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565)、吹

作者 ︰ 掃雪尋硯

電腦……明天才有時間修……又在網吧……——

阮洛早在六年前幫金老板清理賬目時,就創下了「金算盤」的名頭。而在三年前,自外郡養病歸來的他在接下了舅父的遺產之後,很快再次與金老板聯手。雖然這一回,他對于金老板來說,不再是雇佣關系,但這並不影響兩家商會的合作。

宋家產業在阮洛的掌握下,盈利十分穩定,這也使他早些年創下的那個名頭,有了一份令人慎于小覷的厚度。

帝京湖陽如今稱得上是南昭第二大商都,因為商事興盛,商界俊杰的名聲也影響參與到了城中居民日常生活里的聊資之中。阮洛之名,更是避不開這一節,而他的年輕,獨身又多金,更是讓不少京都閨秀忍不住討論,私底下惦記。

離阮洛辦即冠禮的日子不遠了,在此之前,金老板就有好幾次表露出要親自做媒,給他介(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紹幾位淑女佳人的意思,但都被阮洛婉言推拒了。

後來不知道葉諾諾從哪兒打听到的這消息,找了一個金老板在場的機會,親自上陣表演了一出好戲。說及那事,葉諾諾也真夠膽大的,偏偏阮洛也沒有推拒她。金老板在旁避無可避的看著那一幕,總算是完完全全打消了給阮洛說媒的事了。

也許這事兒就是從金老板那里流走出去的,但這件事無論是對京都名門閨秀,還是對京都商界。都是充滿了刺激力的,這得拂了多少人的惦記啊!不過若有人真正冷靜下來,站在阮洛的利益角度考慮一下,應該是能贊同阮洛與葉諾諾這一對的。至少。在這件事還只是稍露頭角時,金老板已經這麼想了。而這事是否會定下來,或許正是要等到阮洛即冠那一天,才會揭曉答案。

在真正的答案公布之前,流言總是走得最快,而對于這年紀相差將近九歲的一對。普通民眾的議論觀點,居然大部分也是偏向支持的。對于這一現象,「一葉居」的聲望作為後盾,功勞不小。

至少曾經受益于這處醫館,以及現在正受益于此醫館的人,對葉家都是心懷一份感激的,而他們對葉諾諾這位年紀輕輕,卻能一力主持醫館事務的姑娘也是由衷佩服。這樣的女子,行為大膽一點也屬正常。重要的是,她的本心是良善的。不知有多少人身體抱恙,都是得到了她的治療而康復,這治療過程中的點點滴滴,最是能印刻人心。

對于病人而言,治療的及時性,在某種層面上。可能要比治療手法本身更具意義。小病拖大了,醫治起來費時傷人又損財。而葉諾諾在救人的態度上,積極心與誠心絕對無庸置疑,非常好的繼承了她那越來越懶的名醫父親的醫德。

可是醫女在這個時代,始終算是個另類,而對于女子來說,最大的幸福莫過于嫁個好夫婿,對于受益過「一葉居」的人來說,祈願救治過他們的那位醫女嫁個好男兒,這也算是本能使然。

民眾言論在這一問題上。大部分口頭所指奔向了阮洛,也不算是空穴來風,畢竟「一葉居」那位近年來越來越貪玩的名醫,醫女的父親,唯獨在對鑽研料理阮洛身體之法的事情上。格外上心,這說明了什麼?而到了金老板那邊的消息傳出,這一事態趨勢就更明顯了。

盡管這事一旦定下,會傷了不少人的心,但如果要就此事來一場口水爭奪戰,絕對還是葉家穩操勝券啊。

民意如此,葉諾諾自然也是能感受到一些的,事實上這個念頭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萌生于心底了,只是一直以來都被她很好的藏在心里。三年前,她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為何依靠在他懷里的那種感覺,是那麼的安然,又有些奇怪。她用三年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終于得出一個讓她自己都為之心跳加速的答案。

但葉諾諾沒有退避這個答案,並決定了,必須抓緊這個男人。還好他是沉靜的性子,一直以來也沒有「拈花惹草」的動作,而在他的身邊,還有她的好姐姐幫忙盯著,葉諾諾相信,再等自己成長幾年,真正有了誘夫的資本,她再正式登場,還怕擄不走他的心?

只是在這之前,她一定要萬分小心,不能讓她認定了的男人被別的女子誘走了。牆外紅杏千千萬,她還只是牆內的一朵小花苞,若說她完全不擔心,那絕對是假裝的態度。所以,當她听說阮洛居然去了東風樓,她的心頓時生了亂意。

東風樓里的那群女子,可就不止是紅杏可比了,那可是個個都有蝕心之能啊。

所以,當葉諾諾被東風樓幾名看門人堵在門外不讓進,她焦慮了、憤怒了,想著京都民意對她與阮洛在一起的支持,她心里少了許多顧慮,踢門硬闖不行,她便直接大喊出聲了。

反正若叫京都居民听去了,也不打緊,估計還會有人因此事而指責阮洛花心呢!

但當葉諾諾進入了東風樓,看清了里面坐著的人,以及那嚴整的布置擺設,她頓時懵了。

怎麼有這麼多陌生人?!

在葉諾諾邁入東風樓第一步時,樓廳內所有的人也正一齊朝她看來。原本憑她的個性,應該不會太在意這種被眾人圍觀的感覺,只是在這圍觀她的群體里,有著太多陌生的角色——她感覺到的陌生,與臉孔輪廓關系不大。

東風樓里,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早知道是這樣,剛才自己就不應該在樓外那麼喊……

葉諾諾開始後悔了,不知道自己的冒失,會不會在阮洛的客人面前削了他的面子?她早該想到的。生意人談生意,來這種歡場只是為了求一個氣氛,為什麼自己就那麼沖動呢……

一念至此,葉諾諾下意識仰起頭。卻見阮洛也正看向她。他的目光,一如平時那樣平靜而略帶溫和之意。

覺察到葉諾諾眼神里的那絲慌亂,阮洛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不用拘謹,今日來客,都是我的舊交。只不過我也是很久沒有與這些朋友聚面,所以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得知這些陌生人都是阮洛的故交,葉諾諾心下稍安,卻又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兒聚會呢?老朋友不應該是請回家去好好招待的麼?」

阮洛聞言,不禁眉心一跳。他是絲毫沒有這個打算的,只是現在葉諾諾無意開口說了這麼一句,那他似乎就不能再裝作不知不見了。

只是……他原本只想盡快了了場間之事,趕緊走人,現在這事態的變化,也太超出他的考慮範圍了。

正當阮洛覺得無策時。葉諾諾忽然打了一個大噴嚏,阮洛心里纏著的那份憂慮頓時也被擊散,他的注意力移到了她身上,握起她的手,他的眉頭微蹙︰「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剛才我就說了,這身衣服不適合你。京都容易起風的天。你這麼隨意穿著,著涼了怎麼辦?」

阮洛這責備的話語,葉諾諾听入耳中,卻只是覺得一陣暖心,起不得絲毫焦煩,她只是低眉含笑,心中暗道︰原來他剛才說「衣服不適合」是這個意思。

……

……

茶館老板的思考方向,漸漸陷入一個滿是恐怖的泥沼里,他只覺得拿著抹布不停擦著茶碗的手,漸漸有些發麻。後背明明感覺涼颼颼的,手心卻汗濕了一大片。

直到……那個年輕人又沖茶鋪伙計點了一碟炸蠶豆,一盤南瓜餅,茶館老板的心神忽然又稍微安定了些。

雖然那年輕人仍然安靜端坐著,兩份佐茶小食上桌。只見那三個少年在吃,但茶館老板卻觀之恍然。

說到底,這四個人里頭,有三個都還是半大孩子,會不會是自己多慮了?這四個人里頭,除了那年輕人目光不善,可能是他性格如此吧?但那三個少年,都生得一副好面相,除了有些懼怕那年輕人的臉色,其它時候,就跟尋常孩子沒什麼兩樣。

或許這真是什麼武館里的弟子。

京都內城早在十年前就擴大了兩倍,再經過近幾年的不斷建設,內城的居住人口和商戶繁華程度,已經比以前豐富許多,每天都有新增的商鋪。武館雖然是個特例,但也是官方承認的存在。或許這幾個人所在的武館,才剛剛掛牌收弟子,他們還沒怎麼融入帝京這個大環境,自家茶樓沒見過他們,也屬正常吧?

不知不覺竟把他們跟那些凶狠的亡命徒聯系在一起,真實有些對不起人啊,還好沒有把這意思表露出來。茶館老板想到這里,暗暗舒了口氣,手上擦碗的動作,也稍微緩和下來一些。

茶館老板卻不知道,自己剛才那番由猜疑到緊張的推敲思索,其實有一大半都是正確的,只是想錯了關鍵的一點——這四個人今天這趟外出,並沒有接殺人的任務。

否則,茶館老板剛才還在心中搖擺不定的殺人砸店的設想,很可能要全部實現,並且此地不在京都內城,相對而言,對鐵器的管控令,遵守起來也沒辦法做到那麼規範,到時候刀光劍影、暗器橫飛,那對于茶鋪來說,可就不是毀一頂棚子那麼簡單的事了。

而茶鋪老板擦茶碗的舉動,其實絲毫沒有逃過那年輕人,也就是那四個少年殺手派內的長者伏劍師叔地注意。

如果不是感覺這茶鋪老板不會絲毫功夫,那只碗在他手里雖然轉得極快,但他拿著抹布的手實際上在有些失穩的顫抖,伏劍師叔沒準今天真要破例收一條命——倘若茶館老板是什麼隱世豪強,看出了他們的身份,試圖遣人報官的話。

伏劍師叔殺過人,雖然沒有旁人可以作證,但如果他被帶去官府,一查底細,也不難推敲,因為他的身世背景全是迷沼一片。而他今天帶的這三個少年,是派內培養出的新一代殺手。這一行四人要是被官府盯上,對自己而言,還真是挺麻煩。

好在茶館老板沒有再繼續偷偷看著他們琢磨小心思,伏劍師叔也可收了心神。嘴角流露出一絲不屑,想到對方手里擦碗的那條發霉的抹布,他是絲毫不想再動眼前那幾只茶碗里的飲食了。

雨中靜坐空等船,四人憑桌寥無語,是他們的身份造就了他們此時的狀態。等得是什麼船,自然是不能多言的。除此以外,他們只要一開口,必定容易提到行內的事兒,所以還是免了吧!在點了茶水後,又點了兩份佐食,已經是伏劍師叔能因為模仿尋常人而做出的最反常他性格的事了。

桌上的兩碟佐茶小食漸漸只剩一半,碗里余下的茶湯也已沒了熱氣,茶鋪周圍的其它商鋪在剛開始下雨時,就在陸續收攤離開,此時四周已呈現大片空曠沙灘。比起早間來這兒時,顯得荒涼許多。

茶館老板又有些隱隱著急起來,大片的海岸銀灘上,如果只剩他這一家鋪子,未免有些奇怪。最重要的還是,海邊也已經沒什麼游人了。沒生意可做,還不如趕緊回去,招呼內城店子里的生意才為重要。

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對鋪子里那四個茶客開口,要委婉的遣走他們麼?可他們身上始終還透露著些許古怪,這里又屬于外郊,在這樣的環境里踫上這樣的人,茶館老板心里始終存了份戒心。

也許他們很快也就會自己走了吧?

正當茶館老板猶豫著,卻見這四人不但沒走,不遠處,還有四個人腳步倉促的跑過來了。茶館老板定楮一看。就看清了那是四個相貌大致算是柔美的年輕女子——哦不,里頭有一個,似乎只是跟班小廝。

茶館老板之所以評價她們的相貌只大致算是柔美,是因為這四個人此時的精神狀態有些狼狽。她們渾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澆透,濕答答貼在身上。頭發也是亂蓬蓬的。那小姑娘年歲弱,身體還是孩童也便無妨,有兩個姑娘則是身軀剛剛長開的樣子,被這樣一層濕衣服貼著,精準的顯露出微微萌發的身形,是很容易讓人想偏的。

這四人倉促跑進後,也未多想,就鑽進了海邊僅剩的茶棚里。帆布棚子用樹油制作過,隔水效果很好,頭頂上嘩啦直下的雨水「暫停」了,這躲雨的四人才算稍微松了口氣,目光環顧一周,正好與另外一桌上的四人對了一下目光,雙方不禁都愣了一下。

這四個跑回海灘的人,正是葉諾諾與莫葉一行,她們沒料到還有機會踫見在觀景台上私底下評價過的那幾個少年。

伏劍師叔這邊的幾人也是覺著有些意外,因為他們也曾用戲謔的口吻評價過眼前這幾個姑娘。

只是他們輕佻的態度,到了後來,隱隱已發生了一些改變。

之前在莫葉一行幾人將要離開觀景台時,四個殺手里的少年小孫就曾敏感的質疑過她們,只因為在排隊的時候,他們的伏劍師叔發現有一個高手接近過四個女孩子中的一人。在大典結束後,他們幾人還就此事進行過快速的商議,最後以伏劍師叔判斷她們不會武功,而暫時忽略了這個細節。

可沒想到,現在她們居然又回來了。

海運大典結束之後,天忽然下起大雨,大部分游人面對這種情況,都會選擇快些回城,可這四個人卻選擇了反方向……這樣不尋常的舉動,讓茶棚下的四個實際身份為殺手的人又想起之前的疑慮,剛才慢悠悠喝茶的舉動愈發慢了。

這四個殺手此時也並非是殺氣盛起,但質疑與警惕的心境,顯然是已經漲高了一番。

但一旁的四個姑娘卻沒有他們戒備得那麼多,剛一入茶棚,四人大喘一口氣,熱茶點心叫上桌,很快就聊開了,但多是有關天氣的牢騷話。

不過,她們的無意之舉,倒讓旁邊桌上的四個人漸漸又放下了些戒備。從這幾個姑娘的對話中,他們了解到,原來她們也是準備回城避雨,但無奈腳程太慢,讓大雨搶了先,她們還沒跑幾步,便被逼退回來。

急急灌下一碗燙熱茶湯,葉諾諾長出一口氣。仿佛身上濕衣帶來的寒意被熱茶湯抵走了些,人也稍感舒服了。

但她是醫師之女,掌握了一些醫治常識的同時,也會了解一些放病措施。像她們現在這樣渾身濕透的情況。如果不快點換去濕透的衣服,恐怕今天回去後難逃一場病。

可是鄰座的四個人,又讓葉諾諾犯難起來。

當著男子的面月兌下衣服來烤干,即便是特殊環境下的迫不得已,還是會讓人感覺尷尬的吧?

思緒掙扎了片刻,葉諾諾只能選了個折中法子。沖茶鋪老板買了一盆炭火。

茶鋪本來做的是賣茶水的生意,但今天因為大雨地困擾,能招呼到的客人驟減,所以儲備的木炭也有了余留,看著幾個姑娘狼狽又可憐的樣子,茶鋪老板索性將剩余的木炭拿了大半出來,燃了熱烘烘一大盆。

索性無事,幾個茶鋪活計也靠了過來,與幾個姑娘一起圍著炭火閑聊。大家都來自京都,即便其中有一兩個外地人。那也因為常住在京都,給茶鋪老板打工,熟絡了內城的環境,聊起來話題也多。

另外一桌上那幾個少言寡語的茶客則仍舊安坐桌邊,仍然極少說話,也絲毫沒有過來湊熱鬧的意思。

摞起兩張桌子。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茶鋪老板與伙計們一起圍坐在炭火盆旁,聊了一小會兒,才知道大家其實都是見過面的,只是並不特別熟悉。不過在這因為大雨瓢潑而變得有些荒涼的海邊,能遇著有過一面之緣的同城中人,也還是挺讓人覺著心底暖和的。

漸漸的,他也就忘了心頭的那份因一旁桌上那四人而生的憂愁了。

聊了一會兒有關航船的事,得知剛才海運大典快開時,這茶鋪的老板舍了自己去觀賞的機會,親自守鋪。倒讓鋪子里的伙計出去玩兒,葉諾諾不禁感嘆出聲,心生佩服。

然而當她正要放開防備,自報家門,要與這茶鋪老板暢聊時。冷不丁打了個打噴嚏,直把火盆里的炭火都噴飛了一縷火花。

茶鋪老板心神一緊,目光緊盯那火花,見它沒飄出多遠就自行熄滅了,他才算松了口氣。目光回轉,就看見眼前的小姑娘揉著鼻涕連連道歉,他擺手一笑,只道無妨。

坐在葉諾諾身邊的小玉卻是犯愁起來,擔憂說道︰「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里不會停了,我們就一直待在這兒麼?」

葉諾諾不難猜到小玉真正擔憂的是什麼,她揉著鼻子聲音微澀地道︰「不要緊,有個地方遮一下雨,總比直接去淋要好點。大不了回去焐幾天熱汗,有我爹在,還能生什麼大病?」

一旁的小丫直言快語,撇嘴道︰「老爺雖然醫術厲害,但病生在我們自己身上,難受的還是自己。唔……如果從一開始,我們就留步在這兒,那樣干等,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穿著濕衣服等得難受。」

葉諾諾聞言,下意識里又想敲小丫一記,卻冷不丁又打了個噴嚏,不過這一次,她及時的拿袖子擋了一下。

坐在她對面的茶鋪老板從丫鬟的話中隱約听出了些信息。微笑打頭,隨後他緩言說道︰「這位小姐,如果你不嫌棄我的鋪子油味重,待鋪子里最後一趟生意做完,等會兒收了鋪子,你們坐我們的馬車,我送你們回去。」

面對茶鋪老板的主動邀請,丫鬟小玉卻目露一絲猶豫,在葉諾諾開口之前,她問了一句︰「大小姐,你說等會兒會有人來接我們麼?」

「肯定會有,但是不能確定他們什麼時候來,恐怕他們也想不到我們的傘會變成這個樣子。」葉諾諾思索了片刻,接著說道︰「如果家里人遲遲不來,我們只能麻煩茶鋪的這位伯伯了。」

茶鋪老板笑盈盈的沒再說話,但葉諾諾的話讓他忽然又想到,這誰家閨秀,出門怎麼只帶了這麼幾個人?然而他念頭一轉,很快腦中又通達了,或許這孩子是偷跑出來的,否則以她這個年紀,她家里的人未必會同意她來湊這個熱鬧。

這時,圍坐炭盆旁的幾個伙計里,有一個人對茶鋪老板提議道︰「老板,今天帶來的桌布里,還有幾張沒用過的。不如分給這幾位小姐裹著御寒吧?要是真生病了,可怪難受了。」

這茶鋪老板,既然肯為了讓伙計去看商艦,自己獨自守在鋪子里。看來自然是好說話的人。

果然就見他只是猶豫了片刻,當即點頭同意了。

那伙計起身去了煮茶台面後頭,翻開了一只大箱子。火盆這邊,葉諾諾先是心中一喜,連聲感激,但很快她又犯愁起來。還是因為一旁桌邊的那幾個——男子。

莫葉注意到葉諾諾眼神閃爍的方向,只大約猜到了她犯愁的原因,但在詳盡處卻是失了準頭。

當即她就站起身來,月兌下了自己穿在外頭的那身青衣,只著了里頭那套素色中衣。然後她就將濕漉漉的青衣橫著在火盆上方抖開,距了一小段距離,青衣上頭,很快蒸騰起熱氣來。

莫葉望著坐在火盆旁,一臉驚愕神情的葉諾諾,只是略顯灑然地道︰「我們幾人當中。你的風寒癥狀最明顯,要換掉打濕的衣服,里面那套也不能穿了,就穿我的衣服好了。」

葉諾諾怔怔地道︰「那你怎麼辦?」

莫葉微微一笑︰「不用顧我。」

莫葉想到自己現在是少年小子的裝扮,那便以騙為騙,身外偽裝得足夠以假亂真。至于精神層面的偽裝,她曾經混跡書院的那幾年時光里,能夠借鑒到的經驗那是何其多。

但她可能料不到,此時的葉諾諾竟然因為她的偽裝,心下微生羞赧。

兩旁的丫鬟倒是除了驚訝,其他的感想不太多,因為莫葉施好的對象,不是她們。

很快,莫葉手里抖開的那件青布衣裳上的熱氣漸漸淡了,那是因為衣服已經大致快烤干了。而此時她自己身上那套素色中衣倒是開始騰騰冒熱氣,這是在個人體溫以及外圍炭火的雙重熱力作用下,發生的反應。

白衣白氣,漸漸竟讓莫葉的形象,變得有些光化起來。只是她自己尚還未覺。

但一旁的桌上那幾人,已經下意識將目光偏了過來,除了因為莫葉此時的這種形象,還因為在他們的記憶里,還沒有忘記,之前在排隊入場時,曾經有一個高手帶著這少年離隊的事情經過。

莫葉並不知道這些,本來她也沒什麼機會與隔壁桌上的人接觸,但也許是天意的指示,于大雨之中,忽然掃來一陣風。

這風,沒有吹翻茶棚,也沒有吹落莫葉手中的衣服,甚至連茶碗中茶湯上絲絲縷縷的熱氣,都未因為這風而彎曲多少。

但是,莫葉束發的那根發帶,卻隨著風飄了起來。

或許這不能怪是風惹得禍。在經過人潮擁擠,以及躲雨的狂奔之後,那發帶本來就快掉落了。只是因為後來頭發被雨水打濕,發帶也跟著濕粘在頭發上,暫時還能掛在頭上。這會兒在火盆前烤了一陣子火,幾人都是頭發最先干燥,莫葉那頭蓬松微卷的長發,頓時顯了原來的模樣,終于「擠」掉了那根本來已經沒了什麼束縛力的發帶。

干燥而蓬松的頭發,有幾縷自額頭垂落,在眼前晃了晃,莫葉心中微慌,感覺自己的偽裝似乎要露餡。

但她很快又鎮定下來,暗道︰披頭散發,並非只會是女子的裝扮,雖然以自己現在的年紀面貌,還裝扮不出那些文人才俊瀟灑肆意時的風度,但這並不能否認,男子裝扮中不可以散發示人。

只說師父,就曾有不束冠的時候,還是在書院里,就是臨到了要到堂講課的時候,才拿了根帶子隨便把一頭墨發束了,卻在課後,引得好幾個少年同席模仿。

想到這里,莫葉心中又多了幾分底氣,心神鎮定,將差不多已經烤干的青衣遞到葉諾諾手中,然後轉身去尋那發帶。

很不湊巧,那根也是天青色的帶子,飄到了隔壁桌邊,一個少年的腳下。

如果不是他的腳正擱在那里,卡住了發帶,待它飄出茶棚,莫葉可能需要冒雨跑出去,才能將它撿回來。

但是,當拾步準備走過去的莫葉對上那少年的眼眸,她不禁遲疑起來。

這個少年的目光,與書院里那些同堂同師的少年學子截然不同。

雖然他的目光不含一絲縷的情緒,但也不能說就是冷漠。那只是一種平靜的感覺,平靜到……目空一切。

他仿佛沒有看見腳下的那根帶子。

但他的目光,又的確是往自己這邊看來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呢?

莫葉不知道那腳下輕壓著她的發帶的少年,那種眼神里代表著什麼意思。坐在火盆旁偏頭來看的葉諾諾也有同感。但她除了注意那少年,還注意到了他的同伴,那幾個同行的少年眼里,似乎浮現了一絲戲謔意味。

難道他們看出了莫姐姐的偽裝?

那莫姐姐走過去,會不會吃虧呢?

一念至此,葉諾諾下意識里準備拉回莫葉。

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莫葉只是稍滯步履,很快她又繼續向那張桌子走去。

葉諾諾本來準備站起身,勸住莫葉,這時她又看見,那位鞋底卡住了發帶的少年,微微一彎身,將那根發帶從鞋底抽了出來。

莫葉看見這一幕,也是微微怔了怔。

少年拾起天青色的發帶後,既沒有類似他那種目空一切的形象一樣,輕視其物的隨手丟棄。也沒有溫和禮貌的交還給遺落它的人,只是平平攤開手掌在眼前,拈著發帶滯了滯神。

然後,他將它輕輕擱在自己面前的桌上,不再看它,也不再看離他還有幾步遠的那個散發少年。只是用拾起發帶的那只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淡然看向遠處的海平線,也未飲茶。

他手中的茶碗,已經沒什麼熱氣了。

茶湯的溫度,似乎還沒有一旁那散發少年身上被融融炭火烤得直散熱氣的素色中衣溫暖。

莫葉在滯步後重新邁出的步履,在那少年拾起發帶的時候,又滯了一下。此時她見他將撿起的帶子擱在桌上,雖然這舉止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但她也沒有猶豫多久。就第三次拾步往前走。

走至離他只有一步距離時,莫葉停下腳步,雖然他將頭偏向別處,但莫葉還是認真說道︰「謝謝。」

莫葉看到,他平穩如石的肩膀似乎動了動。但又似乎只是她眼花看錯。莫葉默然在心中輕嘆一聲,不再管對方是不是理會她的謝意,伸手去拿擱在桌邊的發帶。

可就在這時,小旋風突然又至,莫葉只是伸手慢了半拍,發帶即與自己失之毫厘,乘風飛了出去!

莫葉一時不禁愕然怔住,而那少年,或許是因為視線中忽然飄進一個有些眼熟的事物,定神一看,竟然還是那根發帶,他在眼神微微凝著了一瞬後,轉過頭來,看了莫葉一眼。

莫葉暗暗一咬牙,向雨中跑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追那根發帶,冰涼的雨滴打在剛剛烤熱了的素色中衣上,感受到絲絲沁骨寒意,她有些後悔,但她同時又感覺,如果不從那個少年空泛難言的視線範圍中閃身離開,她會不會感覺更後悔、更不自在。

……

當京都東郊海灘上大雨瓢潑而下的時候,遠離京都將近三百里的土坨鎮上,也開始飄飄揚揚下起小雨。

而在以這個地理表象非常奇怪的小鎮為,往北再行約模一百里,在那片無山少樹的平坦沙石地上空,雲層雖厚,但雨水卻像是憋住了,一時半會沒有掉落,但又潛在的給在這片黑沉雲層下急行的一隊騎兵帶去了些許壓力。

俗話說︰「春雨貴如油。」

但那是泛指,春季也有暴雨,只是次數少,顯得珍貴些。而經驗豐富的駐邊老兵都能體會,在南昭大地上,越接近北疆的地方,氣候也會變得奇怪,尤其是天氣變化的規律,十分難以琢磨。

在南方,大部分時候,風起、雲聚、雨落,這三個步驟,一般需要一兩個時辰才可體現完整,南方的天氣有些如南方的山水,大抵是比較溫和的,也有疾風驟雨,但沒有極北之地體現得這麼快,快得難以防備。

不過,讓騎兵隊感覺到壓力的原因,也跟隊伍中此時帶著的一位貴客有關。

防雨的油布已經準備好了,只要雨開始落下,立即會掀開油布蓋往那位貴客乘坐的八人抬馬車上。但是隊士們又模不準天氣,沒準等會兒狂風忽起,撕開雲層,熾烈的陽光照射下來,又不能將那貴客乘坐的車架蓋得太嚴實了。

之所以所有隊士都會感覺顧慮重重,皆是因為,車中的人對他們而言,太重要了。這種重要,不是只因為他的身份,還因為一份在十多年前同生共死過的友誼。這份因為時間的沉澱而變得厚重的情義,讓所有隊士都擔憂起來,絲毫不敢拿他重傷之後虛弱的身體與時刻會變臉的天氣去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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