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正名的宅邸不大,但是後宅依然配有一處用來接待客人留宿的廂房,只不過如今葉家在這世間已經不存在什麼近親族人,這廂房便一直空置著。
今天第一次啟用這間屋舍來接待的客人,卻是一位傷重的病患。
然而這位病患的面龐輪廓在葉正名的仔細診療當中落入他眼底,倒是讓他看出了一些信息,並很快將她往葉家當年幸存的兩路血脈中,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一系上靠攏。又幸而有伍書與他的一些舊交,倒是沒怎麼被隱瞞,一問即知道這女孩兒的身份對于葉家來說意味著什麼。葉正名感覺有些欣慰,又有些心情復雜。
盡管心中情緒復雜紛然,但此刻面對這位葉氏全族另外一位遺孤的傷勢,葉正名不敢怠慢。他很快定了定心神,暫收了一切雜念,更為謹慎和仔細的為她診斷,準備施藥。
可在片刻之後,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的葉正名輪到施藥環節時,他卻是猶豫起來。猶豫的原因,是他看了在為那女孩壓穴診斷時,從她懷里掉落的那本藥冊。
施一針壓抑其傷勢地發展,卻只維持了她不到半個時辰的安睡,隨後她的傷勢又有加重的態勢。葉正名在書房里教訓女兒到半途,忽然得到站在書房外不遠處的伍書遞來的一個眼色,他便甩下女兒,來廂房密切觀察又開始咳血的莫葉,他的心情有些焦慮。
目光掃了一眼屋角臉盆架子上擱著的盆里那條沾著點滴殷紅的棉帕,葉正名長長的嘆了口氣,又撿起他已經翻看了幾遍的那本廖世手書地冊子。
有椅子也不願意坐,只是筆挺地站在床邊的伍書注視著葉正名,忽然說道︰「葉老哥,你要教訓下人,能否換個時間?」
葉正名聞聲。將全部注意力從那本薄冊子里收了回來,這才意識到隔了幾間屋舍外,那個正在受罰吃板子的丫環的痛苦申吟聲,對于此間受傷昏迷的莫葉是有影響的。
他有些懊惱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暗道這次真是被女兒氣昏了。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醫師,他自己都告訴過自己許多次,在為病患診治時,個人情緒若堆積在心太多,是會影響診斷結果的。
要心平氣和,以處于弱勢病患的利益為要。
葉正名長舒了口氣。起身走到屋外喚了一名家丁過來,吩咐了幾聲。待他返回屋內,隔不了多久。那丫環的哀叫聲消失了,顯然是家法施到一半就撤去了。
葉正名坐回椅子上,再次拿起小桌上的那本薄冊子,皺眉閱讀起來。
站在一旁的伍書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葉老哥。為何不見你施藥?」
「我有顧慮。」葉正名對伍書沒有繞彎子說話,他沉默了片刻後才又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听過,某位醫道敗類,曾研究創造出一種藥人?」
伍書點了點頭,以沙啞聲音緩緩說道︰「這種人也叫藥傀儡。」
葉正名目中微現異色,淡淡述說道︰「據說有位不知名的怪醫。擄了兩名孩童藏入深山,從他們還只有三、五歲開始,就每天用各種藥材喂給他們食。同時還煮藥湯讓他們浴洗。這兩個孩子最後只活下來一個,但那活下來的一個孩子長大以後,他的頭發、皮膚、眼瞳、指甲皆改變了正常人的顏色。他百毒不侵,感受不到痛楚和味道,但是非常忠誠于那位怪醫……」
不等葉正名接著把藥傀儡替怪醫劫財殺人、為禍一方的離奇傳說講完。站在一旁的伍書目光一掃臥于床上的莫葉,然後視線落于葉正名手里捧著地那本薄冊子上。忽然說道︰「葉老哥,難道你的意思是……」
葉正名微微一笑,說道︰「我當然不是指廖世就是那怪醫,他只是長得丑缺口德,但他施藥是極有分寸的,心腸也沒他的相貌那麼惡劣。」
他忽然又搖了搖頭,接著道︰「如果不是你剛才告訴了我那些事情,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當年傳言中林杉叛離陛下,是為了帶這孩子去鄉下。現在看了這廖世留下的手札,我更困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于廖世竟造出這樣的一道方劑?這方劑近乎把葉兒變成藥人,而這冊子若讓有心人拿去,那麼以廖世本來在世間傳來傳去、已變得不太好的名譽,他是很容易遭人誤會,背上那個醫界敗類的惡名的。」
伍書也搖了搖頭,平靜而肯定意味明顯的說道︰「廖先生,不是惡醫。」
沉默了片刻後,他又說道︰「在下有過一些調配迷幻藥的經驗,遇到過不同成分的藥物合並後效果相互抵消的情況,莫非葉老哥剛才所謂的施藥顧慮,便是緣自于此?」
葉正名點頭緩言說道︰「這道方劑的搭配詳則,我反復看了幾遍,如今能夠十分確信的一點是,這方劑的主要目標是改造一個人的體質。而葉兒連續服藥數年,目前最明顯的結果是身體的抗藥性和血流速度。前者效果對于這孩子來說,是非常有好處的,如今輕微毒藥對她來說,已經不具有威脅。但那後者效果,卻是個大弊端,她的身體即便稍有損傷,都會溢失很多血液,若有大傷,則可能危及性命。」
伍書目色滯了滯,道︰「所以我只是輕輕拍了她一掌,即導致她身體內出血如此嚴重?」
「大抵應該是這樣了。」葉正名嘆息一聲,沉吟片刻後接著說道︰「如今我只敢對她施用凝血性藥劑,但她體內總會有淤血存在,這樣總是不好的。」
伍書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之後,他忽然開口道︰「為今之計,只能先替她保命。生命不止,才有機會再治療她身上殘留的其它疾患。」
葉正名點頭認同伍書的想法,同時和聲問道︰「你有什麼主意麼?」
伍書斟酌著道︰「我以真氣護住她主要心脈血流的速度,除此之外,葉老哥可以盡管對她施用藥劑。」
葉正名訝然道︰「草藥的藥性發揮出來,最快也得盞茶功夫。若要等藥效完全發揮和治療結束,則需要消耗的時間更久。而耗損這麼久的內力,即便你的內力積累再強悍,這麼做也是會傷害到你的真元的。」
伍書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葉老哥認為我說的這個方法可行否?」
對上伍書那絲毫沒有猶豫意味,目色堅定的雙眼,葉正名遲疑了一下,終是說道︰「可行。」
伍書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極淡地喜色,說道︰「那便開始準備吧!」
葉正名微微頷首,他站起身,臉上卻依舊帶著一絲猶豫神情。在邁開步子去自己的私人配藥房時,才邁出兩步的他忽然駐足轉身,對伍書說道︰「你的主意基本上是可行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得委托你做成一件事。」
伍書從葉正名的話中嗅出一絲蹊蹺,但他沒有多想與多問,只是直言道︰「葉老哥若有需求,盡管吩咐在下。」
「請你拍我一掌。」葉正名注視著伍書的雙眼,在他的那句話說完後,他很快在伍書的眼里看到了訝異神情,但他的目光和心中的決定依舊絲毫不變,以平穩的聲音重復著將剛才的話更清晰地說了一遍︰「就以拍葉兒那一掌的力道,也拍我一掌。」
……
午間在小廟齋堂用了些齋飯,岑遲與小薔在廟里供客人歇足的屋舍稍事休息之後,就有僧人到來,要引岑遲去溪心的禪房。在岑遲與那引路僧略說了幾句後,那僧人眼里神情雖有凝滯,但終是點了點頭。
岑遲側身朝小薔招了招手,小薔見狀才明白了岑遲剛才與那僧人說的是什麼,她倒是毫無意見的欣然同往,心底也有些好奇向往,同時還有些忐忑。
去禪房的路上,走在岑遲身側的小薔忍不住悄聲問了一句︰「只是跟那引路的僧人招呼了一聲,溪心大師本人並不知曉,我這樣去會不會唐突了?」
岑遲微微一笑,說道︰「這所廟宇對香客要求無差異,並且在此之前,溪心師傅也不是沒與女香客一同講過禪道。只是等會兒你是以旁听身份進入禪房,要注意,作為旁听者,雖然不限身份時間,卻是不能參與到講論之中的。」
听了他這麼一解釋,小薔倒是疑惑來,旋即又問︰「只許听不許說,這是為什麼呢?」
「參禪不同于閑聊家常,講求意念相通。」岑遲只簡略解釋了一句,微頓之後就換了個話頭又道︰「正如你剛才所擔心的那樣,雖然听禪者的活動是比較自由的,但是要與這廟里的僧人講禪,則是需要提前約好的。」
小薔聞言,面現恍然狀的點了點頭。
待二人進了禪房,溪心見有女客同來,便讓那引路僧人搬了兩個蒲團來,又使小沙彌煮了一壺茶,送至禪房。
只是多了一個人,招待事宜就繁復許多,這一幕讓小薔看在眼里,漸漸又有些悔于到來。她暗道自己作為一個旁听者,卻給這講禪論道的兩位主角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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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沒更,今天會補的,非常抱歉,揖手~
啊啊啊,我不喜歡炎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