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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知曉,你可以把那些還給我了吧?」阮洛眼中流露出些許急切,嘴上雖然答應得滿當,但他的目光一直緊盯著王哲懷抱的賬冊,顯然是已經有些走漏了他的心聲。
此時王熾也已下了台階,走近過來。見二人聊得有趣,他也湊了一句進來,溫和笑著道︰「哲兒陪你來京都居住,可不如他陪你在泊郡休養時那麼簡單。他特地找了個人照顧你,阮賢佷可不要只是嘴上能說到,否則哲兒也會發火的。」
王哲听了他這話,心里則在想︰安排妹妹待在阮洛身邊,父親的‘功勞’也並不小啊!現在您將這功勞全蓋在我頭上,將來不知要變成一種何等樣厚重的責任?
阮洛聞言則是微微訝異,目視王熾時,他的目光滯了滯,等他轉眼看向王哲,才緩言道︰「即便是在泊郡居住的時候,你也沒有這麼做,現在我的狀?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況比那時要好很多了,為何……」
不等阮洛把話說完,王哲就淡淡一笑,截斷了他的話︰「你這是在裝傻麼?在泊郡我一直待在你家,哪里都不去,難道不是在照顧你?現在嘛…就是因為見你現在身體已無大礙,我才敢把你丟給別人照顧。」
阮洛歉意一笑,微微躬身道︰「在泊郡,承蒙照顧,我虧欠你的更多了。」
王哲立即擺了擺手道︰「哎,別總提這些。但是,我找來的人,你不能不听她管束,剛才我說的三條你都必須做到。」
話微微一頓,他看了站在一旁的父親一眼,然後轉目看向阮洛,才又說道︰「我已經請示過父親了。假若你回京之後身體又變差了,不論是何緣故所致,他不介意從戶部調派一位‘老算盤’出來,暫時接管你目前管的產業,然後再把你丟回泊郡住個三五年。」
阮洛怔了怔,忽然道︰「你不能剝奪我的愛好。」
泊郡因為水澤遍布得名,但這種地質特點導致這片地域的農耕受限。大多數田地都是鄰澤而置,不缺水源卻少豐沃。雖然田野里只要有春播,每每也都能有收成,卻無法繁盛。所以這個小郡的人口就如其農田面積。一直發展不起來。
說白了,就是水多山少風景好的泊郡,是一個非常適合閑雅之士游玩的地方。然而。無論是撫琴、畫荷還是垂釣,都不是阮洛的喜好。在這個不繁華也不需要商業,算盤到了這兒多半是被掛起來接灰塵的地方住了三年,他已經快要待不下去了。
王哲垂眸掃了一眼懷抱的賬簿,卻依然不將它還給阮洛。同時還一臉不以為然地道︰「愛好是會讓人感覺愉悅的事項,我絕不認為,會傷害人性命的事情,能稱得上是一個人的愛好。」
末了,他忽然又有些神秘的笑了笑,說道︰「泊郡的蛇可真多啊。不過能吃的蛇也不少,所以我也不介意再陪你去那里住一陣子。」
之前那三年陪阮洛住在泊郡,非他所喜的文人雅事。王哲雖然都會,但也都稱不上是愛好。可這不代表王哲會像阮洛那樣干坐在小院里哪兒也不去,以王哲的性子是無法忍受長期待在一個地方的,連皇宮都無法讓他留步。
于是,在泊郡的第三年。等阮洛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山少而無法滿足王哲狩獵願望的泊郡終于回饋給他一個好禮物︰蛇。
泊郡水泊連片、溝渠縱橫。所以蛇是非常多的,並且多為倚水而生的蛇。這類蛇大多沒有劇毒,但泊郡本土的人大多還是具備一些捕蛇本領的,而捕蛇本領在一處地域普遍化後,就會出現捕蛇高手。王哲便是拜了一位這樣的捕蛇高手為師,並且這位師傅不但教他捕蛇,還教他烹蛇,
無毒的蛇,之所以被捕殺,大多是為了滿足人的口福——阮洛知道,之所以泊郡那麼多捕蛇人,王哲偏偏看中這一位,就是為了學他捕蛇來吃。
之後半年多的日子里,王哲出去捕蛇,回來就是各種烹蛇,煎炸炖烤,唯有一項原則不變,就是只讓阮洛聞,不準他嘗。
負責調理阮洛身體的鄉醫易溫潛也是這麼認為的,卻不知道是醫理如此,還是易溫潛根本就是被王哲烹的蛇肉收買了氣節。
總之在那段日子里,院子里常有的一道風景,就是王哲和易溫潛就著一壺老酒,對著一盤蛇羹又啃又嚼,另一個人在一旁故做不知,卻暗暗在吞口水。
這樣的日子,阮洛也受夠了。
所以,阮洛知道王哲這會兒忽然提起泊郡的蛇,是個什麼意圖,但對此他卻無力再辯駁,只能用直視對方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王哲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些什麼。
這時王熾開口了,他像一個民間很常見的慈祥長輩一樣溫和笑著,看著眼前這兩個似乎要爭吵起來的後生,他既不勸架也沒拉偏架,只是溫言說道︰「走吧,我們一起去見一見那位將會代替哲兒照顧你的人,也好讓我品鑒一下哲兒挑人的眼光。」
阮洛連忙點點頭,要跟上他的步子。
王哲則在心里叫喚︰父親,這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啊!
就在這時,三人才剛轉身,還沒往旗還樓里走,一行由另一個方向傳來的腳步聲忽然接近,引得三人的注意,大家都駐步回頭。
旗還樓對面的空曠街道上忽然來了一隊兵士,他們只走到樓前三丈開外的空曠坪地上,就止步呈方正隊形,面向站于旗還樓大門前高高石階上的王熾齊齊單膝著地,只有站在兵士最前面的頭領模樣的人沒有行跪拜禮,而是深深一鞠。
帶這隊兵士來此的頭領正是京都守備總領歷蓋。身為當朝皇帝,王熾微服來到旗還樓,把隨從全都散到距離此樓十幾丈開外的位置,是為了方便他較為隱秘的處理一些相當于他的家務事的瑣碎。
可沒等他把要處理的事辦完,他的這些侍從就都出現了,並且是由厲蓋帶來的。在看見這位為王氏江山出了血汗之功的把兄弟出現,不等他稟告什麼,王熾已然知道,肯定是朝中有什麼急件到了要他親自審閱。
身為王熾的拜把兄弟,多年的老戰友,厲蓋自然也知道王熾獨身來這里是要做什麼,所以他雖然迫于事急,只能提前接皇帝回宮,卻是什麼也沒當著面說出來,同時也沒讓那一大群的御衛出聲。
王氏王朝建立不久,百廢待新,接下前周皇帝玩剩下的江山社稷,從維持朝局到有空暇調理民生,登基十年來,王熾根本沒怎麼休息過。想到自己又要匆忙離開,好不容易挑了今天這個他認為比較合適的機會……卻又要與女兒擦肩而過。王熾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京都百姓與一些外郡來客共度春啟節時,他在杏杉道的一個僻角差一點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女兒,但也是中途被朝中急報叫回去了,此刻的他不禁有些心煩。
雖然身為帝王,他應該有廣闊胸懷,主振朝綱、心懷天下,但皇帝終究不是真神,也有思考自己家務事的時候。王哲這是第二次因公務錯過與女兒見面,隨同樣微服隨侍的皇家衛隊離開旗還樓,在返回宮中的路上,他不禁心生一種錯覺︰身為皇帝,到底是掌控群臣天下的時間居多,還是身受社稷變換的推使、因公誤私的時候多一些?
盡管這一想法在他心里出現的時間只有一瞬,卻讓他在登基以來第一次對皇權產生了一絲疲倦。
在王熾轉身隨衛隊離開之前,他的眼神授意令阮洛沒有跪拜,而是如皇三子王哲那樣揖手以禮,用平靜目光送他離開。
待御衛隊護送皇帝的陣仗行得遠了,剛剛在御衛集體向皇帝跪拜時閃身到一旁的阮洛這才走近王哲身邊,嘆息一聲道︰「陛下太忙了,草民還給他添麻煩,實是不該。」
見父親倉促離開,王哲眼中的失落感一閃而過,而听到阮洛的話,他不禁又是微微一曬︰「你怎麼了,見著剛才那陣仗就跟我見外?你還跟我自稱草民,如果阮叔叔還活著,你能是草民?就算現在沒有阮叔叔看著你……我父親可是一直在想著什麼時候合適,把你調入戶部,替國朝攏緊稅收大門。你倒好,一直被那些商人使喚,還沒完沒了的折騰。」
王哲忽然來了這麼一大通的牢騷,擊得阮洛有些措手不及,最後他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戶部之重,關乎全國稅收和民生支配,以在下之身,恐怕難堪大任。」
王哲聞言,心中起了幾個念頭,最後卻是相互抵消,他臉上浮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隨後只是淡淡道︰「算了,這些以後再估量,現在只能由我去見那位以後要服侍你一段時間的姑娘了。」
阮洛忽然也想起自己差點忘了一事,便問道︰「這事兒你之前怎麼沒跟我說一聲?」
「對于這個問題,我的確要向你說聲抱歉,我一時竟忘了。」王哲的話說到這里,忽然話鋒一轉︰「你說,如果我告訴你,今天不是來見我父親,而是要見那位姑娘,你會不會不是遲到,而是直接不來了?」
阮洛聞言微窘,干咳一聲後道︰「走吧,不能讓人家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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