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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知道。」剛听到阮洛的那番陳述時,莫葉心底不自覺的泛起一絲憂慮。
然而,當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心緒又稍微松緩,展眉一笑︰「我以為你是明知故犯。如果是那樣,我以後恐怕很難勸動你,到那時我一定會時常感到無奈…但現在看來,實際情況不似如此,這令我放心許多啊。」
阮洛聞言沒有立即說些什麼,但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就在這時,一名端著一個小木盆的丫鬟步履輕緩的走進來,朝阮洛福了福身,然後說道︰「表少爺,廚房那邊說晚飯快好了,婢子服侍您先擦洗一下手臉。」
阮洛點點頭道︰「知道了,你把盆擱下,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先退下吧。」
「是。」看得出來,那丫鬟眼中有一絲猶豫一閃而過。
等那丫鬟把小盆擱在屋角一處玲瓏精致的六角架上,準備轉身離開時,阮洛想起一事來,忽然又道︰「慢著,你去廚房說一下,我的晚飯遲一刻時再開。」
「這……」听到要延時,丫鬟的目光卻是第一個轉向了莫葉。
莫葉不難看出那丫鬟目光中所含的意思,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行使王哲交托給她的責任,畢竟現在的她跟阮洛還不是太熟。
略微猶豫了一下,莫葉便道︰「少爺才剛到,隨身帶來的雖是簡單事物,也還是需安置的,晚飯就稍微晚一點吧。」
「噢…」那丫鬟此時也已注意到桌上那厚厚的一摞賬簿,頓了頓後她又詢了聲︰「那婢子幫表少爺拿這些吧。」
丫鬟說罷就向桌邊走,卻見阮洛凌空擺了一下手,然後平掌覆在那摞賬簿上,淡淡說道︰「這些必須由我親自處理。」
他沒有明言推拒丫鬟的主動。也沒有說這些賬冊有什麼重要性,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卻透露出果決的情緒,即讓那丫鬟滯住了腳步。在那丫鬟目光垂下之前,眼中有淺淺一縷畏色浮過。
阮洛望著那丫鬟又道︰「你先退下吧。」
「是。」
這句話是阮洛第二次對這丫鬟說出,丫鬟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又福了福身,然後才轉身離開。
目光在那丫鬟的背影上稍稍定了定,阮洛才收回了視線。同時,他輕輕覆在那摞賬冊上的手掌也已挪開,卻是一抄底。將這厚厚的一摞冊子抱在懷里。
莫葉見狀只遲疑了一下後便道︰「我幫你拿吧。」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了跟那才告退的丫鬟說過的同樣的話。想到阮洛對那丫鬟的態度,莫葉不禁又自個兒愣了愣。
然而這一次阮洛則是沒有對莫葉表露出什麼,只是平靜說道︰「我去書房,你跟著來吧。」
……
王哲在送阮洛到達新住所後。之所以他很快離開,而且樣子顯得有些匆忙,其實並非是要為什麼大事奔走,而是要尋那車夫楊陳。
在準備接阮洛離開恆泰館街區之前,王哲就已經把城東這處新住所存在的一應雜務都打理好了,只是與楊陳的相遇。讓他突然之間又想起一事,這算是小小插曲吧。
考慮到阮洛是駕馬車先于自己一步離開,所以王哲要尋他。才會顯得步履匆匆。好在他運氣不錯,沒有錯失方向,只尋了一條街就看見了那輛外貌平凡至極的馬車。
楊陳今天的運氣似也不錯,載了王哲一行幾人送達目的地後,沒有駕空車返回。而是在半路上又順路載了新客。因坐駕馬車不能行太快,他又與這雇客討量了一下車資。所以也就沒走出多遠,讓緊追而來的王哲在他離出城還有老遠時就追上了。
跑了一路,湊近車駕,王哲直接就跳上了車,大大方方就與楊陳並坐一道。
平穩緩行的馬車忽然頓了頓,車身也朝王哲跳上來的這個方向傾了傾,楊陳有些驚訝的偏頭看了他一眼︰「是你?」
在這有不少行人來往的街道上,越是有突然情況發生,作為趕車老手,就越是不能懈怠手中牽引著馬的韁繩。所以楊陳只說了兩個字,便沒有了下話,並且還很快將目光移回正前方,盯著拉車的馬。
車身的忽然一沉,讓那匹拉車的馬有些猝不及防的頓了頓膝,輕嘶一聲,隨即恢復了之前的步履,再無其它。
這時,坐在車內的那位雇客也因為感覺到車身有異,雖然心知在內城是不會發生劫道惡事的,但他還是下意識挑了門簾朝外頭看了一眼。
瞧見趕車馬夫的位置上忽然多了一個人,而他的衣著和品貌氣質,顯然不是與這趕車人同伍的類型,這雇客眼底不禁也浮現出疑惑,卻沒有多說什麼,隨即也已放下了門簾。
然而他沒想到,他剛松手而自然垂下的門簾忽然又被人從外面挑起,接著露出來的臉孔,正是那個不打招呼就突然跳上車來的少年人。
本來吧,這車中客覺得自己受到了那少年人的冒犯,可是見他突然跳上車的舉動,又覺其可能是有功夫底子的,從衣著佩帶上來看,也許還是哪個大族的紈褲子,所以車中客雖然微覺不悅,但不想惹事,也不準備與之計較。
但是令車中客沒想到的是,他剛剛表現出不予計較的放下馬車門簾,卻很快被對方似乎表現出很在意的挑起。這令他心里的不滿慢慢漲大起來,忍不住就要開口理論,叫那位不速之客快點離去,不要打亂自己的行程。
可是,王哲很沒商量的搶了先機,已先一步開口,問道︰「這位兄台是準備出城麼?」
王哲的第一句話出口,車中客心中又是微微生異起來,暗想︰這似乎還是位挺有禮貌的紈褲子,難道是我想得不對?一念至此,他即開口道︰「是…」
「趕時間嗎?」。
車中客才將將說出一個字,王哲緊接著來的第二問便將他的話斬斷在此處,那雇客臉色一滯,喉頭也結住了。
盡管如此,王哲卻依舊如無視于此似的,接著又道︰「這位趕車的……是我的一個朋友,我現在找他有點急事,閣下可否行個方便?」
車中客倏的明白過來,眼前這廝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或許自己應該從一開始就咆哮于他,才是最合適的趕走他的方式。
然而,正當他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陰晴不定時,眼前這位眉宇間頗有些尊貴氣息的少年人又說話了,不但說了,還拱手遞來一樣東西。
「抱歉,拜托了,不好意思。」
見那少年一次把全套的好話說盡,但他的眼中絲毫沒有歉意和恭卑之意。這樣的話與這樣的情態配合在一起,使他看起來不像是在懇求什麼——他的言辭舉措就像是一種被禮貌裝裱過的威逼。
車中客只覺得心中有惱、卻一時找不到突破口發出,直到……
直到對方將拱手遞送而來的一只錦袋放在他的手邊,感受到袋中塊狀物的硬度,車中客正漸生異色的臉忽然一滯,心底遲疑起來。
而那少年人在放下錦袋後,便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對他露出看似禮貌、實際上略顯脅迫的表情。他直接放下了馬車門簾,不知是放棄了與車中客協商的打算,還是準備離開。
然而,坐在門簾垂下後、光線微微一黯的馬車內的那位雇客卻知道,這少年人並沒有就此離開。隔著薄薄一道門簾,他與那趕車人的交談清晰傳了進來,多听幾句,即叫他背上微微生汗。
「小哥,這次你不能不幫我。」
「你要我幫你什麼?」
「別裝了,你知道的,我三姨父的弟媳的老父現在還擱在蟒山,你再不幫忙走一趟,他老人家就要爛在那里了。」
「……」
「車資不是問題!並且我知道托你送老人遺體回鄉,絕對是上上之選。起初我三姨父的弟媳就指定是請你走這一趟,結果後生們不知輕重,找了個生手,居然毫無誠信,把老爺子的遺體半道上甩在路邊,還好是莽山那片的人生得淳樸,否則……」
「……」
連續被王哲兩次搶白,並漸漸明白過來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本來只管專心趕車,不怎麼搭理王哲的楊陳終于有些按捺不住的頭頂冒火了。
「你在胡說什麼?」也不管之前看見過王哲家世的顯赫,楊陳聲音發硬的斥了一聲。
可是話說到這個頭上,不管楊陳願不願意解釋,車中那位雇客顯然是坐不住了,要下車。此時即便楊陳想要解釋什麼,那位半道雇車的客人也會以為他是在作掩飾。
總之那人是不肯再坐這輛很可能不止一次的拉過死人的馬車了。並且他在下車離開時,還略有感激意味的看了王哲一眼。
這雇客在心里以一個錯誤的方向理解了王哲剛才顯得很匆忙很無禮的要驅他下車的舉動,拿著王哲賠償的銀兩,心中尚有余忌的那位雇車客甚至還在心中祝願王哲,能順利的早點接回曝尸異鄉的遠親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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