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441)、惡僕家禍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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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隨那兩名丫鬟一道兒,護送大夫人來花廳的三個護院家丁,一直就守在門外。听到史老爺的呼喝聲,這三人才急忙進了廳內。

不待他們拜下,就又听到史靖怒斥︰「帶下去!」

眼尖的護院見史老爺在發下這道命令的同時,手掌已經握成了拳頭,並在桌上扣了一下。叩擊聲不大,但讓幾個護院家丁當即明白過來,押著隨侍大夫人的兩名丫鬟就往外走。

花廳中的事況陡然生變,倒是那兩個丫鬟有些後知後覺了,直楞在當場,任憑練過些功夫的護院家丁鐵鉗一樣的手扣上她們的肩膀,她們渾然不肯挪步。

然而後知後覺不代表她們心里不清楚將要發生何事,自己干過的虧心事,誰能比自己記得更清楚?

肩膀上被鉗制的疼痛傳來,兩名丫鬟回過神來後,瞬時間心里生出一股虛怕,已經哭了起來。

兩個丫鬟無力抵抗護院家丁押著她們往花廳外拖拽,也來不及爭辯,史老爺根本不給她們這個機會與時間。

可兩個丫鬟很清楚,在家主這樣的暴怒籠罩下,所謂‘拖出去’會是什麼下場。她們驚懼斷魂,只能窮極聲音地不停大喊︰「老爺饒命啊!饒命啊!」

事到如今,才知求饒,還想乞命?史靖冷眼刺向那兩個拼命回頭乞求的丫鬟,不但不無視于這個場景,還正是要直面示以絕決。

如果他會給出饒恕的待遇,還會如此命令狠絕?

前幾天,在那處安靜了十幾年的獨院里,發生了一件險些害死人命的事。

那天下午,岑遲本來是在相府內的花園散步。不知不覺漸漸靠近了大夫人靜居的小院子。恰在那時,大夫人在院落門口曬太陽。岑遲見是相府那位深居簡出的大夫人,雖然平時極少踫見,但他還是極有禮貌的含笑施禮,問好幾聲。

不料大夫人在看見目光溫和善意的岑遲後,一恍神,竟把他當成了自己長大成人的兒子,邀了進去。

岑遲是外人,並不清楚大夫人的過往,以及她的瘋癥具體為何。見相府原來的女主人好意邀請。或許還有一些憐憫于她長久過著‘活寡’生活,岑遲只猶豫了一下,便進去坐了坐。用了些茶點,陪大夫人閑聊了幾句。

原本這只算是相府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

憑大夫人現在的年紀,足能長于岑遲一輩。岑遲又本來是個不拘小節的性情,進小院陪長輩聊聊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事後史老爺知道這件事。大抵也不會有掛心計較的理兒。

然而岑遲在陪大夫人聊天到中途時,忽然身感不適,身體情況也是驟然惡劣起來。後來僕人喊了郎中來瞧,才知道他竟然中了惡毒至極的慢性毒藥!

更為震驚全府的調查結果是,那毒藥竟在大夫人與岑遲聊天時,讓丫鬟泡給岑遲的茶水里!

醫館郎中解釋了這種慢性毒藥。據說是江湖上名聲極惡也極盛的毒醫所煉制,無人可解,似乎連毒醫自己也沒有解藥。

毒醫在江湖上的惡名之所以盛極。除了他煉制過藥傀儡這種似人似魔的怪物,還因為他有個喜歡煉制各種毒藥,卻不管配制解藥的惡癖。

岑遲遭了毒禍,先不管原因具體為何,救命是迫在眉睫的緊要事。然而思及近在京都的醫師中。醫術能與那位傳說中的毒醫對抵者,不禁要讓人想破了頭。

近段時間。京都最強醫師、時任太醫局醫正的嚴廣老爺子家中傳出藥箱被盜事件,老爺子也因為此事氣得身體抱恙,請了大假在家休養。

史靖原本也不指望自己能請到嚴廣,給自家一個無功名爵祿的清客治療。而讓他選擇送岑遲去西北的關鍵原因,是因為他記得,府中的另一個名叫方無的清客說過,毒醫的行蹤就在西北那林密瘴多的赤雲峽。

府中眾清客里,方無是喜歡研究星相的人,但這門學問過于飄渺,他極少與人談及這方面的事情。

除此之外,方無還醉心于練習龜息延壽的功夫。他也似岑遲那樣,常常離開相府,遠游于四野之間,不過他淨往人跡罕至的地方鑽,是因為他曾說︰「有的地方水幽山奇,渺然有靈氣,適合吐納延壽。」

方無的這兩大愛好,很難在相府清客中覓到知音。最開始史靖以待客之道對方無禮敬有嘉,也只是純粹認為他是個奇人異士,並未有一件事請他幫忙。

沒想到時至今日,方無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似能給岑遲帶來一線生機。

方無說他特意游訪赤雲峽,有一半原因正是他想見見那位令人聞名色變毒醫。或許是奇人異士都有一種對彼此惜才的怪癖,方無認為︰除去毒醫的邪惡癖好,他或許是藥道中的絕頂人物。

但方無後來也說了,他在赤雲峽游訪半年,最終無幸遇見毒醫,不過他倒是有幸踫到了路過此地的藥師廖世。

稍微上點年紀的人,應該都知曉,十幾年前,廖世被前朝亡國君主關進天牢的定罪原由,就是傳言廖世與毒醫學系同門。

京都醫界瘋傳,廖世不僅與毒醫同習邪術,還連心性也受同門影響,變得歹毒內荏。所以他明明可以救活皇太後,卻是喪失人性地抱著試驗玩弄之心,在救醒皇太後之後,又反手將其害死。

廖世在救醒皇太後之初,周靈帝御賜的‘藥師’之名,到了皇太後戛然病故之後,立即變成了‘藥鬼’這樣的惡名。

如今時隔多年,這個說法終無定論。而廖世在十年前離開天牢後,就此銷聲匿跡,關于他的這種不良傳說,在知道的那部分人記憶里也漸漸淡了。

可記得這事的人,在親眼看見廖世後,一定又會對這種傳說燃起興趣。方無不能免俗。試探著問了廖世,知不知道赤雲峽中,毒醫居住的具體所在。

廖世對此一字不提,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在詢得方無來這地方的目的後,廖世只是直言警告方無,不要再繼續深入赤雲峽,因為那地方不但沒有適合延壽的所謂靈氣,還有著極多的呈現淡紅顏色的劇毒瘴氣。

方無的這些經歷,現在給了史靖一種比較實在的說服力。總之不論如何。岑遲此行,能遇到毒醫最好,如果能遇到廖世。也不壞,總比待在京都等死要強。京都物資雖豐,醫館廣駐,但在醫術上出類拔萃的人卻不多。

這幾天,相府發出去給方無的信。方無那邊也給了回復。

如今九死一生的岑遲已經被送往國域西北角的一處小鎮,方無會在那兒接應。然後去過那地方的他會身兼領路人,陪岑遲再入赤雲峽,尋找解救機會。

岑遲的事暫時這麼了了,史靖便在第一時間里清辦這次毒害事件的另一方涉事人。

從常理上講,施毒方的主角似乎直指大夫人。因為她的精神錯亂之癥最壞的地方就是,一旦發狂起來,第一個要做的事就是殺人。

但是大夫人殺人只會一招。如果手邊沒有刀子,那便是直接用手掐脖子。下藥這種事,不是她犯病後的殺人習慣。

換個角度來琢磨,一個精神錯亂的人發狂起來,行為亦更傾向于直接暴力。也不可能用得好這種要耐性細心的毒計。

之前派人把大夫人帶到花廳來,只是史靖想再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發瘋了。而觀察的結果是令史靖矛盾的兩種心情各一半的。

大夫人連說話的邏輯都是亂的,下毒的事絕難跟她有關,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只是……兩個僕人去哪里弄來這麼凶狠的毒藥?又為什麼對付上了岑遲?

後面那件事還存在諸多疑團,但僅說前面那個問題,便足夠引起史靖的重視。

兩個丫鬟被各打了十大板的,隨後護院家丁又將她們帶了回來。花廳中,她們肩上的鉗制剛剛一松,倆女皆如和稀了的泥人一般,無力地軟趴在了冷硬的地磚上。

她們後背的皮膚已經被板子打得破開,這種傷口只會泛出淡紅色的血水,卻絲毫不比直接被刀子割開的傷口疼得輕些。

她們常年侍奉在大夫人靜居的那個小院子里,做的其實都是非常輕的活兒,本該十分舒服才對。身體缺乏鍛煉,便也扛不得打,十板子下來,已叫她們丟了半條命。

但她們應該慶幸,如果剛才史靖不是敲桌子,而是將茶盞摔了,此時她們兩人只怕已經被打死。

所以當她們回到了這里,已顧不得背後火灼一般的疼痛,一邊哭著,一邊極力嘶聲求饒起來。

她們卻不知道,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要受地折磨。或許剛才被拖出去時,直接打死,對她們而言,還算是痛快點的解月兌。

史靖見這兩人被送了回來,他沒有再口頭發火,但臉上盡是冷厲之色。

半跪半趴在廳下的兩個丫鬟不敢抬頭去看他,但他只用一個字,即將這種冷厲之氣刺入她們的心底。

「說。」

……

男人一般都不太愛管家事里的瑣碎,除了男人行事風格的原因,多半還因為家中自有大婦操辦這些事務。

但史家的情況好像有些例外。

史家大夫人雖然瘋病纏身多年,可是史靖仍然保留著她在府中的位置,看樣子似乎也是因為他相信大夫人終有一天能夠康復,這種信念一直持續了十幾年。

如果說史夫人是近幾年才瘋的,史靖不續弦也說得過去。但史夫人初顯瘋癥的那一年,史靖也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像他這樣一個官居高位的男人,能夠為自己的發妻堅守到這一步,真是難得的讓人有些生疑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史靖這麼做似乎也還有另一個結果,他的家務事沒那麼復雜,府中沒什麼女眷,也方便與那些客卿宴飲。

十多年來,這是史靖少有的一次,親手審辦家務事。這一次,連那位忠守史府多年的老管家也沒有被允許插手此事。

史靖兩朝為相,朝堂上的文爭、大獄里的武斗,什麼風浪沒見過,何況眼前的兩個丫鬟。

如果他真的決心要辦這兩個丫鬟,鐵打的人也得讓他掰卷了、烙出窟窿。

雖說女子當中也存在英杰,但男人辦事,多半還是比女人干脆果決。對于史靖而言,下毒的事,只要排除了大夫人的嫌疑,一切就都容易了。

當然,在這件家案辦清後,史靖還明白了一個問題。

他之所以能夠這麼快就讓這兩個丫鬟招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指使這兩個丫鬟做了諸多壞事的主子早已死了。

兩個丫鬟之所以在主使人死後還繼續作惡,是因為她們知道,若不一路辣手黑暗到底,早晚露餡,對她們自己而言,也就只能是死路。

而現在,在說與不說都得死的境地里,她們只能選擇似乎稍有活路一點的前者。

當兩個丫鬟將深藏在心里十幾年,也積累了十幾年的罪惡全部說出口後,史靖只覺得仿佛是看見兩個面目猙獰的妖魔在面前不停嘔吐穢物,簡直惡心至極!令他憤怒至極!

他本該不會那麼容易就憤怒,但這兩個人做的事,全是施在他在乎的人身上,這便讓他無法容忍。

不論是怎樣的一個人,只要他還沒完全瘋魔掉,心里總還是會有幾個在乎的人,這是人性不滅的一部分。而在乎的人越少的人,便越不能容忍他在乎的那個人有事。

站起身準備離開花廳的那一刻,史靖的腦海里浮現出數種發泄憤怒的方法︰杖斃、活埋、焚燒……

然而他最終只是長聲一嘆,壓下了心中這些狂躁情緒,但並非是消抹掉了,而是將其壓緊成一線,接近不留痕跡的埋藏在心底。

靜立了片刻後,史靖只輕輕說了一句︰「帶她們下去吃點東西吧。」

他仿佛剛剛害了一場大病,身體初愈,精神卻還未恢復。

他當然不可能原諒這兩個丫鬟犯下的罪惡,但在得知妻子遭受過的種種非人般折磨之後,他亦有些無法原諒自己過往地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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