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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和七哥今天不當值,他倆閑暇在府里,本來是準備陪我對練刀法的。後來管家大叔找著我,吩咐下來,讓我今後負責護衛大夫人的安全,兩位哥哥也在場,就都知道了,便要著手幫我。」
冷意望著青薔,溫言敘說著事情的經過。在他說話的同時,他眼中始終含著微笑。這份溫和情態,在他那張極為年輕的臉龐映襯下,顯得分外純粹,不摻一點其它情緒。
「兩位哥哥總是特別的照顧我,才要親自動手。不過,听柴房僕人說,那小柴屋里的柴存放了快一年了,潮氣很重,剛才翻柴出來時,還翻出好幾條蜈蚣。要是讓府里的小姐妹們幫忙去做那些事兒,恐怕要被嚇得夠嗆。」
話說到這兒,冷意又揚了揚手中拎著的被褥,朗聲說道︰「有些力氣活,就該男人來做。」
青薔聞言心中一暖,終于完全放下了剛才那種警惕中蘊著懼怕的心情。同時,她還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再總糾結心思在剛才看見的那‘東西’上,不要沉溺于思考那些森然之事。
轉念想想,自家老爺身為一朝丞相,雖然地位極高,但在他用權決策時,難免會有人不服氣、嫉妒,繼而起禍心。十家將伴在老爺身邊,偶爾需要拔刀除禍,也是為了保護老爺。護主之忠心,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十家將成員都是練武的出身,但仔細一觀察,就會發現,他們也並非是只知動武的粗人。他們對家主忠心。對自家兄弟也是心存關愛。
當然,還有像冷意這樣心思細膩的人啊!
見冷意說話間語調毫無遲滯,一派率真模樣,青薔也已不再猜忌他。
待心神冷靜緩和下來,青薔倒是顧慮起他話里提到的那間非常潮濕的小柴屋。琢磨了一下後,青薔叮囑道︰「太潮濕了就不要立即住進去,小心霉濕氣味傷身。」
「還是薔兒姐心細。」冷意眨眼一笑,「我听姐姐的,今晚不住進去。」
……
冷意話里提到的五哥和七哥,前者姓季。如其名字那般,排行十家將第五。後者姓田,其實青薔應該對這個人有點印象才對。因為她幾天前才見過這個人,田七正是那天岑遲去京都內城西南角的那處廟宇時,負責一路上護送的兩人之一,
除了與冷意比較熟絡,青薔並不能分清十家將中其他九個成員的名字樣貌。剛才她沒有機會靠近柴車細看。所以才會忽略了有過數面之緣的田七,也錯過了一次她能看見十家將陰暗面的機會。
剛才她所揣測的森然之事,事實的確夠森冷。
出了史府後門,季五與田七二人拉著柴車穿街過巷,來到城南的垃圾山附近。
整個京都在商業發展繁盛的同時,也生出每天都有大量垃圾拋棄的現象。清喇後還需要一個輸出口堆放。不過垃圾山的主要成分還是建築垃圾,一時難以徹底鏟除出內城地域。而垃圾山長久立于此地,漸漸形成其獨特的‘垃圾文化’。
垃圾山的一角。除了表面看上去一貫的骯髒形象,內里也是罪惡的存在。
罪惡的根源便在于,堆停在這里的垃圾,除了民生活動造成的廢棄物,還有廢棄的生命。
如果不是不遠處。時不時有那小廟里的鐘聲和誦佛聲傳出,只怕城南要因為位于垃圾山這一個角落里的的罪惡。而空城半闕。
垃圾山旁那汪無名的湖泊里,湖水常年呈現幽碧色。以前湖邊的沼澤常常吞噬路人,死難尋尸,便有流言相傳,那湖水之所以是幽碧色,正是因為它是人間往生池的象征。
這種流言擴散到民間,傳來傳去,漸漸造成了兩種現象。除了被動的被沼澤吞噬掉生命的人,有些想不開的人也會主動來這地方,卻不是故意去踩沼澤,而是故意去跳湖,以命一博,祈盼獲得好得輪回。
後來沼澤被填,沼澤里的淺水被推到湖區堆積,使這無名的湖泊水面升高,但是殺人沼澤的消失削弱了流言,反而使跑到湖邊尋死的人變少許多。
但龐大的湖泊與總也清理不了的垃圾山中間,又冒出了另一種地域,便是棄尸場。
京都原本嚴令禁止隨意丟棄尸體,沒有錢安葬逝去親人的人可以到衙門領取補助。南昭皇帝以離自己最近的這片腳下土地為他執政後,首個代表他的治國策略之樣板,京都官民秩序經過近十年的管理與控制,時至如今,在京都地界絕對不會出現人死幾天還得不到安葬的情況,
而若巡城隊在街上看到無聲死去的流浪乞丐,自也會將其遺體送到城南義莊裝殮埋葬。義莊每年都接受朝廷的物資支援,有義務料理這些事務。
可盡管南昭設立了這些周全的法度,並也得到十分有效率的落實執行,但這些都是對成年人而言的待遇,而死尸之中還存在另一種異類,那就是死嬰。
無論是難產死在母親月復中,還是剛出生時憋死的,或者還有更殘忍的死……總之這類尸體最難處理,而且是連義莊都不願意接收的死亡遺體。
有一種亙古難散解的傳說,說嬰靈三魂不定,七魄缺六,唯有一項人靈最強,且帶有上世輪回亡靈的一絲戾氣。這種死亡後的靈魂不容易超度,卻容易被流散世間的惡靈挾持,因此,世間沒有人願意接觸死去的嬰兒,或謝有他們的苦命母親不介意這些。
但沒有在世間留下生活痕跡、因而不需要立碑述名進行祭奠的死嬰,他們不是貓狗牲畜,也是人,也需要認真埋葬的。如果沒有誰、沒有哪個部門願意接手這種事,便只有私下了結。
而需要私下了結的事,大多沒有章法,又是處在這種環境中。不免更增加詭異氣息。
盡管近幾年京都居民的生活水平都有提高,至少再怎麼窮也餓不著孩子,但仍有少數意外,發生在女人分娩之時。
垃圾山旁那個陰森的角落,雖說地方不大,但偶爾隔了一兩個月,就有紅腫著淚眼的女人拎著籃子來,也許是埋尸,也謝是來燒幾張黃表,供奉這里的土地。紀念一些遺憾與哀思。
這里成為死嬰埋葬地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附近那間廟宇,很早就有傳言,廟在那里主要就是為了鎮邪度化。
但是。在哪里都有處在規矩之外的人,埋嬰地有時也會埋別的死尸,而這一現象的轉變,其實是京都百姓私底下都知道的慣例。
季五與田七將柴車拉到這垃圾山旁埋嬰的區域,便停下腳步。
他二人在離開相府後門時。就已經解下腰側的佩刀,並月兌下外衣將其包好,藏在柴車里。同時他們還將發帶解開,以手指為梳撥亂頭發。如此略作改扮,兩人看上去就與尋常柴夫差別不大。
偽裝是十家將必須學會的技能,這些都還只算是小伎倆。瞞騙路人足夠了。
此時到達目的地,他們將各自包著刀的衣服從柴車里取出,隨手扔到地上。然後兩人就從車板底下拔出兩根竹筒,扯開木塞子,朝柴車上潑灑起來。
竹筒里淡黃的濃稠液體灑在柴車上,沒有什麼氣味,似乎是比較純粹的油脂。但又與炒菜的油有些不一樣。兩人不僅將柴禾灑滿這種油脂,連柴車也沒有漏掉。
做完這些。兩人將竹筒扔到車上,又各自從衣袖里模出火折子,吹亮後,前前後後將柴車點著個遍。
原本看上去已經潮濕得有些快要爛掉的柴禾,似乎是在之前潑上的那種油脂的助力下,瞬間就劇烈燃燒起來。
一車濕柴燒著後火勢洶洶,這現象不僅看上去不太符合常理,柴堆上火焰的溫度與顏色似乎也存在古怪。點火的兩人只是遲疑了一下,露在衣服外的手臂皮膚就被那火苗上翻騰而出的熱浪燙的通紅。
這種火焰宛如被附上了一種魔力,它似乎並非是從柴禾里發出的,而仿佛是空氣在燃燒,然後主動去吞噬它能沾到的所有物體——哪怕是潮濕的柴,哪怕是濕柴下蓋著的那三具剛死不久的尸體。
烈火之中似乎還能听到「滋——滋——」的聲音,但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伴隨著很快暗下去的火焰,柴、柴車以及三具尸體都化成燒透了的白灰,連小半截碳條都不剩。
一旁退開數步遠的兩人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幕變化,直到火滅成灰,他們才又慢慢走近過來。
焚過尸體的地方,火雖已經熄了,但還余留著比較高的溫度。那種看上去近乎可以瞬間吞噬一切的火焰,起初只是在柴車上燃起,柴車垮塌後,那火焰才合著火灰在地表上停留了一小會兒,但卻只是因為這片刻的工夫,微濕的土地都要被烤焦了。
季五走到焚燒過後留下的一堆白灰旁,蹲伸出手掌,貼近白灰探了探,然後他側頭朝身旁的田七點了點頭。
田七沒有說話,只是與季五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對某件事便已明了。
殺人後焚shi,田七與季五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他倆在這種事上的合作,也已經有過好幾回。有些規則,彼此之間已經熟悉。
只是對自家府上的人做這類事,畢竟極少。季五在站起身走開時,眼中隱約滑過一絲復雜神色,但這一幕,站著的田七並沒有看見。
等季五走開幾步,田七便拔出包在衣服里的刀,在那一片白灰里撥弄了幾下。一番檢查,在確定沒有完整的物品殘留後,他握著刀的手,手腕微轉,刀鋒一抖,挑起地上兩團燒變形了的鐵圈,甩進一旁的幽碧湖水里。
這兩個鐵圈本來是釘在車輪上的鐵片,現在已經成了這堆火焰里唯一的殘存品了。如果留下鐵片,則容易讓人懷疑,為何燒垃圾連車也燒掉。除去這些,那一地白灰,便更加接近是燒掉垃圾後的殘留。
刀鋒回轉,割下里衣的一截衣袖,拂去沾到刃口上的殘灰後,田七收刀入鞘,重新將刀包進外衣中,然後側目看向一旁的季五,平靜說道︰「可以走了。」
季五微微點頭,與田七同行,此時的他隱約與來時有些不一樣,離開焚shi地的時候,季五沒有與田七並肩行走,而是稍稍落後了一步。
季五的性情有些沉默孤僻,田七早就了解這一點,所以並不計較。而且就算他有閑心與季五聊一聊剛才焚shi時的感覺,自也清楚現在不是時候。
走出了一段距離後,季五與田七沒有直接回史府,而是拐了個彎,一同走進無名湖泊旁那片佛鐘渺渺的翠綠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