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538)、燕來意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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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他發冠上那枚青玉的貴重奪目,或許是因為他那一身斂光連華的絳青團錦,或許是他自然藏于眉宇間的那種泰然與信心,令他只是安靜站在那里,哪怕一言不發,他整個人也自然而然煥發出一種與身邊之人截然不同的氣場。

但他隨那麻衣年輕人一齊來到東風樓,似乎一直只是在做陪襯、看客,只是他這個陪襯實在太過顯眼,倒反襯得此時唱主場的那個麻衣年輕人寒酸了點。

這樣的一種似乎顛倒了的主次關系,隱約也透露出了一種不太尋常的氛圍。

所以,當莫葉听見阮洛那忽然出聲的詫異話語時,她心里也倏地生疑,忍不住道︰「燕家……也做‘高利銀’?」

‘高利銀’即是以財來財的生意,本金放出,收回時除了回本,還能賺取高額度利息。不過這種生意要做大不易,因為會牽涉許多糾紛。[無_錯]小說M.WCXiaOsHUo.COm

尋常人哪會借‘高利銀’,只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博一把。而如果借債的人連他的親系朋友都無力再打通,那他所謂的走投無路可能真的已成不歸路。

作為東主,白銀一旦放出去,可能就跟一盆水潑出去了一樣,收不回來了。除非有那地毯式的勢力、刮皮一般的手段……燕家看起來應該有這本事,然而燕家把家業做得這麼大,是他們家經商之本色,卻不是為了方便做‘高利銀’的生意。

更何況憑現在燕家的家底之厚,家族產業之穩固,完全可以不屑于做那種偏門生意。

只是听那姓易的麻衣年輕人最初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又仿佛是‘借’了燕家的什麼東西,但他此時還無力償還,只有一博的勇氣,頗有一種成則飛黃騰達。敗則墜落崖底的意頭。

但這麻衣年輕人如果真是借了燕家的什麼東西,似乎他‘借債’的目的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為了東風樓里一個名叫謝漣漪的女人。

債台高築,只為一個女人?這事細細一想,不禁讓人暗呼瘋狂。雖然東風樓里的女子都想下半輩子能有一個好歸宿,但絕對不是要嫁這樣一個夫郎,因為這樣得享的財富家業,全都是外表漂亮卻沒有實質的泡沫。

東風樓里的生活,入眼皆是奢華,但樓中女子們如果真要離開這里。嫁作人婦,首要的條件可能只是求一個心寧身安。

剛才對那麻衣年輕人宣誓一樣的言語,五娘謝漣漪卻拂袖而走、摔門避見的原因。可能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吧?

而如果那麻衣年輕人就準備了這樣的條件,即想來接親,東風樓里的眾女子恐怕也是難以放手的。

面對莫葉質疑地一問,阮洛沉思良久,最後輕聲說道︰「未必是銀子的事。可能……這位姓易的年輕人,會成為下一個我。」

「什麼?」莫葉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阮洛慢慢說道︰「人情大過債,今天燕鈺幫了他一把,此後他可能就要一直為燕家效勞了。如果真是這樣,你的謝五姨嫁給他,也算是能坐享富貴。」

莫葉朝樓下大廳看了一眼。就見小高台上的兩張桌案上,已經有燕家僕從分別擺上一把算盤。看見這一幕,莫葉隱約明白過來。輕聲說道︰「你說的效勞之事,是指進燕家計算組?」

阮洛點點頭,緩言解釋了一句︰「燕家給計算組組員的待遇,是所有雇員當中最豐厚的,‘年三薪’是他們家獨創。做一年的事,能獲得三年的薪資。以那易氏年輕人現在的年紀。進入燕家計算組任職至四十歲允退,亦不過是辛苦一、二十年,下半輩子卻不用愁生計了。」」

莫葉臉上流露出訝異神情,這種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說。

不過,燕家被商界中人津津樂道的計算組,只駐地于小梁國燕家總商會,獨此一家,其它分會都未有設立。

從距離上而言,駐地遠離南昭京都千余里的燕家計算組,即便能有一些資料外流,跨越這麼遠的距離越國境傳入京都,能留下的自然會被削弱許多。莫葉不參與商事,要想了解這些,就更難了。

阮洛思索了片刻後又一臉困惑地道︰「只是不知那年輕人說的‘三番定勝負’是什麼意思。」

莫葉遲疑著道︰「難道是珠算比賽?你曾說過,以前在小梁國商學院,定期都會有這樣的賽事,是為考核學生的指法和計算能力,與咱們國朝書院的文科筆試那種固定考驗模式不一樣。」

樓廳里,又有燕家僕從將之前那一摞賬冊分成了兩垛,分別擱置在兩張桌案上,

掃了一眼那兩垛賬冊,阮洛收回目光,想了想後道︰「很像。燕鈺在做賬方面的經驗豐富,作為這場競賽的主審,他很合適。只是……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出面主持,對這場賽事的我方而言,似乎不太公平。」

莫葉默默琢磨了一番,也很認同阮洛的話,不禁有些著急起來。

雖然一樓大廳中擺開的是比賽陣勢,但這與阮洛早些時提到過的學院競賽,在性質上實是有差異的。

學院競賽的主辦方為學院本身,雖然學員之間也會因這賽事而爭一爭名次,可是追究根底,賽事本身實是抱著考核學生的目的,學院主審方的眼光,相對會比較公平。

但現在設置在東風樓內的賽場,很可能是奪人的意義大過考核的意義,而作為支援奪人一方的燕家,燕鈺若為主審,很可能要偏私。

看到莫葉臉上現出焦急情緒,阮洛忽然微微一笑,說道︰「剛才我跟你提到的‘仇嫁’民俗,你還記得麼?無論是‘仇’還是‘奪’,很可能只是為了一種氣氛,當不得真。如果謝五姨與那姓易的年輕人是心心相印,這場賽事,也謝是一種另類的接親游戲。不過,倒是很符合我們這行人的脾氣。」

莫葉思忖著道︰「可是,他們不提前打招呼就擺開這規則,似乎有些欺負人。那姓易的是燕家帶來的,珠算指法肯定不低,可我們這方,就只有一個石乙……」

她的話說到這里,忽然止聲了,目光落在阮洛身上,凝了凝神。

此時她的目光,明顯是含著求取之意的。阮洛對上這樣一雙眸子,不禁一怔,遲疑道︰「你……我只是一個外人。」

莫葉立即說道︰「此事關系到謝五姨下半輩子的歸宿,你不能出手幫一把麼?你是我的義兄,也當石乙是朋友,怎能全然以一個外人自居呢?」

「我們先冷靜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想怎麼玩,好麼?」阮洛臉上現出一絲為難神情,下意識伸手揉了揉額角,「關鍵是,不知道你的五姨心里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燕鈺今天來這兒一趟,是不是還擔著別的事。」

莫葉見阮洛又開始犯頭疼,頓時將心中焦急的事甩去一旁,她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緩言說道︰「又不舒服了麼?是我心急了,忘了你今天本該是待在家休息的。」

「一點頭疼,算不得什麼事。」阮洛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他接著道︰「若要我為此事出力,不是不行,只是我總覺得燕鈺的到來,有些蹊蹺意,我不想出錯了力。」

其實阮洛質疑的地方,莫葉也已有了些察覺。今天燕鈺作為後盾、陪襯,支持那姓易的年輕人來接親,應該是排場很大的事,但他卻沒帶來半車聘禮。且似乎也沒有之前那綢緞商人胡尋接親時的誠意,不見任何能擺在明面上的官方批文。

難道接親只是她和阮洛妄下地猜測?這個覺悟此時浮現于腦海中,實在令人惶恐。

「燕鈺的做事風格,是極少做虧本買賣的。」沉思片刻後的阮洛徐徐開口分析,「他每天那麼忙碌,不像是能抽時間給一個寒門學子辦親事的人,除非……燕鈺此番來意,在我看來,恐怕對那年輕人來說,是劃出了一條有些殘酷的道路。」

莫葉微訝失聲︰「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我不想幫你,也正是考慮這一點。」阮洛嘆了口氣,「燕鈺親自來這一趟,怕是懷揣考驗那個年輕人的心思居多。這樣一來,如果我出面將那年輕人擊敗,便可能相當于在他未來的東主面前,削他面子。沒準……這門親事因此真的分了,燕家也會改變了收編那年輕人進入計算組的決定。」

的確,這一行人此番到來,接親的態勢還不太明朗,沒有聘禮、儀仗、官方批文,可能真只是一個未落實的幌子。

經阮洛把他心里的疑慮展開來說,莫葉也已意識到此事當中蘊藏的某種可怕意義。可能毀掉那個年輕人的前程?還是可能毀掉謝漣漪下半生的幸福?站在這樣的路口,迎戰與避戰都是兩難。

也許此事抉擇的關鍵點,還在于謝漣漪自己。

如果她與那姓易的年輕人真是心心相印,那麼這場競賽即便故意‘放水’,至少不會再傷到雙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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