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那輛馬車再奔近一些,就見立于車上之人憑單手扯著韁繩,另一手上持有長鞭,盡管他的整個身軀幾乎被騰飛的灰土淹沒,卻絲毫不妨礙他一路呼吼而來,也不知道他已由此‘吃’了多少口土。
看情形,此人有些像是馴馬師。
看見這一幕的楊陳情不自禁的感嘆了一聲︰「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馬車追馬群,還能追得這麼緊的。」
王哲盯著那群馬看了幾眼,然後搖頭說道︰「要入夏了,應該過不了幾天,這里就要撤防了,馬也就剩下最弱的一些,憑亭車要趕上,並不難。」
只在他說完這一句話的工夫里,在那條整體上看,大致為圓形的環泊跑道上,狂奔中的踢踏聲已經臨得極近,幾乎將他的話淹沒掉後半截。
群馬這樣的奔跑速度,在楊陳這個習慣與尋常馬匹打交道的人眼小說WwW.WCxiaoSHUO.COM里看來,著實是有些駭人。但對于混跡過軍方馴馬大本營,見過騎兵沖陣的王哲來說,這樣的速度仍是有些欠差的。
那邊,亭車上的馴馬師終于也看見了停在離跑馬道還有數丈遠的一輛馬車。
按照常理來說,白蘆泊馴馬場里的馬車,不論是正在使用,還是大倉里的備用車,都是統一規格,跟自己腳下踩的這輛一樣。因而在這樣的大環境里,楊陳的馬車駛入場地間,反而顯得有些另類,致使那馴馬師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然後他就看清了王哲的臉孔,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縷訝異。
緊接著,他又看見王哲的胳膊往身邊的一個陌生面孔的年輕人肩上一搭,他的目色很快便恢復了平靜。車行未停,他手中長鞭一甩,緊緊追逐著群馬在王哲正對面的一段跑馬道上呼嘯而過。
而看見那馴馬師朝自己這邊盯了一眼。楊陳的感受與王哲大為不同。畢竟他是第一次來這里,而這里不是尋常人能進來的,所以他未免有些生人情怯,雙肩微緊了緊。
在那馬群和馬車奔入跑馬道的另外一端、隱沒在一片視線不達的蘆蔭後頭時,楊陳就看向王哲,問道︰「你跟這兒的人認識?」
要能這麼輕松的進來,而且還是帶著生人同行也無阻,這個‘認識’的意義可不太一般。
王哲知道楊陳肯定會有這一問,所以他自己心里頭也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在楊陳話音剛落時,就見他很快微笑著答道︰「朋友交得廣。托朋友的便宜,我在這兒掛了個馴馬師的名號。」
楊陳眼中現出驚訝神情,他雖然沒有立即說些什麼。但他那眼神顯然就是在說︰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馴馬師啊!
王哲猜得到楊陳會怎麼想,所以又補充道︰「不過,我真的只是個掛名馴馬師。至今好馬沒有馴幾匹出來,卻常常借這由頭來打攪朋友。」
楊陳聞言忽然起了一個念頭,嘿嘿一笑。說道︰「你這話我完全贊同。」
兩人的話正說到這端頭,耳畔忽然听見車輪碾地聲,卻是那只有一塊底板的馬車回來了。
馬車在靠近這邊還有丈余遠的位置便停了下來,然後就見那額發凌亂、一臉灰土的馴馬師將手中馬鞭插在腰間,也不拴馬,手里韁繩一撒。直接就跳下車來,一邊向王哲走近,一邊拱手朗聲道︰「王兄。這是哪陣吉風把你給吹來了?」
「天下有這樣的吉風麼?我可是來找卜大人麻煩的。」王哲也已跳下馬車,沖走近的馴馬師一揖手,滿目欣然。
那馴馬師笑得快意,仿佛是剛才逐馬飛馳的勁頭還沒散,迎著王哲道︰「是不是麻煩。那要看你找哪位卜大人了。」
「自然不是你。」王哲揶揄一笑,「令尊要你參加京試。卻不料長在家門口的捷徑你不要,天天喜歡跟著一群牲口混跡,如果再不改觀,你怕是要永遠錯失‘卜大人’這一稱號了。」
「你太狠了,對我不能嘴下留點情面?科舉試館里每一期都會看見不少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別人都不急我急個球。」馴馬師一不留神口噴穢言,繼而想起父親的諄諄教誨,連忙朝一旁啐了一口,那唾沫里也不知摻了多少沙塵。
斂下心中的燥意,馴馬師這才將注意力轉向王哲身邊的楊陳,目色生疑。
接下來,自然是由王哲做介紹人,為那馴馬師引見。按照常理,以楊陳的身份是不可進入馴馬場內部的,但有王哲做中間人,一切問題就又變得不是問題了。
一番認識下來,楊陳才知道眼前這位馴馬師其實也是個插科打諢的主。
這人雖然確有馴馬的本事,似乎還比王哲強上一點,但是他實際上根本是沒有官方的馴馬師公文批準的。
如果說王哲的不馴馬但能空掛頭餃,是因為憑借了朋友關系的搭橋,那麼眼前這位馴馬師的行為更為離譜,只因為他憑的是父親的權力,也更為強硬。
不過,也正是因為父親在上,所以這馴馬師是想考證都沒有辦法。
照常理說,要獲得馴馬師資格並不難,只是作為這處馴馬場監管主官、同時還是這位掛虛名的馴馬師的父親,卜嚴大人堅決反對他的次子卜羽重馬術而輕學問,所以一直在干預此事——卜羽便是眼前這滿頭塵土卻看起來心情極爽的馴馬師。
馴馬師資格的核定過程並不復雜,審批部門官架子也不大,卻反而容易受迫于卜老大人。
卜老大人那邊只要一展開明暗兼施的壓力,與審核相關的基層官員就一直不敢對卜羽的申請蓋章。
那些部門的官員知道卜老大人對兒子的期許。從今時局面上來看,參加京試,取得功名入仕,明顯比馴馬有前途。卜老大人為之奮斗大半輩子,終于稍有所成的青雲路,也必須有人繼承。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犯愣,既然卜老大人都把話挑明了,再對著干不是缺心眼麼?
卜羽知道這個現象都是父親造成的,倒也沒有記怪基層官員,而即便不能堂而皇之的馴馬,還是可以悄然為之的。
對于這一點,基層官員了解卜二少愛廬心,在卜老大人看不見的時段,大多都會給面子放行。
還好除了馴馬師資格這一項,卜老大人還限制了卜二少的活動範圍,說是直到他考取功名才會解除。後頭這一項雖然算是卜家的家務事,但卻能給責管軍馬的部門官員省卻不少麻煩。
白蘆泊馴馬場只待入夏,就要收隊回國域偏北的軍馬集訓大營,相關部門的官員也大多一同回去了。只要挨過這半個春天,卜二少再來白蘆泊,就只有看蘆花閑釣魚的事兒玩了。
話說回來,既見卜羽在此,那麼卜老大人八成是不在這兒了。
王哲來這兒是準備打借條的,要借的是馬,而且很可能是有借無還的。這事兒卜羽可做不了主——他本也是偷跑來玩,自己都在違反秩序——所以在問了卜嚴在不在、得答不在之後,王哲就準備告辭,但又被卜羽拉住。
卜羽知道王哲的身份,可楊陳還不知道,所以王哲示意卜羽,此時有外人在,不宜聊得太多,卜羽雖然不太願意,但也只能松手。
正當王哲將要上車返回時,一轉身就看見了滿目吃驚的楊陳,緊接著看見了一幕讓他也覺得吃驚的場景。
因為楊陳的馬和卜羽的馬都未拴起韁繩,剛才那會兒三人又都顧著相互介紹去了,好友見面、結識新朋友,三人的精神都凝聚在一起,一時就疏忽了馬的事。
再等三人回過神來時,就見兩匹馬已經湊到了一起,頭頸交纏的你蹭我、我蹭你,才一會兒的功夫,居然蹭出了情花。
如果是兩匹公馬斗起狠來,你頂我、我踢你,一旁有具有一定資歷經驗的馴馬師經手調解,可能情況很好控制。但要是一公一母的兩匹馬湊到了一塊兒,那可就有些難辦了。
王哲也是才注意到這一點,不禁問道︰「母馬不是不用受強馴麼?這處馴馬場雖然不是供用軍需,但已經定下的秩序還是要遵守。」
母馬不受馴,主要是因為商隊陸運用馬,為求穩定性,基本上不用母馬。培養母馬的主要用途還是繁殖,喂飽養肥也就差不多了。
另外,會讓商家結隊而行的運輸,必定是要走一個較遠路程的單子,自然要用上腳力最持久的好馬。雖說母馬可能要比公馬性子溫順一點,但如果是發情的母馬,可就難說了,更不提母馬體力總歸還比公馬要弱一點的劣勢,
這白蘆泊的馴馬場主要馴練供給商家的商馬,選馬的類別自然愈發是一邊倒。
面對王哲的一絲不悅,面對另外一邊兩頭牲口越來越激烈的互動,看起來應該是三人當中馴馬能力最嫻熟之人的卜羽卻仍是無動于衷。
沉默著旁觀了片刻後,卜羽只是臉上顯現出一絲無奈感,慢慢說道︰「你不是不知道,馴馬場又要到時間收隊了。剛才那跑過去的一群馬,全是馬場最後剩下的弱、病、殘,我只得跟它們一起小玩一會兒。只是跑單圈,算什麼強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