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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之前已經說好了,此行是要帶楊陳參觀馴馬場全景,所以馬車一路緩行,卜羽就一邊擔起了解說的事務。從白蘆泊的啟始到建成、再到馬場的用途,卜羽講得很全面,但又有些混亂。
卜羽大抵算是個願意慷慨暢談的人,但他又實在缺乏點演說的天賦。他所說的這些,或多或少已經流傳到市井間,是附近民眾已經有所了解的聊資,可盡管如此,楊陳還是听得有些混淆了。
其實比起這些一知半解的內容,楊陳更想與卜羽交流的是駕車之術,例如剛才他是怎麼做到雙腳踩在那塊被奔馬拉得飛馳的光板上,人卻能像釘在板上一樣不被甩下去。
可是見卜羽講馴馬場的事正起勁,楊陳跟他又還不太熟,不知道合不合適在這時打斷他。
剛才那輛馬車因為被卜羽斬斷繩套,所以就甩到一旁去了,沒有使用。此時他們三人乘坐的馬車又與尋常馬車比較接近了,楊陳想自行觀察車中玄機,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能進到這兒來,已是不易,那便當作一次游賞之行吧!盡管楊陳心里還有著一絲遺憾,但他最終還是選擇讓自己沉下心來,不再去想剛才期盼的那個問題,專心的伴隨卜羽那有些凌亂的述說邏輯,看著白蘆泊周遭的風景。
不過說實在的,真正到達跑馬道上面,就會發現,這上頭其實沒什麼新奇東西,就是平整的一片。
相比而言,道外的風景倒是非常豐富。而對于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楊陳來說,那應該還算是一種挺壯觀的畫面。
緩緩行至跑馬道半圈時,太陽已沉至天西,然而天色卻沒有暗下去。西邊的天空像被火燒著一樣,碳球一樣的夕陽烤紅了半天的雲彩。
這個景象入眼,卜羽似乎是受了影響而情緒浮動,沒有再繼續對楊陳介紹馴馬場的事,而是微微屏住了呼吸。
楊陳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望著天邊,他亦忍不住發出一聲無言感嘆。
王哲則若有所思的道︰「天邊一片紅霞,女圭女圭吵要回家,詢母何不炊食?回答米貴人乏。」
王哲所念的是一首鄉村間流傳的童謠。這段童謠如今已不怎麼傳唱了,因為現在的京都已經沒多少‘不炊食’的農婦了。如果再常唱這首童謠。會被人鄙視為是在為懶惰找借口。
但是,在這首童謠盛行的那些年,許多城鎮真的是‘米貴人乏’。許多人辛苦一天。辛苦一年,都掙不足一天一年全家人生活用的柴米。農民從早到晚在田地里勞作,也常常指望不上晚上還能吃頓飯,一天能吃兩頓飯就差不多了。
這首童謠在那段歲月里盛行的時候,除了有催飯的意思。還自然傳遞出一份當時百姓普貧的信息。而現在王哲將其念出,則是很純粹的在表達自己尋覓晚飯的意圖了。
忽聞此童謠,卜羽先是愣了愣神,很快他就明白過來,接著就是大笑一聲,戲謔道︰「娃兒不吵。晚飯會有的,我這就帶你去食。」
坐在王哲身邊的楊陳聞言忍不住「噗」一聲笑了起來。
王哲則二話不說,直接瞅準了卜羽的小腿。粗魯的就是一腳踹出。要不是卜羽早已習慣在車上猛顛,身形對平衡的把握十分敏捷,恐怕他真會被這一腳直接踹下車去。
不過,經王哲一提,其他兩人也真有些覺得餓了。三人笑鬧著驅馬下堤。就準備向駐防營地行去。然而才行到半道上,營地那邊一個駐守的小兵看見了駕車的卜羽。先是身形一震,旋即就狂奔而來。
卜羽剛一看清那小兵的臉孔,他自己的臉色也是倏地一沉,低聲自語一句︰「糟…難道是爹回來了?」
他那極為不好的預感不幸言中,果然就見那小兵還沒跑近就急沖沖喊道︰「二少、二少,您快跑吧!卜大人回來了!」
「你小聲點,想讓我被抓個現行麼?」卜羽已經跳下了車,瞪著那小兵又叫道︰「你怎麼不提前跑來告訴我一聲?」
「小的不知道您在哪里啊!」那小兵擦了把汗,又道︰「卜大人剛到,我正準備去找您,可是您恰好在這時候……唉!二少,您還是快跑吧!不然小的怕是也要遭殃大了。」
「好、好,我馬上走,你也快回去,別讓我爹看見了,免得他懷疑到我。」打發那小兵走了,卜羽轉身回到車上,急的直搓手,問向王哲︰「怎麼辦?我爹突然回來了!」
「慌什麼,你剛才那股無所畏懼的精神這麼快就嚇沒了?」王哲的微笑里滿是淡定,大有坐看卜家上演家法演示之嫌。
「剛才是我不對,不該逞口舌之快,佔你便宜。」卜羽著實慌了,管不了什麼輩分的嘴亂,已經開始朝王哲作揖告饒,「王兄,王大哥,快出個主意吧!」
王哲長嘆一聲,然後說道︰「先載我們找個地方躲一躲吧,至少不能當面被卜大人看見,我今天可是帶了朋友來這兒,正面撞見可就有些說不清楚了。」
「你說得對。」卜羽連連點頭,沒有多想分毫,急忙一扯韁繩,調車就往回走。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微微有些沙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他在咆哮︰「卜羽……你個混球!你盡管跑,看老夫明天如何打斷你的腿!」
听見這聲音,卜羽身軀一震,卻是發狂的揮鞭奔逃去也。
楊陳是第一次見著這種狀況,並且自己還正參與其中,他忍不住要回頭去看一眼,卻被王哲橫臂攔住,接著就听王哲說道︰「別看!如果讓卜大人看見你的臉,以後可就麻煩了,但如果他只是看見我們的背影的話,我會幫卜羽扯謊敷衍過去的。」
楊陳聞言猶豫又疑惑,忍不住問道︰「但那位卜大人似乎非常憤怒,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卜公子為何不回去認個錯呢?」
王哲微笑著道︰「卜大人就是因為憤怒總會全寫在臉上,所以卜羽才能闖過卜家這麼多年的家法伺候。這個時刻,卜羽更是不能回頭,就是要錯開卜大人怒火的頂峰。待明天他再回去,或許卜大人不但不會打斷兒子的腿,更有可能根本就懶得再提動家法的事。」
「噢……」楊陳恍然點點頭,似有所悟。
……
離開荷池邊之後,阮洛就使人去叫了郎中,卻是要為那個名叫白桃的丫鬟診看。
勉強能算久病成醫吧!在泊郡居住的那三年,他常常與負責指導療養他的身體的那位鄉醫易溫潛閑聊,偶爾便會聊到診病施藥。鄉醫的醫技雖然稱不上頂尖高人,但在醫治領域幾乎沒有特別劃分,這可能是因為鄉下醫員少,作為鄉醫,各方面醫法都要涉及一點的緣故吧!總之三年的口頭閑聊積累下來,致使阮洛這個外道人對筋骨勞損方面的傷病也略有了解。
在叫白桃用那被撞壓了的手臂做了幾個動作後,見她禁不住皺起眉,卻抿緊了嘴唇忍著不出聲,于是後來在白桃的連聲阻止下,阮洛還是堅決叫僕人請來郎中診看。
診斷的結果尚算良好,骨頭沒事,但小臂腫起了一塊,肌膚內里仍是存在挫傷的。郎中開出一張藥帖,並留下了一個小瓶子。內服湯藥活血通絡,小瓶子里裝的則是一種藥油,涂抹在皮膚上可以祛淤消腫。
莫葉剛剛換下那件袖子被扯掉一邊的衣服,就立即回來,幫白桃涂藥油。涂著涂著,她只覺心里的歉疚愈發重了。
差點落水的事,說到底是她的失誤。沒想到剛移居新地,就惹出了這麼大的岔子,她一時只覺得無地自容,並對今後在這里生活下去的信心產生了一絲動搖。
阮洛付了醫資,同時吩咐那個送郎中回醫館的家丁細心些把藥帶回來,再等他轉身回到屋中時,就看見了莫葉滿眼的歉意。
「莫葉,你無需把責任全怪責在自己身上,在此事上,我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阮洛開口,像稱呼白桃那樣稱呼了莫葉的全名,語態溫和平順,似乎已經習慣如此。
頓了頓,他又道︰「我應該先喊你一聲,不該等到離得極近時,才忽然出聲。」
听到阮洛所說話語,莫葉想到今後自己還擔負有‘照顧’阮洛的責任,卻在第一天住到這里時,就差點把阮洛拉下水,她心里更亂了。
「我……」莫葉不自覺的口齒打結起來,「是我不該去水邊玩。」
「既然荷池修在了宅院里面,當然就是修給人玩賞的,你說的這個理由不是擔責任的重點。」阮洛很快搖頭否定了莫葉的話。
想到剛才在離開荷池邊,三人唏噓不已時相互間了解到的一個問題,他不禁嘆了口氣,又說道︰「我們三個人水性都不佳,以後要多加小心了。」
「是。」
屋中兩女皆應了一聲,心緒微戚。
這個家今後就是自己做主了,阮洛一念至此,不禁思考起家宅中存在溺水隱患的對措。但在思酌片刻後,他仍沒有什麼頭緒,只能暫時將此事置下。
一念滅繼而一念起,他看向白桃,道︰「今天幸虧有白桃幫襯了一把,卻拖累你因此受傷,實在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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