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要嚴格評價這手握傘中間的四個人臉上的神情,用悠閑來描述,算是有些勉強了。不過,要是將他們與一旁那些情緒忘我的人們比起來,這四人的情緒狀態,倒又恰好用這兩字形容了。
他們,並沒有參與到拋投「北夜星」的活動當中。當然,在活動剛一開始的時候,他們也象征性地做到了,把觀景台入場票券里附贈的那幾枚拋了出去。但他們不是像其他人那樣,飽含著希望與喜悅的全力一投,而是像扔垃圾那樣,隨手灑下。
在這後頭,為了助陣那艘掉隊的船艦,眾人自發折疊無名「北夜星」,進行無償助陣的活動,他們四人是再沒有熱情參與了。
倒是趁著稠密人群後方又出現了一條類同路徑的空隙,他們即刻一齊行動,從行列的右手邊換了位置,來到左手邊圍欄一角。
雖然他們所在的方位,仍是-無-錯-小-說-3W——com在以祭天台為中心而劃分出的右邊海岸,但與剛才不同,現在他們已經近乎可以用直視的目光,看見在鼓台上擂鼓的那個明黃身影了。
當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海岸對面那艘已經完全轉身,向東而去的艦船時,觀景台鐵柵欄一角,卻有四個著裝款式相近的人,倚著柵欄時不時朝側面鼓台上的那抹明黃身影看去。
海運大典到此算是結束了主要部分,在剩下的時間里,來到此地的民眾是想走,還是想繼續待在海邊散散步,都可任憑自己的心意而為。只不過在此之前,要先等皇帝出行的御輦儀仗隊先起駕離開走遠,觀景台外圍的軍戒才能撤散。
在御駕回宮的前一刻,祭天台上還需要一點時間做些準備工作,諸如清點人數、整理鼓台之類的事。在這個空閑間隙里。觀景台上眾人心頭余熱未消,立即以各種聲音放大到極限的嗓門,討論著剛才參禮的心情。
明明沒有憑空領到賞錢,又不是吃到了什麼山珍海味,得了什麼好處,大家擠在一起,身上衣裳、頭上發飾都有些歪斜了,卻個個如剛灌了一甕老參湯似的,額頭見汗,兩頰泛紅。瞳光灼灼,異常興奮。
沉浸在這樣的聲勢氛圍里,莫葉以及其她幾位年輕姑娘。自然最好是閉嘴聆听了。反正由她們那小嗓門說出來的話,還輪不上海風海浪的壓制,剛出牙縫就被四周而來的嘈雜聲音沖散了。
幾人聆听到的交談內容當中,最讓人覺得驚訝的,便是有幾個財主。為了抓緊時間折那吉祥物,一時手慌,竟把一摞銀票自懷里抽出來,當廢紙撕了,盡數扔下海去。
莫葉同行幾人正要因此听聞發笑,忽然又驚訝地發現。自己手里拿的傘,不知道從何時起,油紙傘衣都已剝離不見。唯剩下一把竹傘架。傘架折疊處,對傘衣的固定工藝會更顯結實一些,但此時就見那里也只是殘留了些薪屑。整把收束起的竹傘架,就像一根被啃光肉的棒骨。
幾女見狀,都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用多想。不難猜出,是什麼原因敗壞了手里的傘。
而她們環顧周圍。很快發現,手里的傘變成這個樣子的人,不止她們幾人,大部分人手里都只有單薄的竹傘架了。而地上則到處都是紙屑,還有少數被轉溜兒風打回岸上,又被踩扁的「北夜星」折紙。
將投向腳踩腳地面的目光收回,莫葉的視線微微上揚,忽然定住了。
她看見了倚身鐵柵欄一角的那四個拿傘的人,而讓莫葉只掃過一眼就定住目光的,是他們手中皆完好無損的黑傘。
而後,她才注意到這四人的著裝,有些眼熟,並漸漸記起,他們是剛開始排隊入場時,站在對面隊列里的人,葉諾諾還介紹過他們的著裝,推測他們來自武館。
但想到這里,莫葉不禁又疑惑起來。
憑他們入場時所站的隊列方位,入場後他們應該身處觀景台極右的位置才對,憑剛才觀景台上擁擠的情況,他們是怎麼擠過來的呢?
那四人所站的位置,之前海運大典剛剛開始時,莫葉也站過。後來她雖然與葉諾諾匯合,漸漸擠到人群中部,但離那處鐵柵欄一角並不遠,還是可以比較清晰地看見那邊的所有人、事、物。
祭天台右手邊的鼓台上,皇帝早已回了御輦,所以那四個執傘人站在那兒,也沒有再頻繁往鼓台上看,但亦沒有閑聊,而是有些漫不經心的一齊看向東方海面。
雲層稍淡了些,已有顯出金輝意的陽光刺破雲層投上海岸,將那四人的背影描出一道光邊,卻愈發體現得他們只是駐立于那兒,既不聊天,也沒什麼動作,似乎只是發呆般遠眺著那走遠了,變得只剩一抹白的船帆。
莫葉不知道那四人是有目的性的主動走到那邊。她更無法知曉這四個人懷揣的是什麼目的,即便給她幾個指引條件,她恐怕一時都無法想到那個方面。
而時間不待她繼續多想什麼,御駕儀仗隊的鑼鼓聲揚起了,觀景台上的所有人都自覺的向御輦行過的那條路伏地跪拜。
御駕回宮經過的路徑,有一段地勢低于兩旁的看台,所以莫葉雖然平著脖子跪著,但在視線範圍里,卻可以看見經過御輦的大概。
之前在海灘上不巧踫上皇家儀仗隊,她被兩個兵士押著跪在路邊,被迫將頭垂得極低,那時她還曾想過,皇帝的臉又該如何金貴,怎麼連讓人直面看一眼都還要擔個驚駕之罪?
那時,明明是皇家儀仗隊忽然到來,使她驚得手足無措好吧?
並且就在剛才,皇帝在眾目睽睽之下,于鼓台擊鼓,那時候,怎麼又沒人上前,說什麼大家都不準目視陛下之類的話語?
想起這些全是在今天一天時間中印入腦海里的各種片段,莫葉不禁撇了撇嘴,心里起了一股硬倔,偏偏就要看清皇帝的臉。不僅是他,據說今天皇帝的妻子、兒子、女兒都來了,她還要將他們也一個不落地掃視一遍。
當然,她不會將自己計劃的這個舉動直白地表現出來,那怕是很容易自討苦吃。她只是在發現那截低窪路徑對自己的視線範疇有利時,忽然起了個借地利滿足好奇心以及憤然心的想法。
皇家儀仗隊雖然旗幟鮮明華彩、冠蓋稠密簇擁,但如果細心點去觀察,還是可以從一掠而過的一個角度,看見幾輛車駕中端坐的皇族。
第一輛車駕中端坐的那個明黃人影,毫無懸念正是皇帝陛下。
在他的身邊,還坐有兩名女子,偏中間位置的那名女子,衣著色彩比較淡渺,但似自有一種靈氣內蘊,出塵月兌俗。外圍坐著的那名女子,則是裝扮得無比華貴。
華服女子在如霧的輕紗車簾間隔下,使外界的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詳細,只可見她的臉龐有著很柔美的輪廓。她高挽雲鬢,鳳釵展翼,流蘇以寶珠精致琢成,身上袍服以金色絲線繡了華美凰圖騰、肩頭霞披鋪著晶瑩珍珠……即便幕簾模糊了她的容顏,卻擋不住這些點綴在她身上的珍寶飾品折射出的光輝。
這名貴態女子,即是原本在今年要冊封為貴妃,卻因京都大員遭到圍殺之事,破壞了皇帝的心情和宮廷中的喜慶氣氛,使加冕儀式被推到明年進行的皇家四妃之首︰德妃。
其實,四妃子上頭還有個真正排首位的貴妃,但因為當今南昭皇帝陛下沒有封過貴妃,既然他即將晉德妃為貴妃,只是晉封大典因故稍微延後,因而她仍無疑以四妃子之封號,卻位立四妃子之首。
在皇帝與德妃的中間,坐著的那個頗有靈韻的韶華女子,則是皇帝長女。她雖然非皇後嫡出,但極受皇帝的疼愛,帝賜號晴鑾公主。另外她還在佛門掛了一個俗家弟子名,所以也有人連此俗名,稱她為歆竹公主。
歆竹公主亦不是此時坐在她身邊那位德妃的親生女兒,但德妃此時卻是十分親密的緊握著公主的手,仿佛一松手,就會把這位皇帝的掌上明珠弄丟了似的。
歆竹公主隱隱覺得手心有點濕意,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發汗,還是德妃娘娘的手在流汗。但她本性恬靜,因此在很多事情上,都容易陷入被動。看著德妃安寧而微笑著的側臉,歆竹公主想掙開自己被她緊緊握在手心的手,卻終是猶豫著作罷。
但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德妃的手不知為何,竟越握越緊,捏得她的手指骨頭都有些發疼。她終于忍不住,側目輕聲詢道︰「母妃,您怎麼了?」
如其他兩位皇子一樣,雖然他們都不是德妃親生的子女,但現在已經全部改口稱德妃為母後。
德妃在宮中宮人們之間留下的口碑,都是心性如其封號那般德仁寬厚。已經有不少宮人暗暗議論,德妃封後之路,將是其必能走到的榮譽目的地,而過程里需要的恐怕就只是時間這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