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廖世的名字,駱青和柳生皆是神色微變。他們很信任廖世地用藥手段,確切來說,他們沒有親眼見過廖世施藥救人的場景,是他們的領首態度如此,他們便也對其人寄托同等的信任。
據說,如果是廖世本人下定決心要救的人,便至少有七成穩算。只是這個用藥手法堪稱鬼才的人,行事風格也常常透著怪異,但你如果要采用他的幫助,那便一切都只能听他的。
知悉廖世出手救治,駱青和柳生都是暗暗松了口氣,準備依照郎中的囑咐,就此離開,不再打攪。然而想起剛才在另一車上商量起的事,抬步剛要轉身離開的駱青又猶豫起來。
一旁那位來自太醫局的郎中除了醫術不俗,多年宮中當差的職務經驗,也練就他無比細膩的觀察力。駱青心中有事、並且正為之有些犯愁的樣子,那位郎中只要留神幾眼,即能瞧出大概。
略微遲疑了一下,那郎中溫言開口︰「如果有什麼事,不如留下書信,待病人身體狀況稍好一些時再處理,對你們彼此也都是益大于弊的。」
駱青斟酌了片刻,旋即認同的點點頭,舒眉致謝。
看著駱青寫信,一直沒什麼話的柳生思及林杉的傷病,已是紅了眼,終于忍不住說道︰「既然身體還未康復,為什麼林大哥還要遠行呢?」
駱青聞聲稍微停了一下筆,側目看見柳生眼中的濕意,他心生些許憐惜,伸手握了握柳生攢著衣袖的手,安慰道︰「盡管我們不知道原因為何,但我們仍需像以前那樣,相信他地判斷。支持他地抉擇。」
柳生垂眉看了一眼駱青握過來的手,慢慢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將那寬厚溫暖的手合在手心,仍是不放心地接著道︰「若是傷勢惡化可怎麼辦?不是我口不擇言,他無論如何也只是有一副血肉之軀,有些事勉強不得的。」
駱青皺起眉,他怎麼會不知道柳生話中的道理?但如果連他的方寸都把握亂了,組里日常任務運轉怎麼辦?所以他只能狠心,用很勉強的信念麻醉自己的思維,讓自己不往柳生擔憂的那個方向細想。
沉默了良久之後。駱青沉著聲說道︰「那就相信廖世吧,他既然插手進來,便也說明一個問題。如果他也覺得林大哥這麼做。是在玩命,那按照他的脾氣習慣,肯定早就甩手不管了,怎麼還會繼續跟著……肯定是過了他那一關的。」
柳生沉吟良久,最後深深嘆了口氣。點頭道︰「看來只能如此了。」
留下簡短書信,交給那郎中,托他在以後合適的時間代為轉遞,駱青與柳生這才拾步向最後一輛旅車行去。
第三輛車上載的江潮,是林杉入京之初,其義兄派送給他的隨從侍衛。但江潮的實際身份。其實是諜報四組的成員。
以前的四組現在分為內外兩組。外派四組成員,大多都或深或淺地滲透進了北雁朝廷,有的四組外派組員潛伏于北雁十多年。如今甚至已經擔負了北雁上品階官職,領取北雁朝廷份額不薄的俸祿。而四組駐于京都的那一部分留守組員,身份與職務一直還懸著未定。
但不論如何,王家最初創建的五支小組,建設延伸至如今。四組的內部結構是最為復雜的。即便二組與四組的職務看起來稍微有些類似,兩組人卻很少有需要交流互助的時候。
在剛才駱青寫信的時候。那名郎中已經向他介紹了江潮的傷勢情況,以及在休養期間要注意的事項。說實話,對于江潮此人,駱青和柳生是沒有一絲印象的。並且,正是因為他們大致算是「自己人」,偏偏又對彼此感覺十分陌生,想到即將要接這樣的人回組里照顧,駱青在掀開車簾的前一刻,內心還稍微有點不自在。
然而,當他掀開馬車門簾,目光剛投入車內,他不禁怔住了。
車內沒有人,只見車板上留下了用刀尖刻出的八個字︰「別來找我,我會活著。」字跡有些亂,似乎是匆忙所致,又約模可以推測,是刻字人身體帶傷導致手腕不穩。
因為不想打攪駱青與他那邊的人交談,燕鈺一直站離得老遠,到了這會兒,他也意識到不對勁,快步走近後,知道第三輛旅車里的人不見了,他的臉色頓時也變了。
深思片刻,駱青對燕鈺說道︰「如果江潮地離開,連燕少當家帶的隨從都沒有驚動,很可能他也是剛剛才走。此事燕少當家無須掛心,我會親自帶人去尋,也請燕少當家這邊將此事暫時瞞過林大人。」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燕鈺嘆了口氣,「這輛車上的病人,近幾天一直處于長時間的沉睡之中,所以我就沒有太過頻繁的來探視,說到底,還是我的疏失之錯,希望你們能盡快找到那位病人。」
「燕少當家切莫自責,此事終究是我們給你惹了麻煩。」駱青向燕鈺拱手,致謝亦是致歉,而他接下來說的話,則有了道別的意思,「我們如果能早一些來,或許不會有後頭這些事。現在時辰已近午,未免耽誤貴商隊的計劃行程,我等一行,就不再繼續停留了,就此拜別。」
燕鈺揖手溫言道︰「若有什麼需求,你們盡可以向我家商隊索取,準備好了,再啟行。燕某祈祝你們返行的路上一切順利。」
駱青與柳生一齊,再次拜謝。
很快,駱青帶著兩名下屬,從燕家商隊里分流出兩輛馬車,緩緩行入官道。除了帶走兩輛馬車,負責陸生那車上的治療事宜的御醫也隨車走了。
這御醫雖然因為京官自審的事,被查出私自在家煉藥的犯紀過失,但在三個月所謂的閉門思過處罰結束後,他大抵仍是可以回到太醫局的,所以不能隨林杉一路一直到目的地了。他跟著駱青一行人去二組駐地,辛苦一兩個月,即是要回京的。
除了趕車以及護送需要兩個人,駱青一行人里頭,其余八名下屬則騎著馬在林立的土丘之間分布開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散開于四野。
土坨鎮周圍的地理環境最大的特點就是土丘如林,反而是沒什麼樹木。在這樣的環境里,要躲藏一個人,難易程度還是取決于找人的那一方。掩體只是長滿草皮的土丘,土丘雖大,卻很稀疏,如果是騎馬去找,應該不難。
燕鈺沒有派出商隊里的雇工幫忙尋找,除了因為駱青先前的那番話,已經等于是在提前婉拒的意思,也還有燕鈺自己的考慮。
這一趟走商,在兩地間輸送貨品的事是小,主要且重要的任務,還是送幾個人。想著只要再把中間那輛車送去下一個目的地,這趟行程就算任務達成,燕鈺稍微松了口氣,終于向自家商隊發出啟行的命令。
在燕家商隊啟行之初,還未走出多遠時,商隊中僅剩的那輛旅車之中,以自己的身子作為靠墊,讓林杉可以靠坐的九娘忽然感覺到,有一種濡熱侵入自己的衣服里。她下意識伸手往那處濡熱的地方模了模,待她抬起手來,看見了手指上淡紅色的液體,她禁不住驚呼出聲,又很快抑緊了唇。
車內一直留守著一位郎中,他聞聲立即湊近了身。
這位郎中,即是因為私自販賣太醫局過期藥材而被逐的太醫局九位御醫之一。但恐怕無人知道,他被逐的罪名,其實是被皇帝故意蓋上去的。只因為他的醫術之高,在太醫局里僅次于醫正大人,甚至還略高于葉正名。
當然,這件事說到底,為的是一個令這名御醫也覺得,他值得去做的事。
林杉決意要離京,總需要有個本事高一點的郎中緊步跟著照顧。皇帝有些不放心脾氣古怪的藥師廖世,但他自己的二兒子離不開葉正名的照顧,若要派動嚴廣,他年紀也大了,恐怕不適合去北邊那種苦寒地。于是思來想去到最後,陪著林杉去隱居療傷的任務就落在了這位御醫的身上。
九娘向那御醫伸出手,臉上焦慮的神情更深重了,「醫官,這是怎麼了?」
在林杉剛剛與皇帝商議完事情,忽然陷入昏迷時,皇帝立即派人請來嚴廣施治,同時,在嚴廣為林杉治療的時間里,他沉默陪同在一旁,還考慮了一個新的問題。
林杉養病期間的起居生活,終是需要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照顧。但他身邊沒有女眷,皇帝一時也無法從宮里找到他信任的女子擔任此事。畢竟這項照料工作,不是只需要心細就夠了的,可能陪著林杉遠行,這一去就得去一兩年,為了對他的最終去向保密,同行的人可能一直不能回鄉,誰能做到如此?
皇帝最後還是把目光投向了東風樓。此樓原本只是風月場所,十多年前他初次微服來到京都,與林杉一起在樓里喝花酒,眼前有鶯鶯燕燕攜著陣陣香風行過,倆人卻都沒有想那旖旎事,只因為他倆還帶著一個女扮男裝的葉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