕對是出門去湊春啟那個熱鬧去了,怎麼會回來得這麼早?」
葉正名的言下之意已然明了,厲蓋又想到了公主落水的事,已經溜到嘴邊的話反而被匆忙咽了回去。他在心中暗道︰公主無事,諾諾也無事,自己還是不要多此一言給葉正名添事吧!
葉正名正疑惑著女兒今天的反常舉動,抬眼間正好看見厲蓋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疑心大作,疑惑道︰「你今天也挺奇怪的,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厲大統領的作風,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葉正名都已經把話挑明了,此時厲蓋要直接說沒事,想必他也不會相信。
輕咳一聲,厲蓋心中念頭略轉,忽然想到一個由剛才的談話而引出的問題,他緩言說道︰「其實來看諾諾也沒什麼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諾諾又長高了多少,也好抓緊時間給她預備婆家,至于老三,他還一面也沒見過諾諾,對這個跟皇子公主都能以兄妹相稱的孩子甚為好奇,所以我們就一同來了。」
打完一個圓場,厲蓋開始切入主題,面色微沉的問道︰「我現在倒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心中困惑,想要相詢。」
「什麼問題?但說無妨。」葉正名捧著茶盞,摩挲著圓蓋子的手滯了一下。
「我問這個沒有別的意思。」厲蓋語氣稍頓,「若說要以備不時之需,京都就有嚴廣這位名醫,可你為什麼要舍近求遠的找廖世呢?更何況此時要找到他,幾乎難于蹬天。」
「這……」葉正名只說出了一個字,拖了一個長長的綴音後,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但他最終還是開了口,目色一沉的說道︰「大夫主治病,藥師主拖命,這兩者之間的差別雖然模糊,在平時的治病救人活動中,幾乎可以混淆一談,但若真到了危急時刻,安遠賢弟最需要的可能就是像廖世這樣的絕世藥師,他的某些特長是嚴廣不可能取代的。」
……
遠在離京都千里之外的大風嶺下,一簇灌木叢忽然發出「嘩啦」一聲攢響,一個佝僂著脊背的瘦老頭從樹叢後竄了出來,腳下打滑的貼著傾斜的坡地滾了半圈,好不容易**坐穩,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就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肯定又是誰在罵我。」廖世像個孩子一樣使勁揉了揉鼻子,有些憤憤然的說道。
在他的身後,那出灌木叢旁又陸續露出兩個人影來。
一個是看起來約莫有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他的面部皮膚略顯粗糙,但眉目生得很清秀,雙眸中自然斂著一股安靜的書卷氣,看來是出身書香世家,那微黑的膚色只是近期頻繁于野外生活所造成的。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五官生得硬朗,目光孔武有勁,露在衣袖外的雙手,手掌大而五指無余肉,但彎曲間指線密閉無縫,應該是位身懷硬功夫之人。
這少年正是毅然離家,來到國之邊陲,翻山越嶺的找了廖世幾年的嚴行之,他身旁則是他的爺爺嚴廣為他安排的隨行侍從裴印。
嚴行之听到廖世坐在地上不滿地說話聲,面上一笑,一邊走近一邊說道︰「廖爺爺也信這‘兩響代罵’的民謠?這在醫道理論中是很沒有依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