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有勞三公子親迎呢?岑某今晚會徹夜不安的。」
走近的岑遲看見了史信後隨手就甩月兌了手中的牽驢繩,走至史信跟前站住,他抬臂躬身,深深一拜。
待岑遲直起身來,史信就順手握住了他一只手的小臂,一邊將他往宅內引,一邊微笑著說道︰「有何不可呢?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就別將那些讓人生分的客套了。今夜岑兄若真因這個難以入眠,正好我們可以一起秉燭暢談。你不知道,我有幾個月都沒出過家門,都快悶死了。」
「誰能關得住你啊!」岑遲拘禮只是一會兒的事,很快他也放松下來,調侃了一句。
「我們先坐下來再說。」史信笑了笑。
驢被一個家丁機靈的牽著繞道去了後院,剩下的幾個家丁在回到宅內關好門戶後,除了留下守門的兩人,其他五人各自散了。只有那圓臉家丁招呼了幾名丫鬟去忙著收拾岑遲的宿處,以及待客的茶點。
岑遲跟著史信進了一處小院,這里是史信的住處。
史信留于相府中為客的能人異事雖然不少,但平時煮茶閑談的所在都是在府中另闢的一處院落。因為史信在朝中掛職的特別之處,如果不是相處關系特別近的人,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帶府中賓客到這里來。
岑遲早有心理準備。在剛出城南垃圾山旁的小廟時,他就探問過那兩名相府派來一直在保護他的家丁,然而丞相家要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也不會擴散到每個家丁都知曉。
所以岑遲在與史信寒暄了幾句後,就心意含蓄的問道︰「史公子眉間有愁色,若是有需要在下出力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了。」史信目色動了動。有些為難之意的說道︰「你才回來,先歇歇,緩緩我再告訴你。」
「你看起來有些焦急。」岑遲遲疑了一下後又問道︰「我騎驢回來,倒沒費什麼勁。自去年出游之後,一直清閑,史公不時派人送去盤纏,也不用為生計勞作。現在一回來,看見公子犯愁,我不做點什麼,總覺得心下有些不安。」
「岑兄。你總說這些,倒讓人覺得我們史家結交你只是一種交易。」史信惱了一句。
沉默了片刻,他抬頭看了一眼天邊月亮升起的高度。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先請你幫忙解一道題。可是我們說好了,這只是為了平你剛才所說的不安。我也想快點解決眼前的問題,但今天真的太晚了。而且圖紙都在父親那兒保管,我一時也拿不到。」
「圖紙?」岑遲疑惑了一聲。
「要起戰事了。」史信微凝眉頭的說道︰「青川外圍那群夷人老早以前就揚言,每十年就要與我國戰一次,直到戰勝為止,這仗從前朝打到現在,一直沒有個了斷。父親見約戰之期漸近。便加派了潛伏于青川夷族軍政內的秘探,果然截獲了一批圖紙,依照地形構置的圖表。應該是作戰序列。不過那些圖紙看來像是被故意打亂了順序,也不知道是否完整。」
岑遲淡然說道︰「完不完整,待拼接後自然能有結果。」
「嗯,這個問題由你出手,我也能放心許多。」史信沖岑遲笑了笑。他換了個話題後接著又說道︰「夷人常做飲血啖生肉的事,多凶殘暴厲之輩。難以訓化,恐怕就算把那塊地方收回來,夷人也是不會安順為民的。要了結這件事,怕也只有殺伐一條路可走。而站在彼方設想一下,他們想勝,相比手法也將是一次狠過一次的。」
「這些事岑某並不擅長,當然也會有擅長這些的人去分析,岑某會竭盡所能做好擅長的事。」岑遲站起身,向史信拱了一下手,然後繼續說道︰「我一直堅信,被打亂的順序必然有能復原之法,除非其本無序可循,那也是可以換一種方式破解困沌的。而作戰圖這種東西,因為具有實地性,即便有殘缺的地方,也有依照固定地理情況進行推敲填補的機會。」
「甚好。」史信眼色一亮,贊道︰「我一直困惑在復原圖紙的方法上,倒沒想過這些,岑兄剛剛回來,只三兩言就讓愚兄解惑不少。」
「公子高抬我了。」岑遲微笑著說道︰「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這跟進屋要先開門是一樣的道理,公子沒錯失什麼,岑某所說的只是補救之發,類似爬窗越戶了。問題的根本,還是拼出那張圖來。」
「岑兄過謙了。」史信也站起身來,朝岑遲拱了拱手道︰「此事全靠你了。」
……
次日晌午,春光明媚,又是個好晴天。
丞相府邸,史氏父子在書房里面待了許久都未出來,書房里也沒什麼聲音傳出,讓守在書房外院落里的幾名家丁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央的日頭微微偏移,光芒卻更耀眼了一些。這時,書房對面的回廊中急步走來一名捧著只盒子的青年,這青年人衣著與院子里的家丁一樣,但又有明顯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腰側配有一把短刀。
這把刀便是身份的象征。雖然他對丞相來說,依舊不過是一名普從,但在所有的相府僕役中,他們能行使的權力是最多的。當然,這類人相府里存在的並不多,並且一般情況下他們是不會露面的。
所以當院落里的幾個家丁看見那佩刀青年走來後,立即都是垂首示敬,那佩刀青年也是輕輕一點頭的還禮,然後他就徑直走到書房的門口,扣響了門板。那青年換做單手托著盒子時,盒子多露出的一面上,一道殷紅的液體蔓延開來,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鮮艷得有些刺眼。
站于溫暖春光下的一名家丁無意中的一抬頭,目光正好對上這絲赤紅,他怔住了一下,旋即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後脊爬了上來,如藤蔓一樣在身體里擴散開來,連這落在身上的春日光芒都似乎冷沉了些。那家丁連忙偏開目光看向另外一個人,得到的目中神情幾乎是一樣的,他只得抿緊了一下嘴唇,然後垂下了頭。
書房的門開了一半,一個沉抑的聲音說了兩個字,隨後,那名青年便抱著盒子與室內略暗的光線一起,被那片門板關進了書房內。
開門的是史信,其父史靖坐于書桌後,見那青年進來後就點了一下頭。那青年人徑直走至書桌前,輕輕擱下盒子,然後恭敬的朝史靖拱手一拜,退步候于一旁。
史靖隨手挪開那盒子的蓋子,目光落入盒子里,定住了片刻後才收回。他將盒蓋合上,然後看向那佩刀青年人,緩緩開口道︰「確定是他麼?」
丞相史靖如今已是五十出頭的人了,但他平時很注意保養身體,因而外貌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幾歲。然而身為相國,是離皇帝最近的輔臣,平時需消耗的心力極大,權力與責任上附著的壓力也不小,因而在他的嗓音中還是能捕捉到一些體力衰減造成的干啞音色,但更多的是一種自然而發的權臣威嚴。
「回稟家主,確是此人。」佩刀青年躬,神態極為恭敬。
「嗯。」史靖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多問什麼。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稱贊的神情,但他沒有對那青年人說一句稱贊的話,只是在稍許沉默之後,將桌上的盒子微微推前一分,平靜的開口說道︰「今天不用煮喂狗的肉了,就拿這個代替吧!」
「是。」青年人再次拱手一拜,然後走至書桌前捧了盒子,出屋離開。
沉默了很久後的史信在關好門後走回來,終于開口問道︰「父親,盒子里的就是昨晚作祟之人麼?」
史靖點了一下頭。
史信緊接著又問道︰「就這樣殺了他?」
史靖似笑非笑的說道︰「你這麼問,是在惋惜,還是覺得便宜了這個人?」
史信沒有立即回答,他微微垂下頭,隔了一會兒後才回答道︰「是覺得突然了點。」
「他是眾賓客中的一個。」史靖看了看他那位最小的兒子臉上的神情,在微微遲疑了一下後才接著說道︰「剛才我打開盒蓋時,你卻把目光偏向一旁,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麼?」
史信聞言忽然抬起頭來,開口道︰「父親,我從小就是這樣,厭惡看到鮮血。」
「我知道。」提及兒子的這一缺陷,史靖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的這第三個孩子心性溫和沉穩,聰智也都在其他二子身上。府中養的一大幫子賓客多是這個兒子在織羅,他在眾人之間也是人緣很好的。可偏偏他從一出生就帶了不能看見鮮血的臆癥,使得自己的這一大助力有了很多局限性。
在朝中,史靖助史信進樞密院任職,但他只是掛了一個副使的虛餃,算是為正使的位置刨了個預備的坑。然而史信一天沒克服這一臆癥,史靖就一天不會把他往上面那個位置推一步。對于樞密院的掌控,史靖觀望了很久,但他不想在強迫之中讓史信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