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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諾諾望著她出神的樣子,忍不住問︰「莫姐姐為什麼這麼好奇這些事呢?似乎你對這些不太了解,難道平時沒有听人提到過麼?」
莫葉愣了愣後回過神來,倏地一笑,目光往後側了一下,說道︰「我還在想剛才的事。听你說了許多,現在看來,應該沒有人想害二皇子。他這次病下,也許真的只是一個小疏漏造成的。」
莫葉忽然掉轉話頭,重提二皇子,站在她身側的小玉的目色果然微微異動了一下,她亦是借此話題避過回答葉諾諾剛才那一問。
葉諾諾嘆了口氣,道︰「怎麼又說到這事兒上了。」
「為了讓小玉安心,而且倘若真有人想作亂後宮,的確也不是什麼好事,不輕視此事並沒有錯。」莫葉沉吟了片刻,然後繼續說道︰「你跟皇子殿下是好朋友,如果我們三人把各自的想法合計一下,能有什麼發現,令你去與他說說,也無不妥。」
「朋友有難,為其籌謀,也是不錯。」葉諾諾目露了然狀,點了點頭。沉默了一下後,她又問道︰「莫姐姐不常居京都,對皇宮里的事,即便是道听途說也不如京都居民豐富,只是憑我們三人這麼一小會兒的聊資,怎麼能有信心得出你剛才的那個判斷?」
「你們雖然只是兩個人,但卻是二皇子的朋友,言談中的每一句都比閑听來的消息要準確真實許多。」莫葉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腦中思緒,她接著緩言道︰「通過從你們這里了解到的一些過往之事,我覺得,目前皇帝陛下與皇子殿下之間是親情無礙,而二皇子殿下似乎還沒到需要面對立儲或者封王之事的潮頭……這個時候的他應該是最悠閑的。」
莫葉的話說到最後一句時,明顯猶豫微頓了一下。
她最後說得很含蓄。有些倉促的收住話題,也是因為她考慮到了忌諱處。即便現在的天子如何寬仁德厚,議儲總是百姓輿論的雷池,更何況現在的皇帝陛下春秋正盛。皇帝皇子一家子都沒急,閑雜人等湊什麼熱鬧,踩線的言論也要極慎之。
葉諾諾听出了莫葉聲音里的猶豫,但轉念一想,她也已有些明白過來。所以她沒有接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看到葉諾諾點頭不語,眼中目光漸漸明亮起來。莫葉嘴角含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側目看向了小玉。問了一個她也開始好奇的事︰「其實我也一直想問,小玉姑娘為何這麼掛懷于二皇子?雖然這話諾諾妹妹也說過,但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一直微沉臉色在思索的她忽然這麼問,旁人看來,也的確不似在開玩笑。
「我……」
小玉遲疑著開口。然而她只說出一個字,後院忽然有開門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說話。
如果是前院門開,就可能是葉老爺回來了,不過細想一下,他進宮一趟。即使只計算一個來回,也不會有這種速度。而後院在這個時間開門,則大抵只會是一種情況。後廚那兩位大媽買菜回來了。
只是,她們未免比平時回來得早了許多。
「哎喲,剛才真是可怕啊!」
「是啊,怎麼會有人喜歡看那種場面,害我反胃得連魚都沒買。」
葉府後廚房的兩位大媽。一位姓吳,一位姓趙。此刻已經相互攙著對方的一邊臂膀,聊著天兒的慢步走進後院來。只是看情況,她們今天的聊資不甚愉悅,她們今天買菜回來的時間,也比平時早了半個多時辰。
腳步剛踏入後宅內院,趙大媽就已看見了靠坐在回廊扶欄上的葉大小姐,隨後正輕輕以手腕推著自己心口的吳大媽也看向了這邊,本來是要挨著屋檐直接走去廚房的兩人就繞了幾步路,行至回廊旁微微躬身打招呼。
葉諾諾見吳大媽從進院來開始,就一直用手掌摁著心口的模樣,急忙從扶欄上滑,湊近過去關切道︰「吳媽,你這是哪里不舒服啊?」
葉諾諾眼中真情流露,雖然眼前這兩位大媽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然而她二人對自己的哺育恩情已然參與和植入她逐年長大的身體里。葉諾諾希望這兩位大媽能一直生活得開心健康,不忍看她們受苦,她二人亦是樂見葉諾諾的逐年成長,更欣喜于見到大小姐關心她們,小小年紀已有了某種後生對老一輩人的‘反哺’之情。
因為剛才在街上的所見,吳大媽這會兒心里還有些難受,她有些不想再親口提起那些見聞。身邊扶著她的趙大媽顯然心理接受能力要強一些,與她一同回來,精神卻比她好許多。
趙、吳這對老姐妹相熟多年,所以趙大媽一看吳大媽那模樣,就知道她還在為剛才的事,心里堵著道埂。但大小姐關心過來,總不能什麼都不說。所以她在輕輕咳了一聲之後,就暫時把吳大媽放在一旁,拉著葉諾諾到另一邊,說明了剛剛買菜回來,在街上的所見。
原來,今天是因巨額受賄、歪曲法度等諸多罪名下獄的前任吏部尚書行刑之期,兩位大媽在去買菜的路上正巧遇見囚車經過。
按照這種級別的死刑行刑慣例,在罪人被押上西市口斬蛟台之前,囚車要繞城一周。路遇百姓皆可向囚車中的罪人表達譴責,除了有殺傷性的武器之外,什麼爛瓜瓤霉菜葉子豆莢椏子可勁兒地扔。所以這種游街囚車在路過菜市口時是會被砸得很慘的,將囚車包圍的百姓也是最多的。
這種看起來有些不太人性的刑罰,其實是從前朝繼承而來的。
當今天子改國號之後,實際上已經解除了前朝定的幾項酷刑,但惟獨對于這一項頗有侮辱性質的刑罰進行了完整保留,不過能承這種刑罰的人必定是罪大惡極之徒。
正所謂殺之不足以洗其罪,剖皮截肢又太過暴戾,所以還是等罪名核實後,將宣泄憤怒的權力返還一部分到百姓手里吧。
幸而前任吏部尚書萬德福不是第一個有機會‘享受’這種處罰的罪人,囚車走了一圈後,他只是被一路上不停飛來的爛菜幫子砸得天昏地暗,雙目微突,令他感覺今天的太陽黯淡得變成了月亮。
如今的京都已經恢復了相當于全盛時期七成的富足,百姓的幸福感受是可以明顯降低其憤慨情緒的堆積的。想當年,周靈帝退位後大約隔了一年左右,那第一位被押上這種游街囚車的戶部尚書任懷兄台,那才是被砸得慘。
不少京都居民還能憶起,那一天,行刑押送隊的隊長眼看游街才走了一半,任懷已經被砸昏了,怕還沒等送他到達斬蛟台,這位兄台就直接被破衣爛衫的百姓用憤怒的爛蘿卜頭就地正法,于是讓隊士用盾牌將囚車圍了起來。結果當囚車到達斬蛟台時,任懷雖還有氣在,卻幾乎是被士兵從一車菜渣里撈出來的。
同受此刑,但不同的是,當年的任懷差點直接被百姓就地料理了,而今天,萬德福不但沒被砸得像任懷那麼慘,押解他上斬蛟台的兵士在半路上還遇到了劫囚的殺手。
然而讓所有人料想不及的是,當所有兵士都在防著囚車被劫時,這支殺手小隊費全部成員之力掩護了一名殺手接近囚車,卻不是去搶人,而是去殺人的。
囚車上,刑部與工部合作特制的枷鎖若用一般的劍去斬,可不是一劍就能夠斬斷的,然而殺手手中的劍卻可以絲毫無阻地穿過囚車的柵欄門,準確將鋒利的長劍遞入萬德福的心口,輕松截斷他的命脈。
「死了好些人哩,西街地面上,周圍的屋牆上,到處是血。」
說到最後,趙大媽也忍不住絲絲吸了口冷氣。
葉諾諾听得也感覺有些心寒,微鎖著眉將趙大媽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又問道︰「當時現場一定很亂,你們沒擦踫到哪兒吧?」
幾天前在東城門處,那麼寬敞的地方有一匹馬驚了,都能惹出一場小騷亂,更何況今天在菜市口最熱鬧的時候,押囚車隊與一群殺手真刀真劍砍殺成一片,又逢囚車正被百姓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在這樣的環境里,只是一點小亂子就可以造成多人受傷。
「我們倆都沒什麼事,那些殺手沒有惹百姓。」趙大媽搖了搖頭,接著是長長吐了口氣,又道︰「就是那場面太血腥了,雖然我們倆走到菜市口時,只是看見了那群殺手逃走的背影,但是等大家伙散開了一些後,那地上淌的血和幾具死尸實在是太刺眼了,吳妹被嚇得不輕。」
她說的吳妹,自然就是剛才不停揉著心口,難受得不想說話的吳大媽。
葉諾諾輕輕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葉諾諾生于醫家,從小到大見得最多的事,是父親想盡辦法救人性命,所以對待生命,她與常人自有不一樣的看法。不論今天死者是誰,一下子死了好幾個人,總是讓人容易心生抵觸的。
微頓過後,她忽然驚叫了一聲︰「趙媽,我爹剛剛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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