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489)、家人對目卻不識

作者 ︰ 掃雪尋硯

幫二哥將衣襟攏緊了些,王哲滿眼憂慮地道︰「二哥,對于葉家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望著數度陷入無盡沉思中的二哥,王哲已然感覺到,今天的二哥有些奇怪。而直到听見他剛才話語里直接提到了葉子青,王哲才真正極度憂心起來。

關于葉家的事,一直以來,王哲無論是在自己的觀念里,還是在父皇面前,都是主張先瞞著二哥,免得他費神傷身。

但卻沒料到,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並在今天,與葉家僅存的前輩族人有過一番對話後,他即深深陷入與葉家有關的繁瑣事務之中,已經有些困擾心神了。

靜靜目視王哲,沉默了片刻,王泓才開口,但不是要回復什麼,而是語氣極為平靜地問道︰「你呢?你真正知道多少?」

他的平靜臉色里,隱隱透出了一絲不正常。

以他此時(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說話的語氣,問出這一句話,似乎問題已不再需要回答,他只像是在說︰你一定也知道,並且未必會比我知道的少,所以你何必還要問我?

王泓恍了恍神。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因為一時心急,就在問出那一句話時,已經等于是在二哥面前,顯露出一絲自己有意隱瞞某事的態度。

王哲遲疑起來,王泓也沒有再說話,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輦車之中,一種安靜得讓人心里隱隱發毛的氛圍持續了許久。

听出車輪子壓在地上的聲音變化了,應該是快到內城了,王哲眉梢一動,仿佛從被凍住的境地里掙月兌出來,輕輕嘆息一聲,他溫言說道︰「二哥,這些都是上一輩人的事。而我們只要做好我們這一代人的本分,就行了。」

王泓的目光平平投來,仍是以很平靜的語氣問道︰「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麼?」

王哲怔住了。

雖然他對賢妃的感情,不如王泓深厚,但看王泓此時目中神色,顯然是比較期待得到他的否定。

但他沉默良久後,卻是心腸一硬,開口說道︰「對,我就是這麼想的。」

「好。」王泓有些牽強的彎了彎嘴角,「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听你的。」

听二哥口頭上答應得很好,王哲卻分明能感受到,他在說違心的話。但不論如何。先穩住他的心神,商議大事得等到回宮再說,王哲也就沒有再多想什麼,並且他還快速將話題轉移,讓二哥也不要隱隱總在心里琢磨這事。

看二哥剛才心神收緊的樣子。他也禁不住跟著緊張,此時回想一下,愈發覺得自己一直瞞著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王哲長舒一口氣,心神稍微松弛下來一些,卻冷不丁打了個噴嚏。立即就听見二哥的聲音遞來︰「三弟,你的衣服。」

王泓已經把剛才王哲披在他身上的袍服月兌了,遞了過來。

王哲則是擺了擺手。並不去接,只微笑著道︰「小小一個噴嚏,奈何不了我,倒是你,穿熱了的衣服。就別月兌下了。」

王泓猶豫著道︰「你還是把衣服穿回去吧。讓你陪我出來,已經是很麻煩了。要是你帶著病回去,我可就難辭其咎了。」

「陪你出來散散心,也是我這個當弟弟的應該做的事,而且你看,你一說要出來,連姐姐也跟著出來了,一家人在一起多熱鬧。」王哲在說著話的同時,取過王泓還過來的袍服,又給他披了回去,「宮里的日子也真是枯燥,海運大典都辦了幾年了,就沒人帶你出來看過一次。」

「以前是我主動不來的。」王泓淡淡笑著,「宮里的那些人,服侍得都很盡心,但如果我為了出來湊份熱鬧,就什麼都不顧,那即便是出些許差錯,他們也得因此受嚴懲,這樣可不太好。」

「你每次都會這麼說,但他們真有你說得那麼盡心?就前兩天那一碗湯,把你害成那樣。幸虧這些年你的身體漸漸養起來一些,要是擱在早些年,這麼鬧騰你少說得躺個十天半月,你卻還要為那個宮女求情……」話剛說到這兒,王哲又是一個打噴嚏沒忍住噴了出來。

不過,不等王泓再開口,就見王哲急忙擺手道︰「沒事、沒事……是這車里的酒味……廖世的藥,果然奇特。」

「我也覺著有些氣悶。」王泓如自言自語似的說了這句話,便偏頭撥開幕簾一角,對外面隨行的宮女吩咐道︰「把擋風簾子拉開一些,稍微透透氣。」

宮女即刻應諾,微舉手中雀頭杵,將擋風簾挪開一半。此時儀仗隊已經步入內城區域,有高立的城牆阻擋,海風也顯得弱了許多。但是輦車里密閉而溫暖的空間,剛剛被車外的微風侵入時,仍是令月兌去身外那件袍服的王哲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但他卻是沒太在意自己,而是在第一時間想到了王泓。擋風簾撩開半邊後,車內的光線頓時明亮了些,他這才仔細注意到,王泓的臉色有些不太正常。

王哲知道王泓總是習慣對旁人隱瞞自己身體不適的癥狀,所以在詢問他之前,王哲先是握了握他的手,旋即微訝道︰「你的手怎麼這麼冷?還有沒有哪出不舒服?別瞞著敷衍我。」

「我沒事……」習慣性的說出這三個字,王泓看著王哲既質疑又擔心的目光,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就是忽然覺得有點氣悶。也許是那藥力的作用,剛才葉叔叔用它給我推拿了一番,身體很快就暖和起來了。」

「我看你現在不像是覺著很暖和的樣子。」這話說罷,王哲只微微一頓,便又對車旁侍行的宮女說道︰「去請葉御醫過來。」

王泓目色一凝,待要叫住那宮女,已是來不及了。但那宮女轉身往隊伍後方走了還沒幾步,就與另一個從後頭往前面跑的宮女撞上,雙雙跌坐在地。

看到這一幕,王哲微微皺眉,肅容斥道︰「你。慌得什麼事?」

那個從隊伍後面往前面倉惶奔來的宮女急忙滾爬著站起身,顫著聲道︰「奴婢回稟三殿下,是葉御醫,葉大人行在隊伍後頭,不知怎的,竟墜馬了,奴婢倉促于將此事報予皇上,驚了殿下,罪……」

不等這宮女把後頭的一串套話說完,心中震驚的王泓一掌拍在輦車扶手上。打斷了她的話,「你把話說清楚,有武衛牽馬。怎麼還會出事?」

「奴婢不知……只知道……葉大人傷得有些嚴重,人已經昏迷了。」王哲的追問,語氣中自有一種壓迫意味,宮女絲毫不敢抬頭來看,聲音也愈發低了。「似乎……似乎是葉大人自己沒有坐穩。」

王泓聞言,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十分古怪,正要開口,忽然感覺衣服被人扯了一下。

他偏過頭來,就看見是王泓伸手拉著他,搖頭說道︰「三弟……」

王泓才說了兩個字。聲音猛地一頓,然後就抬袖堵著口鼻,悶聲嗆咳起來。

王哲听出了他的咳聲有些異樣。心里發緊,下意識里抓住了他堵在鼻下的袖管,稍微一挪,就看見了袖口那刺眼的一抹異色。

王泓竟然在咳血,並且他咳出來的血。顏色極深,形同那種郁積了許久的心血。

王哲的手不禁顫抖起來。心神也有些亂了,目色慌亂地道︰「二哥,你怎麼突然就成這個樣子了?不是……不是叫你不要再想那些事了麼?何苦傷害自己!」

王泓不停咳著,無法開口說話。

王哲揪著心,向一旁的宮女呼喝︰「去叫別的御醫!」

宮女倉惶著去了。

王泓強硬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又咳出一大口血水,但血的顏色比起初時,要淡了許多,並且在此之後,他竟自然而然的止住了咳意。

看著臉色蒼白,雖然沒有再咳,卻在急促喘息著的二哥,王哲心疼不已,揪起衣袖,準備幫他擦去沾在唇上的血沫,卻被他擋了回來。

王泓自行抬袖擦了擦嘴,喘著氣說道︰「我好多了。葉叔叔墜馬,不論如何,父皇肯定要過來了,你別讓他看見血跡。」

「你的意思是……」王哲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你仍然準備包容他,瞞著父皇?」

王泓似乎不太想說話,聞言只是搖了搖頭。

然而王哲卻是急了,追問道︰「為什麼?我不想忍了,你告訴我,剛才在車中,葉正名跟你說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有說。」王泓很快回答,聲音里透著些虛弱。

嚴格來說,葉正名真的什麼也沒有透露給王泓,但在此時,王哲顯然不太相信他這話,他望著呼吸有些不順的王泓,雖然沒有再開口追問,但眼中卻閃過一絲寒意。

王泓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這絲異色,強自鎮定浮亂的氣息,肅容說道︰「三弟,你剛才勸我不要與葉叔叔置氣,難道都是說的嘴面輕話?」

「我……」王哲滯住了聲。

儀仗隊的行速,忽然慢了下來,看樣子應該是那個宮女已經將葉正名墜馬的事稟告到皇帝那邊,並且陛下的確準備親自過來看一看。

畢竟,葉正名佔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絕非只是一名御醫那麼輕。

王泓也已有了些覺察,扯了扯衣袖,將沾染血跡的袖邊稍微往里側卷了些進去,攢緊在手心,然後又對王哲說道︰「請你听我一次。」

……

其實,有關葉正名忽然近同犯了瘋病的原因,二皇子王泓約模猜到了一部分。

長久以來,葉正名都在忍耐一件事。他不明白,為什麼皇帝還不給葉家翻案。葉家千余族人,目前還都是罪人身份,無法光明正大的得到祭拜,他只能在家里一個門小無窗的黑屋子里,默默給他們的亡靈燃一炷香。

——其實,對此同樣持有質疑態度的,還有一個人,即是林杉。然而因為身處位置不同,皇帝雖然對這兩人都很重視,但卻只把他暫時還不能給葉家翻案的原因與苦衷告訴了林杉,所以林杉也只是表達了一陣焦躁情緒後,便選擇了繼續忍耐與等待。

葉正名本來也可以再忍一段時間。雖然他已經快要忍到極限,那也不至于忽然在今天,毫無預兆的爆發情緒。

他的情緒被引爆,根本原因,實是因為他在祭天台上陪駕祭天時,看見了右下方觀景台里的那一抹青影。

死去的人,已經化作安靜的一把灰,在冰冷安靜的骨灰面前,葉正名尚能鎮定,但是在看見死去那麼多人之後幸存下來的年輕生命。他便忍不住浮躁起來,心弦撥亂,有些把持不住的。在試探二皇子的事情上,做出出格的行為。

而他的墜馬原因,卻不是因為他要以此逃避責任。他不畏懲罰,還有什麼懲罰可以及得上葉家族人死光的嚴重性?他真是如那宮女所言,自己沒有坐穩。才跌了下去。

在試探二皇子最終以失敗結局告終之後,他感覺異常頹喪,即便是儀仗隊離皇宮已經沒幾步路了,他也不想再陪著這一家子人繼續走了。

……

在葉正名墜馬事發時,他的女兒葉諾諾還與莫葉在一起,逗留在海岸觀景台上。

待皇家儀仗隊走遠了後。觀景台外圍的軍防自然也撤離開來。看著人潮外涌,葉諾諾一行人態度非常一致的認為,她們先等等再走也不遲。來的時候她們已經被擠慘了。沒理由回去的時候還要趕時間挨擠。

不過,莫葉反應遲鈍且毫無主張的跟著葉諾諾一行人呆立原地,主要還是因為她腦海里還記著剛才看到的那個畫面。

皇帝她看著眼熟,這並不奇怪,因為陛下親自擂鼓。是觀景台上許多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事。至于挨著皇帝坐著的那兩名女子,不難猜出那身著鳳袍霞披的女子。應該是位高貴妃子,而著裝淡素那位,莫葉看著有些許眼熟,剛剛沖葉諾諾打听了,正是她們原本準備帶出來,卻在半路上被一名皇子帶走了的公主。

乘坐在為首那輛輦車上的幾個或熟悉或陌生的人,莫葉都沒有太大興趣去了解,倒是後頭那輛輦車上的兩名年輕男子,讓莫葉禁不住凝起了目光。

但具體來說,讓她目不轉楮的,是坐在里側的那個男子,頗有幾分眼熟。奇怪的是,在從葉諾諾那兒求證了,後頭那輛車上坐的是兩位皇子以後,葉諾諾便不願就此事詳說什麼,這與她之前大方介紹當朝二皇子時的熱情勁兒反差很大。

葉諾諾自然決心繼續為王哲的身份保密。

而莫葉被他人欺瞞的,卻絕非只是一個三皇子的身份。

她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她跪在觀景台這偷偷一睹,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她期盼、思索、質疑了許久的家人。

雖然他們與她,勉強算是有短暫的目光對視,但于彼此間獲得的,卻是「視而不見」的結果。

……

幾乎是排在人群最末尾處離開觀景台時,莫葉又看見了那一行四個武館弟子。

這四個人,在剛才叩拜送行御駕回宮時,就與莫葉離得不太遠。不過,莫葉一行人選擇綴在大部隊的尾巴上,是不想挨擠,沒想到這幾個身手矯捷的習武之人,也會如此悠哉緩行。

然而,待莫葉一行人也離開了觀景台,她卻意外的發現,那四個人還逗留在觀景台上,憑欄眺望遠處。

原來他們實際上根本就沒想著立即走。

莫葉心里詫異了一聲,並未想太多,急步與葉諾諾一同返城。

海運大典主要儀式結束後,在大典的當天,觀景台是會全天開放的,海灘上的臨時攤位,大多數也會逗留個半天時間。

這麼多人,在這一天共聚海灘,也算是一種緣分,不必匆匆從內城擠出來,看兩個時辰的海運大典,然後又匆匆回去,弄得跟計點工時似的呆板。

雖然的確存在一部分人,是于百忙之中抽出一些寶貴時間,來這兒一趟,但大部分人還是抱著輕松娛樂的心情,懷揣閑碎銀子來的。飽了眼福,還需要在柔軟的沙灘上踩一圈,再一邊感受大海氣魄一邊吃喝一頓,之後再回去,也就不虛此行了。

不過,願意留下來游玩一會兒再返家的人,大多不會選擇繼續駐足于觀景台上,因為在此時的觀景台上,各種紙屑與廢棄物丟了一地,實在影響人們游玩的輕松心情。

但那幾個人卻只留在了那里。

天空忽然傳來一聲悶雷響,有一部分還未走遠的游人,錯誤的以為是祭天台上又在炸響那種春雷,不由得紛紛轉頭朝祭天台上看去。

葉諾諾一行人亦是如此。

但她們只看見,地勢偏低的觀景台上,那四個武館弟子也正看向祭天台,但他們似乎並非只是愕然投目,而是心里存著事,有意而為。四人當中,有人正指著空蕩蕩的祭天台,與其他三人說著什麼。

莫葉一行四人看見這一幕,其中三人都是持著旁觀者的態度,唯有小丫一人,望著那邊好奇問道︰「他們在討論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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