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悲觀,待我找機會再去看看那些帳簿,也許會有新的發現。」石乙安慰了莫葉一句,想了想後他又說道︰「只要能查出葉家祖上之事,也許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大商賈行走在世間時留下的痕跡,可一點也不比玩弄權術的人少,就算你的母親真犯了什麼事,因而有人在刻意消抹她的消息,那也不可能在十年間抹得那麼干淨。」
他見莫葉的臉上露出輕微的驚訝,又微笑著補充道︰「或許葉姨的事跟我那不知蹤跡的父親也存在一些關聯,我們現在可是朝著同一個目標的同伴,不努力不行啊!」
石乙後面說的那句話令莫葉覺得迷茫的前行路上多了份助力,她的面色一緩,下意識在心中祈禱︰但願一切順利,真相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不過,她並沒有將心里的這份祈禱說出口來。
就在這個兩人一起沉默下來的時刻,後院忽然傳來屈老頭兒的一聲驚叫,這毫無預兆的穿插入兩個孩子的沉思當中的叫聲,讓兩人都是微微一驚,然後一起拔腿朝後院跑去。
可當他們前腳剛邁進後院,霎時間臉上的驚容又很快撤去,變成被疑惑渲染的一愣。
後院之中,屈峽站在一個小火堆旁,望著手中用晾衣桿撐起來的一件衣裳上一個被燙焦了的大洞,剛才驚叫後張大的嘴還沒有完全閉上。他見莫葉和石乙一齊跑來,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又是十分不好意思的說道︰「小乙,我本想用火替你烤干衣服,不料一不留神,衣服被火烤壞了,對不起啊。」
石乙微笑著說道︰「不要緊。我現在又不缺衣服穿,爺爺的這身衣裳雖然大了點,不過走起路來一抖一抖的,還停飄逸的。」他說完朝站在身旁的莫葉招了招自己那對寬松的衣袖,似乎在問是與不是。
不料莫葉這一次並沒有配合他哄屈老頭兒開心,她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如實說道︰「這身衣服畢竟只是臨時給你穿一下,你不可如此穿著的回東風樓去。」
莫葉的一句話直接刺入眼前問題的根源,令石乙一時沒了話說,屈峽則開始喃喃自語的自責。
莫葉看了石乙一眼。又看了屈峽一眼,然後自己搖了搖頭,淡淡說道︰「現在我真懷疑你們是不是長居京都的人。衣服壞了,拿銀子買新的不就成了?」
屈峽聞言,眼前一亮,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笑道︰「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可這話剛說完,他又轉言問莫葉︰「我們都出去了,萬一等會兒公子回來,可怎麼辦?」
「我師父?」莫葉語氣一滯,但她很快就又說道︰「只鎖院門,我師父若回來。他可以翻牆……」話至此處,莫葉也感到這話說得有些不妥,猶豫了一下後。她又是狡黠一笑,辨道︰「誰讓他今天說好了帶我去玩,結果半路又把我撇下,這是小小懲罰。」
「你這個鬼靈精啊,居然想到作弄起師父來。真是被公子慣壞了。」屈峽輕斥了莫葉一句,接著又宣布︰「那好吧!趁著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爺爺帶你們兩個出去逛一圈。」
……
一道暗紅色的高牆下,一株從牆根夾縫里鑽長出來的杏樹安靜的綻開了枝頭的花朵。五片均勻對稱的花瓣上,半片粉紅如獨具風格的畫師吝嗇的用筆尖蘸墨輕點上去的一般,使得朵朵杏花有了外紅內白的一個色彩漸變現象。接近無色的花瓣根部拼成一個小旋窩,簇擁著輕柔的花蕊,淡黃/色的花蕊如向上的流蘇,在沒有風的暗紅色高牆下,挺直而安穩的迎接著晌午溫暖的陽光。
今天是春啟賞杏的日子,可是沒有人來欣賞這株長在宮牆一角偏僻地的孤杏,然而它自己卻是像往年那樣,準確的收到了天與地傳來的消息,隔著一道道宮牆,與牆外杏杉道上的兩列杏樹一起綻開花朵。
不過,當日頭偏西,杏杉道上的游人大多開始準備回家時,離重重宮牆後面這株獨自開花的杏樹外數丈處,竟有一名身著樸素的宮女拎著一只木桶慢慢走了過來。
木桶里盛了半桶水,有些沉重,青絲素綰的宮女是不是的換著手拎其行走。一段數丈遠的石板路走過,她的額頭不禁沁出些許汗珠,然而她一直沒有停下歇一歇。直到走到這株長在牆角的杏樹旁,她才放下木筒,深深出了一口氣,帶動了額頭垂下的一縷柔發,也震顫了杏枝一端的幾枚杏花。
宮女望著枝頭的杏花微微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她就躬身拾起桶中的一只木瓢,舀了半瓢水,然後順著杏樹的樹干,朝它的根下灌去。
陸續給那株杏樹澆了幾瓢水,宮女這才直起身,就那麼拿著空瓢望著滿枝的杏花,沉默了半晌後忽然開口道︰「在這花開的時期,每天都得多喝點水,花才能開得水靈秀美啊!」
杏花紋絲未動,因為高牆遮風,也因為它根本听不懂人說話。
然而那位宮女卻像是很希望這杏樹能回答她一樣,見杏樹安靜如初,她不禁面露一抹失落,淡淡的又說道︰「葉姐姐,你什麼時候能來找婉婷呢?我……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
這宮女面色悵然的對著一株花開滿枝的杏樹說話的場景,若落在尋常人眼里,恐怕會以為她犯了痴癥,然而心思敏捷一點的人則不難看出,她是在借物思人。
但是,正當這位宮女要再開口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呵斥,打斷了她略顯悲傷的思緒。
「那邊的宮女是哪一處的?不知道這別苑不能隨便進入嗎?」。
杏樹下的宮女聞聲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正瞪著眼看向這邊的兩名宮女,她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就緩言說道︰「我來給這棵杏樹澆澆水。」
「水澆完了就快點離開,此地不是尋常宮女能久待的。」對面那兩名宮女中,一位臉長且瘦如刀削的宮女語氣不太友善,話剛說完,又斥了一句︰「以後也不要再來了,今天且算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定要向管這別苑的女官稟告。」
杏樹下的宮女聞言微微欠身道︰「我馬上就走,煩擾到兩位姐姐了,還請原諒。」她說罷就拎起木桶,往回行去。
這小小的風波看起來就要如此過去,可是當拎著桶的宮女緩步行過那兩位氣勢洶洶的宮女身旁時,變故陡生。長臉宮女右手邊一位嗑著瓜子,個頭略矮的另一位宮女在拎桶宮女剛剛行過身邊時,忽然橫出一腿,直欲將那拎桶宮女絆倒在地。
可那拎桶宮女看起來一副柔弱的模樣,在這變故陡生的一瞬間,她的眼中忽然精光一現,腳下步履在那矮個宮女突然橫出的腿前陡然止住。她走得本來就慢,所以止步起來也容易,可即便如此,身體上的慣性讓她還是趔趄了一下。似乎是為了防止摔倒,她原本拎在身側的木桶忽然調轉方向,臨時變成了拐杖,向身前拄去,正好抵在那橫在膝前的一條腿上。
「啊!」
矮個宮女腿上被木桶砸得一痛,仿佛那木桶忽然變成了匕首,刺到她腿部皮肉中去了一樣,有些夸張的大叫了一聲。同時她撒掉了手中還剩半把的瓜子,蹲捂起了自己的腿,嚎叫了幾聲後忽然一下子站起身,同時揚起的還有她那一雙指短肉厚的手,用力向那剛剛站直身的拎桶宮女推去,同時大吼道︰「你這刁婢,怎麼走路的?隔這麼遠都能砸疼我的腿,你是不是故意的?」
拎桶宮女被這一掌推得一個趔趄,然而她的身形借勢轉了一圈,卸去了這突然而來的外力沖擊,最後在丈許地外站住身形。她這一連串肢體調動的敏捷和流暢性,讓她手中拎著的桶竟是連一滴水也沒有灑掉。
矮個宮女身邊的那位長臉宮女看見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神,旋即忽然大喝道︰「你居然身懷武功?你究竟是何人?來這里有何目的?」
拎桶宮女被對方這一連三問弄得一怔,她遲疑了一下後,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話就被那長臉宮女截了過去,就听她忽然吊高嗓門大喊道︰「來人啊!有身份不明之人擅闖別苑,快來人啊……抓刺客……」
她這話一喊出口,拎桶宮女的面色不禁微變。
然而她依舊沉默著,沒有解釋,也沒有狡辯,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就在那名長臉宮女一通扯嗓亂喊後,當她以為馬上要到來的將會是今天春啟節首日,禁宮中增派的羽林軍時,一個帶著威懾力的聲音第一個傳了進來︰
「惡婢,胡喊什麼?!」
話音才止,別苑一面院牆的月門處這才出現一個少年人的身影,他的腳步輕緩,但他的臉上卻帶著壓抑的怒氣。
長臉宮女的目光在那少年人的臉上掠過,她先是一怔,緊接著她就看見那淡色衣著的少年腰間束的一道明黃金錦的腰帶,瞬時間,這宮女剛才還一臉的強勢瞬間崩塌,她幾乎是摔下式的跪在了地上,同時也將身邊那矮個宮女扯翻在地,兩女朝那少年深深叩首,口中呼道︰「奴婢拜見二皇子殿下,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