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鈺再次抬步行出,自然是要走近那第三輛馬車。
然而不等他走到車門旁,他就看見一樣事物從車內打出,被車門掛著的布簾擋了一下,映出一個突出但模糊了形狀的印子。
猛然看見這一幕,燕鈺只覺得心下微驚。
他知道乘坐這輛馬車的兩人,武功都不弱。事實上這三輛馬車上載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只是這幾人都受了重傷,尤其以燕鈺先前走過的那兩輛馬車上載的人,傷勢最重。而他最後走近的這輛馬車中的兩個傷員,傷勢相對那兩輛車上的人來說,則要輕許多了。
所以這兩個人如果要出手對付自己,燕鈺覺得自己可能難以躲避。
但這種設想,顯然是他在焦慮了一整晚後,產生的失誤判斷。
那樣不知為何物的東西擊在了馬車門簾上,所攜的後勁並不太足,將門簾撞{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歪了稍許後,就從車門邊沿掉了出來。燕鈺凝目一看,辨出那是一團帶血的棉布塊,他心里稍微舒了口氣,但同時又詫異起來。
坐在駕車位置上的車夫看見這一幕,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他的臉上竟現出一絲尷尬神情。
這車夫沒有說什麼,只是將擋在車門處的布簾掀掛到一旁。他能這麼做,自然是因為車中兩個身上帶傷的人,傷情較為穩定。既是燕家少當家來探望,無妨直面相見。不像另外兩車上的人,不是昏迷不醒,就是絲毫見不得微雨中的濕寒相侵。
燕家商隊此行的出發點是京都,而南昭取代南周之後,京都可算是首個安穩下來、也是第一個恢復民生繁榮的大都會,要說商隊攜行的這三輛旅車上,這幾個人非病即傷的原因。還要回提到大約半個月前,發生在京都的那件慘案。
圍殺朝中大員,隨即還要焚尸毀宅!經過事後檢驗殺人現場殘留的一些物件,還證實了此事居然涉及軍方供應戰事消耗的物資!南昭治國近十年,在天子腳下犯下如此重案,還是頭一回。
這一切的發生,只因為那次圍殺事件的目標,實在太惹眼。然而不會有人知道,那次圍殺事件啟動成功的諸多要素中,實際有一條。與那倒霉的被害人自己‘設計’自己的行為,存在一定聯系。
百般設計周詳,唯獨疏漏了一條。在那場殘酷的圍殺事件里。因為中途攙和進去了一個小女孩,而多了重重風險與波折。雖然最終的結果是九死終獲一線生機,但在全程里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點。
那日,發生在林家老宅的血腥圍殺事件,屠戮到後頭。宅子被溫度高得詭異的烈火吞噬,木鐵岩石材質的房屋,外加小院里橫七豎八堆疊著的死尸,以及受傷未死的幾個人,全都合在一起,化成一堆不分你我的白灰。
但這只是表面上可以看到的結果。在烈火的包圍中,有幾個人原本必死的命運,在濃煙烈火的掩蓋下。發生著逆向轉變。
當宅子著火時,所有事物,包括冷硬的石頭,都在被高溫火苗燒烤漸至軟化。但在當時,小院里只要有還能站著的人。最後都被京都府發出的那支專職救火的官兵救走了。只不過他們在隊士的掩護下,挑了條隱蔽的路線離開。許多人不知道而已。
說起那條隱蔽路線,還是那次圍殺事件的受害主角林杉自己設計的。
只是事件的發展到最後有些不受他控制,本來按照他的設計,應該是可以自己步行從那條路離開圍殺現場的,但最後演變為他被人抬著從那兒離開,並且被抬著走的還有另外幾個人。
為了保護莫葉,防止孩子柔女敕的皮膚不要被那種高溫火焰灼出永久性疤痕,林杉在危急時刻,以自己的身軀為抵擋火勢的牆,撲在莫葉身上。
莫葉因此基本上得以毫發無傷,只是吞了幾口火煙,昏了過去。林杉很快也傷重昏迷,他的後背皮膚被火灰燙破了很大一塊,差點因此性命不保。
另外,在林杉回京之初,厲蓋派給他的隨身侍衛江潮,因為在房子著火時,急著沖進來尋找林杉,周身皮膚也有較大面積的燙傷。
雖然他可以不必為了保護誰,而守定在一個位置,與著火的房子硬抗,得以將精力用來躲避火灰的墜落傷害,他受的傷比林杉稍輕一些,但在被人救出火場後,他在養傷的日子里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迷。
在那天幫林杉抵御殺手攻擊的所有人里頭,只有兩個人受傷的程度相對其他人而言最輕,他們便是初時被林杉勒令回二組原駐地,但卻在半路上折身回來的喬崔與陸生。
不因別的,只因為喬崔是原來輕功凌駕于五小組之上的雙燕之一,而陸生則是雙燕缺一之後的預備役候補。
雖然雙燕在缺一之後,作為余下那只燕子的喬崔很快選擇退組,雙燕就此解散,但陸生作為雙燕繼名候補之人,一身如雨中燕子般的功夫絲毫沒有因為少了個正式的名頭就弱一分。
在看見宅子著火,將林杉困在其中時,陸生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往里面沖。但他才剛剛沖出一步,就被後發而先至的江潮擋了回去。
陸生被江潮推出火房子後,又被喬崔挾住一臂,拖著去了院子一角躲避。倘若這兩只燕子認真一點的躲避天上不停墜落的火星,能避開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活著的人在獲救後,立即被京都府官兵送至一處軍方設防的醫館,進行治療,但惟獨將林杉送出了京都,在另一處地方療傷。
林杉被送出京都後,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里,太醫局居九醫譽位之一的葉正名即在皇帝親派的大內高手掩護下,先到達林杉治傷的地方,進行創口初步清理。
太醫局醫正嚴廣隨後也到達,這位醫界集大成者,消耗了極大心神,刮空了自己的藥箱。才算把林杉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可即便如此,受了這麼重的傷,極大的損害了人的元氣,不是那麼容易能養好的。臥床以昏迷為常態養了將近半個月,林杉總算是有了可以連續說話的力氣。但在養傷的大部分時間里,他還是容易陷入虛弱的昏迷之中,長久不醒。
可是按照他回京之初就定好的計劃,他不能再繼續留在京都,西陲有一些事情還等著他親自去布置。但是,以他現在的體力狀況。根本無法做到遠行西陲。最終他揀了個折中的辦法,先去北邊一個隱秘地養傷,並在養傷的同時。可以距離較近的監視西面一件正建設到緊要關頭的事情。
此次北行,借了燕家商隊的行程做掩護,同時也是要順路把陸生等人送回二組駐地。在出發之前,林杉要先從京都城郊回到內城,他有一件事需要親自與他那結義大哥王熾、也就是現在的南昭皇帝商量。
重傷未愈的林杉本該靜養。但他堅持按原計劃行事,一眾下屬只能照辦。
林杉在回到內城與皇帝商議完事後,準備隨燕家商隊出城,不料在半路上他又昏迷過去,把他此行帶著的隨從嚇得膽顫,連忙去請嚴廣來救人。
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在藥物的作用下,林杉蘇醒了片刻,他睜開眼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在問時辰,第二句話,則是叱令出城計劃繼續。下屬們沒辦法,只能照做。
還好燕家的人十分守諾,在城門口干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因為覺得等不及了就先走。于是在京城北大門處,就有了後頭那三輛旅車插隊到商隊中間的一幕。
搭了燕家商隊順風車的後來那三輛馬車。最後頭那一車上載的是昏睡中的江潮,中間那輛即是林杉所在,而打最前頭那輛車上,載的則是喬崔與陸生。
陸、喬二人身上的傷比起其他傷員都要輕一些,確切來說是沒有傷到本元,恢復起來,總體也顯得快上許多。養了將近半個月之後,兩人現在都已經恢復了一部分基礎的活動能力。
然而,燕鈺正準備待車夫掀開馬車門簾後,向車內的倆人關懷幾聲,他實在想象不到,車里的兩個人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就打了起來。
以他二人目前的身體狀況,要想你一拳過來我一掌過去的硬打一架是不可能的,但這不表示他們就可以小打小鬧。目前兩人只是略微恢復了一些行動能力,但動作過大,還是會存在拉裂傷口的危險。
當燕鈺的目光投向車內,他第一眼看見的,是頭上包著厚厚布帶的陸生面對車門口沉默坐著,一旁有一個郎中在給他背上一處燙傷處換藥。
在這兩人的身後坐著的是喬崔,他的兩條腿和一只手臂上,也都用類似陸生纏頭的布帶重重纏裹,布帶里頭則上有夾板,這使得喬崔的雙腿和一只手臂都顯得異常粗壯笨重。
可他都變成這樣了,還不知消停,正用他那唯一沒怎麼受傷的左手,拈著那郎中清理陸生傷口後扔在一旁竹甕里的紗布團,緩緩揚起,不帶什麼力氣的砸在陸生身上。
沾著血與膿的紗布團緩緩穿過馬車門,掉落在燕鈺足下。燕鈺看著車里的幾人,不禁愣了愣神。
車里的喬崔看見了站在車門處的燕鈺,也是一愣,然而坐在他前面,離燕鈺最近的陸生卻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有些滯緩。
那郎中看見了燕鈺,則是暫時停下手里的活,施禮稱了聲︰「燕少當家。」
燕鈺旋即還施以禮,溫言說道︰「醫師不必多禮,給傷者治療之事最為重要。」
那郎中聞言即微笑著點了點頭,他很認同燕鈺說的話。同時,見這位燕家未來的接班人如此平易近人,待人絲毫沒有富家子弟的桀驁,郎中的心里也頗感欣然。
車中的喬崔和陸生身上都有傷,而且還沒好利索,不方便行禮,方才燕鈺與那郎中打招呼時,這倆人以含著敬意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就算見禮了。
郎中束手後,繼續用棉簽子沾著藥膏,在陸生後背的燙傷處細細涂抹。
站在馬車門旁的燕鈺目光轉向喬崔,溫和說道︰「看你們精神尚好,我就放心了。這車外在下雨,空氣郁濁,未免侵染你們的傷處,我就不多打攪你們休息了。」
燕鈺話說得委婉,而車中的三人耳里听著這話,心里則都很明白他未言明的那一層意思。
所謂精神好,只是因為看見他們還有精神打鬧。更別提誰在打攪誰休息了,要不是燕鈺來詢視車中傷員的情況,沒準此時的喬崔已經把陸生惹怒了,兩人已真的打將起來。
眼見燕鈺將要離開,喬崔一陣欲言又止。他想問一問另外一車上林杉的情況,猶豫了一會兒後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禮貌的對燕鈺說道︰「多謝燕公子的關懷。」
燕鈺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轉身走開。與此同時,一旁的車夫也慢慢放下剛才掛起的簾子。
車內光線稍微一暗,但車里的郎中並沒有因為簾子遮光而將其掀開。
正如方才燕鈺說的那樣,陸生背上燙壞的那處皮膚,雖然面積和深度都沒有另外那兩車上的傷者嚴重,但也不能怠慢,最好不要被下雨天的濕風吹到,否則很可能對傷處不利。
車里的郎中精通醫理,心里對此自然明白得很。之前燕鈺沒有來時,他在車門口的光被布簾子擋到時,也一樣能給陸生涂藥,只是此時有少傾,視覺上還有些受光線明暗變化的影響罷了。
待眼楮適應了車內的光線,那郎中就繼續給陸生涂藥,並且加快了速度。
燙傷藥很快均勻涂好,並換了干淨的布帶封纏,郎中便拿著換下來被傷口血水污了的布帶,出了馬車,處理去了。
郎中剛一走,喬崔忽然用他那上了夾板的腿撞了一下陸生的尾椎骨,陸生坐在車里,後背離他的腿很近。而喬崔沒有像剛才那樣用紗布塊去砸,是因為那些布塊被離開馬車的郎中全都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