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看見那點光,高潛只覺得有些眼熟。他曾受命于丞相史靖,做過一些在夜間偵查的事,經腦海里搜索一番後,他很快便得出了一個設想︰那似乎是什麼群體在露營。
高潛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入住這家客棧時,對周圍方位的觀察與掌握,他在改行岔道進土坨鎮之前就在質疑的那個問題,漸漸又浮現于腦海里。
但高潛沒有將這份想法說與岑遲,盡管最先因這個設想而質疑的人正是岑遲。
高潛很快就收回了遠遠投出窗外的目光,側頭看向岑遲,溫言說道︰「夜已深了,先生還是早些歇息吧。」
岑遲看樣子是不太想躺回床上去的,但他看此時情形,似乎也沒有什麼事可以拿來打發時間了,便只能依了高潛的勸言,躺回床上。
高潛關好窗戶,就要出屋。注意到門口外擺著一把椅子的岑遲又忽然叫住他,勸道︰「明天還要趕路,你也早點歇息吧,不用守著我了。」
高潛本意是要守在門外一夜,聞言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听岑遲又勸道︰「白天要面對的事,遠比寂夜繁多,你晚上不休息怎麼行?說實話,我們這一行向西,路上很多事都得你判斷拿主意。我現在就是感覺渾身有些麻木,躺著不動並不會有什麼問題,倒是你不能為了些許細節疏忽大局。」
高潛躊躇起來,岑遲則並沒有再多勸什麼。
過了片刻後,之前猶豫不決的高潛算是自己勸服了自己,神情一緩,對岑遲說道︰「我的房間挨在隔壁,先生如果有需求,只管喊一聲。我晚上不會睡得太沉。」
岑遲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高潛吹滅桌上的油燈,出屋去了。
待房門關上,躺在床上的岑遲便坐起身來,目光盯向那已經關上的窗戶。
他陷入思索當中,在近乎不存在一絲光線的房間里,他臉上的神情模糊了,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頭,他只像一尊石塑。
……
一夜安睡無夢,醒來時莫葉只覺得這一晚上過去。近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耳畔隱約還有那晴雨時鐘最後一次叩擊聲掠過,莫葉歪頭看了一眼窗戶,隔著一層白色窗紙。外頭的天好像還沒亮開。莫葉的生活起居一直很規律,從習慣上來推想,以往她自然醒來時,即便略早一些,天色也不該這麼陰沉才對。
「難道是時鐘壞掉了?」
心揣這個剛剛睡醒時用還不太清晰的頭腦得出的質疑。莫葉披衣下床,推開了窗戶,就見天色陰沉,並非因為時辰過早,而是天上烏雲密布,昨日晴朗的天空。只過一夜工夫就變化了。
除了小時候有些怕打雷天,莫葉從不會有傷春悲秋的感懷,這或許是因為她受了師父的影響。她不僅對天氣的驟然變化沒有多少想法,倒還稍稍會看一些雲像。
雲堆沉厚,怕是要下雨了。莫葉不再在屋里耽擱,推門出屋,準備快些去洗漱。如果等到大雨傾覆而下。室外的一切活動都將變得充滿麻煩。
她推門出屋後照例來到白桃的房間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喚道︰「白桃姐姐……」
連喚幾聲都不見有人應,莫葉心里覺得奇怪,這幾天與白桃相鄰居住在同一個院子里,每天早上白桃幾乎都是與自己同時起床,怎麼今天她會睡得這麼沉?
躊躇了一下,莫葉準備作罷,正要轉身獨自去井亭那邊,她忽然發現被她敲了數下的門自個兒開啟了一條縫。
原來這門是虛掩著的。
莫葉本來不想在房間的主人不在時窺探什麼,但當她發現門開了的時候,屋內的場景已經映入眼中——床上被褥疊放整齊,而在這個時辰,慣例里本該也是剛剛才起身的白桃卻不知已去了何處。
莫葉的心里又是一奇,但她很快收束了心緒,沒有太多想法,只認為白桃可能有什麼事要早起。將開了一條縫的門拉上,莫葉便向著與廚房相鄰的井亭行去。
宋宅有兩處井亭,挨近廚房的那處井亭是供宅中所有女僕從洗漱的地方,同時也是洗衣服的位置。
當莫葉來到這處井亭旁時,就看見有兩個僕女正在井邊打水,莫葉心里再覺奇怪,因為在此之前的幾天里,當她早起後約了白桃一起來到這邊時,還不會踫上宅中別的什麼人。
難道真是自己起遲了?
昨天午後,莫葉與葉諾諾一同去買票後回來,她就從阮洛那兒得知,她將擁有一處小書房。因為這事兒,心情無比喜悅的莫葉整個下午,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那間白桃主持收拾出的屋子里,整理王哲送給她的書冊,連管顧阮洛那邊的事都只是隔一會兒才會去看一眼。
可盡管如此,莫葉也沒有因為欣喜就在書房里通宵達旦,天色暗下去時,她就很準時的回房歇了,不該會導致早上遲起才是。
遲疑了一下,莫葉暫時放下這份疑惑,而在問過那兩個僕女後,她才知道,白桃也是剛剛從這兒離開。
匆忙洗漱完,也來不及細梳花鬢,莫葉像以前在邢家村時那樣,用一根發帶將頭發攏到一起,然後就朝阮洛的房間急步而去。
但等她來到阮洛的房間,發現他竟也不在。詫異之余她又詢問了正在打掃房間的僕人,才知道自己很不湊巧的又與阮洛擦肩而過。就在她到這里之前,阮洛剛剛離開,似乎是要外出去什麼地方。
莫葉又急忙往大門那邊走,想到阮洛要出門,她又加快腳步,最後干脆是一溜小跑過去。當大門口映入視線中,莫葉就看見大門外停著馬車,門口站著白桃和另一個丫鬟,目送阮洛上車。
「阮大哥!」莫葉還沒跑近,就連忙喊了一聲。
正欲抬腳登車的阮洛聞聲轉過身來。
莫葉直接從宅內跑到了阮洛跟前,不待阮洛開口,她緊接著又問道︰「你去哪里?」
阮洛有些不明白莫葉為什麼會這麼急切。微怔之後才道︰「昨天我與金老板約好了,今早去他那兒找幾本賬簿。」
幫金老板清理壞賬的事,是阮洛剛剛回京時就答應下來的。這事兒一半算是幫友人一個忙,同時也等于對阮洛今後打理宋家產業之前的一個專業預熱,這件事情本身算是阮洛理所當然要做的。
然而莫葉在喘勻一口氣後就又急著問道︰「時辰尚早,你吃早飯了嗎?不會忘記了吧?」
阮洛聞言明白過來,不禁失笑,心中想道︰這姑娘還真稱職。表面上他則溫言解釋道︰「金老板白天有事纏身,只有早上有片刻的閑暇,我去去就回。」
見莫葉直接從宅里跑了出來。直至阮洛跟前,原本候在大宅門旁的白桃也已經走近過來。听了阮洛對莫葉解釋的話,她也連忙解釋道︰「對不起啊莫葉妹妹。此事是姐姐疏漏了。昨天我見你醉心閱讀,頗為傷神,試想晚上你一定睡得很沉,而今天阮大哥要趕早出門,但不會去很久就會回來了。所以早起時我沒有去打攪你。」
莫葉看了看阮洛,又看了看白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時,阮洛忽然說道︰「莫葉,你跟著一起來吧。」
莫葉聞言一愣,不待她開口。阮洛就對白桃吩咐道︰「童生應該是怎樣的裝束,白桃你幫她改扮一下。我與金老板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你要快一點辦好。」
事態的轉折有些太過突然。白桃先是目色滯了滯,然後才點頭應諾,帶著同樣感覺意外的莫葉回宅子里去了。
阮洛坐在馬車里等,坐在車門口的楊陳忍不住問他︰「難不成王公子那日的戲言真要付諸行動?」
「女扮男裝麼?」阮洛微微一笑,「那算不得是王哲的戲言。如果莫姑娘要寸步不離我身邊,改裝扮是必行的。區別只在于真正行動起來的早晚罷了。」
很快,白桃就帶著女扮男裝的莫葉出來了。她那一頭蓬松的頭發已經干淨利落的緊挽在後腦勺,如一團線球,她剛才身穿的那件淡紅色裙衫也換成了一套青布裋褐,雖然素樸平常,但穿在她略顯單薄的體格上,卻能顯出一種干淨利落氣質。
莫葉儼然化身一名青衣小廝。
她跟著阮洛去金家,不是以貴賓身份去做客,而可能要幫忙打下手,這樣的衣著,倒也簡單恰時。
莫葉登上馬車,坐在阮洛對面。阮洛看了莫葉幾眼,很是滿意,笑著說道︰「你以前在書院做伴讀時,是不是就是這樣的裝扮呢?」
莫葉被他面對面這麼問了一句,心里微微發窘,因為「在書院做伴讀」是她騙阮洛的說辭。
不過,她在書院待過較長一段時間,這個經歷的確是事實,而在以往,她也一直是以男裝示人,這樣的改扮對她而言,本該是不會存在什麼心理負擔的。
可是這幾天在宋宅,得到了白桃的指引和幫助,她一直是規規矩矩身著女裝。
因為著裝習慣的改變,使得在這些天里,她也首次認真思考過一個問題。自己本身是個女孩子,即便兒時常扮男裝,但在以後、將來,終是需要以女子本有的心態與形象,融入社會展開生活。
以前在邢家村生活的那段日子里,那幾位親人對自己的愛護,分毫不差,但他們一致同意她女扮男裝,並且很少提女子之事,連嬸娘都是這樣。
莫葉如今回憶那些過往,在聯想著來帝京後過的日子里遭遇的挫折磨難,只覺得那幾位親人的做法,或許是因為環境的特例處,而對她采取的一種保護手段。
時至如今,莫葉不知道改裝扮或者還原本色,哪個更為重要,但在宋宅里,大家都習慣了她初來時的女子裝扮,那她便隨緣吧!正好還可以向白桃討教一下,那些她本該熟悉、但活了近十年卻還沒怎麼接觸過的方方面面。
只是,她從第一次見阮洛開始,就是以女裝示人,現在忽然讓她改扮成一個青衫少年,雖然對她而言,這只是用原來習慣了的裝束面對阮洛,但她心里就是有些覺得不習慣。
所以面對阮洛此時毫無惡意的話語,她反而像是剛剛犯了什麼大錯被揪住的人一樣,手不知該往哪兒放,話也答不上來。
不等莫葉回復阮洛的話,正慢悠悠駕馭著馬車的楊陳忽然說道︰「沒想到莫姑娘是胸懷墨韻之人啊,難怪王公子挑選阮公子身邊的人,會青睞于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