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88)、兩位祖宗

作者 ︰ 掃雪尋硯

廖世看見嚴行之同他的那名隨從已經跟了過來,他還是沒有站起身,依舊坐在地上。

心緒煩悶的折了根草桿繞著指頭胡亂的鼓搗起來,廖世的語序有些混亂的說道︰「哎,什麼廖爺爺的,別叫得那麼快。什麼醫道,我不想跟你們嚴家的人討論醫道,況且這本來就跟醫道沒關系,我就是不打噴嚏,你/爺爺的嚴廣也不知道已經把我罵了多少回了。你再不回去啊,下一次我踫見嚴廣時,不知道會不會正是老頭兒我被一頓拳頭送歸西的時候,唉……」

嚴行之找到廖世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在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就一直緊追廖世不舍,早已習慣了對方如此的口無遮攔,甚至有些模清楚了他的說話方式,似乎有自嘲取樂的嗜好。因而嚴行之在听廖世發牢騷時,無論听到什麼,都是面含微笑的安靜在一旁候著,但此刻廖世那最後一聲長嘆,終于還是讓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站在他身後的裴印受到自家少爺情緒的影響,也是無聲的彎了彎唇角。

廖世因笑聲所引的一側頭,正好看見這一路以叔佷相稱、實際身份為主僕的兩人一致的忍俊不禁模樣,不由得開口問道︰「我真不明白,所以忍不住再重復問你們一遍那個問了許多次的問題……」

「……為什麼放著家里的錦衣玉食不享受,要陪著我這個丑老頭兒穿山越嶺地扮野人。」嚴行之不僅搶先一步替廖世說完下半句話,還故意捏著嗓子,裝出了一副老年人稍顯虛弱而沙啞的嗓音。末了他又還原成少年人清亮的聲音,笑著說道︰「您的這個問題,晚生都會背了,能不能問點別的?」

「你既然都知道了……」廖世眉頭一擠︰「能不能別找我拜師?」

「我必須拜你為師。」嚴行之臉上的微笑收得很快,回答的語氣也是斬釘截鐵。

「啊!」廖世從喉底發出一聲無恙申吟。不僅依舊沒有站起身,反而一下子仰面躺倒在小石子和雜草縱/橫的坡地里,然後對天高呼道︰「天神啊!能不能降一道翔雲,把我身邊這個小祖宗送回到他家那個老祖宗身邊去?我還想去靈火谷找冥草,我還想去浮貝灘釣三環蟲,可是帶著他我哪里也去不了啊!」

這時,廖世的眼前忽然出現嚴行之那張微笑著的文氣面龐,他蹲在躺在地上的廖世身邊,脖子稍微前傾,雙眼蘊滿新奇的問道︰「廖爺爺。靈火谷是什麼地方?浮貝灘……是不是要去海邊?」

「呃……」廖世悶哼一聲,旋即轉過臉去,改作面朝地上的背對著嚴行之趴下。沒有說話,唯獨伸出右手表示憋悶的揪碎了一把地上無辜的野草。

站的稍遠幾步的裴印看見地上那一躺一蹲的老少二人,默默在心底嘆了口氣,暗道︰少爺是嚴家獨孫,的確可算嚴家的小祖宗了。不過老祖宗可不一定非得是遠在嚴家的老太爺,這跟前不就有一位麼!陪著這樣的兩位祖宗,要鬧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

廖世混跡在大風嶺上總共已有兩年多了,嚴行之曾問過他逗留在此山上的原因,廖世的理由是,他在追一棵會走路的百年老參。

廖世稱這棵參是他年輕的時候來這里一次就已經看中了的。因為他曾見過一位郎中用這大風嶺上產的老參救活過一個垂死之人,所以特地到這山上尋過,才有所尋獲。只是十幾年前他好不容易尋到了一株這種山參。可因為它的最佳藥用年限還沒到,所以當時廖世只是在它身上用紅繩拴了個‘絆仙索’,並沒立即采用。

廖世曾听這群山周圍的村子里專門以采參為活計的匠人說過,這種老參過了百歲就會貼地移步,若上千歲。即可化形,躍土奔離。不管是真是假。找到這枚參不容易,為了十幾年後好再找到它,廖世也就照著村里傳的法子做了。不料數著日子過了十幾年,等他再來時,老參還是不見了。

剛開始,嚴行之听了他的這一番回憶地說辭後,第一個反應就是不相信。

然而廖世卻堅信,老參是‘跑’掉了,因為它感受到一個丑陋的老頭要來取它的性命了。

听到廖世這一泛著濃厚自嘲意味的二度猜測後,嚴行之的第二個想法就是︰廖老頭這是故意的,山東山西的折騰磨汗油跑斷腿,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不要再繼續跟隨,早點回家。

他才不會那麼容易就範!

可今天,廖世居然主動下山了,並且下一個目的地就是邢家村,那兒可基本上等于是回家了。嚴行之的心有一半在為回家而欣喜,另外一半則在為此次回去後,能否還有機會跟著廖世出來而擔憂。

下山後,在離開山界那會兒,廖世像是被逼無奈的離開老友那樣,鬧了好一陣脾氣,賴在地上回也不回,走也不走。不過,時間是最強大的武器,廖世再不願意,也還是得做出選擇。半個時辰後,他終于肯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碎草,開始趕路。

不過他走路也不老實,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左拐右轉,就是不安生,如果他不是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多,簡直比一個孩子還調皮。

但跟在他身後的嚴行之行走的路線一直沒怎麼變,因為他已經了解和習慣了廖世這種故意摧殘他的忍耐力的做法。除非廖世改道,他的跟隨之行只會保持大體方向不變,並不會寸履不放的跟著廖世左搖右擺。

廖世這麼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後,自己也累了,步行速度開始穩定下來。不過他才平穩了沒一會兒,就突然放慢腳步的與嚴行之並行在一起,並盯著嚴行之的臉,古怪的一笑後說道︰「怎麼……知道要回家,你也害怕了?」

正在微微走神的嚴行之聞言愣道︰「我是回家而已,又會害怕什麼?」

「哼,明顯的故作強大。」廖世很滿意于嚴行之的情態表現符合了自己的一些揣度,故作得意的一笑,接著開始剖析他此刻的心理想法︰「以嚴廣的習性,以往他給你發了那麼多信召你,你都不回家,現在你這一回去,他肯定得把你綁了。」

嚴行之怔住了,不過很快他又舒眉笑道︰「這個時節,正是我爺爺還在京都述職的時候,他並不在家。」

廖世不以為然的說道︰「你覺得總想著怎麼把你送回去的我,在路過你家大門口時,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麼?」他說罷,做了個抬手舉天的動作,接著又擺了擺手掌,做了個拋棄的姿勢。

「你給我爺爺寫信了?」嚴行之眉頭跳動了一下,接著他又強顏一笑,說道︰「沒關系,即便他回來了,又像你說的那樣,準備好了繩子綁我,可我一個活人,難道就不會提前躲著他麼?」

「唉,你這孩子啊!」廖世嘆了口氣,收起了笑容,臉上少有的露出了一種長輩教導晚輩時的莊重神情,語重心長的說道︰「回家去吧!一邊是生你養你,對你恩重如山的家,一邊是我這個毫無關系的丑老頭兒,你心里的那把秤,是哪里來的力量把秤砣往我這邊挪的呢?于情于理,這麼做都很不劃算,你是嚴家唯一的後人,我縱然探草試藥的膽子再大,也不敢收你這個徒兒啊!」

「這真的是您老不願意收我為徒的原因麼?」嚴行之的眼中露出將信將疑的神情。

廖世避開了嚴行之那逐漸簇起鋒芒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天空,淡淡說道︰「你看起來不怎麼相信我說的話啊!」

「我相信你說的話,但若你說的原本就不是真話,要我如何相信?」

嚴行之在這一年多以來給廖世當尾巴的日子里,不知道被他胡謅亂造的話騙了多少次,他也不知道多少次的拾起了被自己丟掉的耐心和信心。此時此刻,他不敢完全相信廖世所說,有一半的原因算是他在對待廖世所說的話時,已經產生的一種習慣性態度。

但不管怎樣,當廖世剛才的那句話說出口時,嚴行之隱隱覺得,自己等待的機會,最有可能的已經到來。所以他一言剛盡,就忽然加快腳步的繞到廖世跟前,對視著他的雙眼。

作為一個晚輩,這麼注視著廖世,其實是有些不敬的。

盡管廖世越來越顯現出頑童之態,但這一路同行以來,嚴行之卻越發覺得這個老人是在故意賣丑,借此讓自己看不起他,旋即就能心生放棄拜師的念頭。僅僅覺察出這一點,嚴行之就時刻提醒自己,不要中了圈套。還有一點,就是他已經鐵了心的要拜廖世為師。在一年多的窮追不舍的日子里,他雖然很少見廖世出手救人,不過一旦他出手,那用藥遣量的手段著實可用驚世駭俗來形容。

所以嚴行之敬廖世為長輩,佩服廖世的精湛藥技,不管他以後會不會同意收自己為徒,自己都必須對其持有敬意。

可是現在,嚴行之終于按捺不住了,一年多的等待,只為此時,證明和取得一個許諾。所以他才會突然丟掉禮敬之姿,用逼問的口吻和審視的目光對待廖世。

「你怎麼啦?犯傻了?」廖世見嚴行之忽然擋在身前,神情微微一怔,腳下陡然止步,差點與他撞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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