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殿大門打開,青夏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關好門後,她朝德妃矮身福了福。
宵懷宮里點有整夜不滅的宮燈,只是這種燈雖然可以一次燃亮很長時間,中途不需要添油看管,但它所發出的燈光卻不太明亮。德妃起身後沒有叫萃春加燈,青夏站在這樣光線淡弱的側殿內,臉孔和神情看上去有些模糊。
德妃這一次命青夏去做的事,青夏花了她出任務有史以來最長的時間。現在她總算回來了,卻顯得有些不太主動。
德妃看著她的臉,盡管她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她已能感覺到這次的事似乎不太順利。她因此心底生出些不愉快的情緒,不過她沒有立即將這種不愉快表露在臉上和語氣中,只是溫和地輕聲說道︰「沒想到這一去竟去了這麼久,辛苦你了。」
德妃的話才剛說完,青夏就忽然面對著她硬著雙膝跪下地去。
膝骨硬撞在地發出‘咚’一聲悶響,而青夏仿佛沒感覺到痛楚一般,開口說話時平穩的嗓音中听不見因為吃痛而引發的顫音,但是她話語中的歉疚語氣是十分明顯的。她在德妃面前直接用重重跪下的方式懲罰自己的身體,而她的心里也是滿含著自我譴責情緒的。
青夏沉聲說道︰「娘娘,青夏無能,此次未能完成娘娘囑咐的事,請您責罰!」
德妃聞言,目中神情微微凝住了一下。
雖然從她看著青夏推門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有不太好的預感,但真听得這臆測從青夏口中得到印證,已經做過心理準備的她依然會覺得心情不太愉快。
不過,她也是不會就此事責罰青夏的。
在命青夏出宮辦事之前,德妃就仔細考慮過這件事的難處。她在自己對另外一件事準備妥當,正要出手之際。卻又不情不願地采納了丞相的建議。事到臨頭忽然改變主意,倉促間難以將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全,難免要出岔子。
德妃輕輕嘆了口氣,抬了一下手,算是虛扶了青夏起身,然後淡然說道︰「罷了!此事自一開始就有些超出我的計劃,如果沒成,那便是像我之前所猜測的那樣,是天意所驅而人難為之。所以成敗與否,怎麼能全怪你呢?」
青夏猶豫了一下。終是站起身來。略作思忖後她緩緩說道︰「如果不是中途忽然踫到幾個人,青夏一定可以得手。」
德妃頷首說道︰「那老頭兒,手底下的確是有些本事。所以即便是他連皇帝都得罪了,但這世上真正想讓他活著辦事的人,也還是有不少的。」
稍微一頓,她才問道︰「出手救了廖世的人,你可識得身份?」
「他們蒙面。婢子只能從他們的武功套路上看出來些許。但是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在出手痕跡上做了保守安排。帶走廖世時,只有兩個人出手了,婢子看得不太清楚,只感覺他們的武功路數竟有些像大內高手的手法。」青夏越說到後面,口吻越發猶疑。
德妃听得她這說法。雙眉因心中疑惑而動了動,「只需兩個人出手就能擋住你們,還是在保護他人的情況下。這還真是踫上高手了!」
沉默片刻後,她又慢慢說道︰「根據你這幾天傳回的簡箋推算,廖世回京的時間要比林家著火時還早一點點。可是,如果阻撓你殺廖世的人真是大內高手,那他們為何不去林家援救?而要等遲了一步的厲蓋帶人去?這里頭的理兒有些說不過去。」
青夏垂目說道︰「所以青夏也不知道。自己的所見所斷到底準確不準確。」
德妃慢慢在偏室行走了幾個來回,又忽然站住了腳步。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之後,她地目光微微抬起,沉聲說道︰「我說過,不能直接殺了林杉,可若能殺了廖世,這事兒也算成了一半。依此反過來考慮,那個救走廖世的人,如果不是有事需要用到他的絕技醫術,那麼便與我們想得差不多,他認為救廖世就等于救林杉。」
青夏的目色浮動了一下,不解地道︰「皇帝陛下一定不希望林杉有事,但陛下若要出手,可以直接使人援救林杉。繞了這麼大一圈則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也會將事情攪復雜了。」
德妃忽然笑了笑說道︰「思考問題的方式不能總這樣被個人想法控制。撇開陛下不談,僅說京都所有權貴世家中,不想讓廖世死的人也是不少的。但若只是考慮這些,還是不夠全面。」
她沉吟了片刻後就又說道︰「總听醫者說‘辯癥才能施治’,對于這件事,我們不妨也來辯一辯。設想一下,不想讓廖世死也不想讓林杉出事、觸手能伸到皇族開的錢莊里調閱賬戶資料、擁有一批整體能力直逼大內高手的屬從辦事,最後一點,不想讓皇帝察覺他們的痕跡,這樣的人會是誰呢?」
「他們不想讓陛下知道?」青夏疑惑了一聲。
「嗯。」德妃點頭說道︰「以你所述的他們的身手,若直接進林宅救人,或許能更快捷簡單些。只是這樣一來,對付那麼一大伙的殺手,自己人恐怕也避免不了留下幾具尸體……」
留下尸首就極有可能被認出來,而再強的高手也要吃飯生活,要與普通人有所交集。會留下自己的痕跡,便會引來追查溯源的人。
青夏的眼中流露出恍然神情。她帶著德妃的指令出宮後,一門心思都放在追殺廖世的事上,倒是無瑕考慮太多別的細節問題。
在這一刻,青夏想到那些死在林家老宅,最後還被一把火化成灰燼的殺手尸體,忽然又有些別的感嘆。關乎于替主子做事的屬下的安全,全看這做主之人能否提前將事情考慮得周全縝密,否則當屬下的就真只有賣命的份兒了。
「仔細想想,操縱那路人做事的主兒,是個心細如發之人。」德妃說到此處,見青夏發了一會兒呆,半天一個字也沒有說,她就又追問了一句︰「你可有什麼想法?」
「這……」青夏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苦笑,遲疑著說道︰「如果還用醫道來解釋,那娘娘的這番推斷就如一個醫者寫出了一道方劑,卻找不到配齊這方劑的藥材。」
「確實有些難。」德妃淡淡一笑,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來,但很快她又在心底否認了那個設想。
沉思片刻後,她忽然說道︰「或許我現在應該考慮的不是那個對廖世暗施援手的人究竟是誰,而是該擔心一下,我們是不是被人監視了。」
青夏聞言,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驚。
的確,如果有人監視了德妃的所有舉動,那麼只要她們知道廖世的行蹤,就等于那些監視著她們的人也知曉了這些消息,他們也就不需要穿透錢莊帳房的權力了。
但想到這里,青夏又有些困惑了。
宵懷宮從來不缺丞相那邊安插的監視德妃舉動的人,否則德妃要殺林杉的事不會那麼快遭到丞相的阻止。但是丞相的人從來只是將宵懷宮里的事直線報向丞相那邊,相府的確有幾個掛著看院家丁頭餃的高手,可若丞相不允許德妃殺廖世,他本人就會像上次那樣直接從密道進來言阻德妃行動,而不是去叫幾名武夫在城內大街上出手,救走廖世。
究竟是哪個環節不對呢?
青夏皺眉苦思良久,忽然說道︰「會不會是丞相家出了什麼問題?」
「丞相……他的確是監視別人的老手,否則陛下不可能這麼些年一點毛病也沒法從他身上挑出來,虧了他自家還養了那麼多‘上賓’,也不嫌人多事雜。」德妃沒什麼溫暖意味的笑了一聲,「若說有人能監視到他,還能通過監視他來監視我,那倒是個絕頂精明之人了。不過,多思者目光多靈瑞,這樣的精明人是沒法長期待在相府而不被丞相注意到的。」
「听娘娘此言,青夏愈發沒了頭緒。」青夏輕輕吁了口氣,又問道︰「接下來我應該做些什麼呢?」
青夏意識到問題的嚴峻,有些緊張,但德妃的心緒倒漸漸平靜下來,她緩緩說道︰「這件事暫時還不用太著急。無論是不是有人在監視宵懷宮,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還沒有誰真正在威脅我們。不過,雖然不知道做這些事的人是個什麼意思,我們也要早做準備,最好能查出他們的根底,以免在以後的活動中被別人佔了先機,但此事還需我多琢磨琢磨。」
青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德妃舒了口氣,走到桌邊坐下,良久無語。
為了這次的計劃她經營了好幾年,沒想到卻由丞相的一句話而折轉了前行的方式。可是在改道繞行後,好像又出了什麼問題,這一系列的改變讓她又失望,又煩悶。
安靜坐了片刻後,她忽然抬眼看向青夏,肅容說道︰「那路人把廖世送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