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574)、這事得緩幾天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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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突然從莫葉那兒蹦出的兩個字,倒嚇了石乙一跳。

莫葉見石乙臉上的驚詫表情不像是裝的,一時之間她也覺得自己剛才沖動了點。怎麼也沒仔細思考周全,就把這個詞兒蓋到石乙頭上了?

可即便她接下來仔細思酌一番,她還是理解不了石乙的想法,猶豫了一會兒後又問道︰「否則你準備如何呢?」

「恨他,不代表就要找他復仇……」石乙正要開始高談闊論自己的見解,但話才說到一半便打住了,然後他盯著莫葉觀察了片刻,忽然轉言問道︰「你不假思索說出這兩個字,倒比較像是吐露了你心里的想法吧?」

被人窺見心事,莫葉本能的想要否認,但她心中的意念忽然轉向得極快,牽動她臉上的表情轉變,使她那微怔後的一笑看起來有些古怪。

「是。」莫葉在一笑之後,面色開[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始轉為嚴肅,「我有報仇的必要。」

「的確……」石乙面現遲疑神色,忽然見眼前這個性情一直顯得較為沉靜的姑娘說出那兩個包含激烈情緒的字眼,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但當他想要據理勸阻時,他又發現,似乎所有的是非觀念都偏向于支持這個姑娘走上復仇之路。

思酌半天都未能得出結果,石乙有些無奈的一嘆,隨後說道︰「這事做起來可不太簡單,至少你若是一直待在京都,可能就等于在這件事上斷了出路了。」

「你這麼說的憑倚是什麼?」莫葉目露疑色,「禍事是在京都發生的。即便我掀不動這塊地兒,難道還不能在這片地方上尋找到一些有用消息?」

「呵呵,看來你對這件事是早有打算。」石乙沉吟著開口,「然而我也是在京都出生的。我卻為何要去京都以外的城郡找我那風liu爹呢?你想過沒有?」

莫葉訝然道︰「這兩件事能混為一談麼?」

「剖開恩怨情仇,你會有所發現的。」石乙毫不修飾本意的直言反駁,「總之我肯定是不可能在這座都城里找到她了,準確來說,如果能找到,我有那麼多位姨母。若她們動手,還不把京都翻個底朝天?至于你,你在這兒待了三年了,刨到了什麼?」

有時候直言比婉言更有說服力。

莫葉的心緒稍微冷靜了些,兀自嘆了口氣,她忽然說道︰「其實你就是想讓我跟著你離京。」

「難道我有這種想法,全是為了我自己麼?」石乙既沒有否認莫葉所言,也沒有完全承認。

「離開這里,尋找之機就更渺茫了。」莫葉漸漸猶豫起來,「京都之外。還有百余城。」

石乙鼓勵道︰「未必……未必要等到你把這百城翻到第九十九城,你才能在最後一城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可能這真的跟猜拳有些相似,可京都又不會長腿跑了,你至少可以嘗試一下,給自己劃定一個時間,過程重于結果。」

「我也知道。如果還一直留在這里,可能……」莫葉仍然滿心猶豫,話說到一半,一個嗓音曼妙卻又夾雜著一絲急促的聲音串了進來,打斷了兩人快要持續不下去了的談話。

「小乙,原來你躲這兒來了,快走,去把那叫易文的男人帶回來,燕公子要走了。」一個綠衣女子翩然而至,語色匆匆。待她看清了背向自己站在石乙身旁的那人是莫葉,她又微微一愣,道︰「小葉子?你不是在阮公子房里麼?阮公子好些了麼?」

這綠衣女子排在東風十一釵第四,本名徐綠絮,最通音律。燕家少主燕鈺本來在樓里听曲。此時四娘徐綠絮不在樓里撫琴,來了後院,顯然她話里說的事絲毫不假了。

莫葉欠身喚了聲「四姨」,因為林杉與東風樓之間的關聯,莫葉從很早開始,就隨著同輩人石乙的稱法,將樓中十余女子排著順的喊姨了。

因為她心里還想著剛才與石乙談論的事,較為生硬地喚了一聲後,她後頭倒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石乙卻是心緒轉得極快,知道燕鈺準備走人,他臉上現出一絲驚訝︰「這就要走了?真拿三千兩不當錢吶?沒誰趕他吧?」

「找死呢,誰敢趕他,是他自己要走。」四娘徐綠絮揚手拂了石乙一袖子,綠綢如霧,掃得石乙眼前一花,「快快快……別磨蹭,快去叫易文。」

石乙模了模被綠綢袖子刮得有些發癢的鼻尖,並不受四娘急促情緒的感染,而是咧嘴一笑,道︰「是不是你撫琴手藝變差,噪了燕公子的耳,他才惱了要走?」

「呸,小瞧我了是不是?」四娘白了石乙一眼,「要不咱們改天來個斗琴大賽?」

「別消遣我了。」石乙連忙擺手,「您是長輩,給小輩留點面子吧!」

「知道就好。」四娘臉上綻開笑容,揮了揮袖子,「不跟你閑鬧了,你快點過去。」

「嗯。」石乙點點頭,又看了莫葉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麼,很快便走了。

直到他都走遠了好幾步,莫葉才恍然回神,想起剛才跟他的談話才到一半,她連忙大喊了一聲︰「喂……小乙哥……」

其實石乙在走之前就估模著她會喊,但他同時也知道,如果自己等著她開口,她肯定又得猶豫一會兒,所以他才故意走得那麼急。

應對的話早就準備好了,看見莫葉臉上焦急的神情,石乙卻只是隨口說了句︰「改天再談。」不等莫葉再開口,他的背影已經出了後院側門。

莫葉不禁一怔,緊接著她就听到四娘徐綠絮的聲音傳來︰「你們剛才在聊什麼?居然到了院子這個旮旯里,小乙有沒有欺負你?這小子壞起來都有點不像他。」

徐綠絮一連好幾問,問得莫葉一時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而當她收回目光看向徐綠絮時,她才發現徐綠絮的眼色有異。

連著徐綠絮剛剛說的那話細思一番,莫葉意識到一個問題,一絲尷尬爬上心頭。她知道自己此時解釋什麼,似乎都會讓徐綠絮誤解,所以表情一肅,認真說道︰「我們在討論,東市四海樓的湯包,是蝦仁雞汁餡的好吃。還是雪魚醬餡的好吃。」

「四海樓今年推出的海鮮餡類包子的確快成了京都特色美味了呢,恰好東風樓沒有廚子會做這個,小乙倒是嘴饞得厲害。」四娘徐綠絮微微眯起了眼,笑意中有藏不住的黠然,「不過美食這東西,還得自己嘗了才知道好與不好,自己的口味只有自己明白。」

莫葉看不透徐綠絮這麼說有沒有存著別樣寓意,干脆裝作完全不知,只是表示認同的點了點頭。

「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聊了。我要回樓里去了。」臨轉僧際,徐綠絮又側身叮囑了一句︰「你也回阮公子那兒吧,看看他好些了沒,幫我帶句話,也許等會兒燕公子要去看他。燕鈺這一回去,估計得好一陣子才會再來了。」

莫葉點了點頭。

回到阮洛休息的屋子時。門才推到一半,她就看見仍舊坐在床沿的葉諾諾側目過來看了一眼,旋即比指做了一個「吁」的手勢。

莫葉看了一眼已經平躺下去,呼吸均勻的阮洛,很快明白了葉諾諾的心意。遲疑了一瞬,莫葉沒有進屋,就站在門口朝葉諾諾招了招手。

待葉諾諾輕手輕腳出屋,莫葉拉著她走遠了些,才跟她說了燕鈺的事。

葉諾諾的第一反應就是詫異了一聲︰「石乙干的?」

「他倒是敢,定得冒著被他那幾個姨母揍死的危險才成。」莫葉實在有些無法理解。葉諾諾的腦筋走得什麼路線,怎麼直接就把這事掛鉤到石乙頭上了。

「那倒也是……」葉諾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道︰「他人呢?」

「找易文去了,剛走的。」提及這事,莫葉便想起了徐綠絮叮囑過的話。連忙又道︰「阮大哥怎麼樣了?沒準燕鈺真會來的。」

「也才剛睡下。」葉諾諾眼中浮現一縷愁色,「那姓燕的怎麼說走就走啊。」

「大商人,是比較忙了,他家的產業得是阮大哥幾十倍,你想想該有多忙了。」莫葉的話說到這兒稍頓,側耳傾听了片刻樓中動靜,只聞絲竹曲樂聲又起,她面色稍緩,又道︰「不忙,估計石乙還沒能太快回來,阮大哥也能再休息一會兒。待會兒燕公子若真要過來,招呼完他,咱們也該回去了。」

葉諾諾聞言點了點頭,

但她很快又意識到莫葉話里的一絲不對勁,問道︰「你說石乙出去了?易文不在樓里麼?」

莫葉頓時怔住,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故竟走神得這麼厲害,明明看著石乙出了院子,她潛意識里卻還以為易文還在樓里。

只是,易文如果不在樓里,又會去了哪里?他不是跟謝漣漪在一起麼,難道兩人都不在樓里了?

……

石乙得了四娘的囑咐,離開東風樓去找易文,自然是回了他三年前養病住過幾個月的那處宅子。

今後這宅子便會成為謝漣漪的私宅了,走在路上的石乙心里有些感慨,盡管謝漣漪以後不住東風樓了,住在這處私宅里也不是長久之計。

在易文即將回梁國之前的最後幾個時辰里,謝漣漪約他一聚,地方卻不是在東風樓,而挑了這麼個比較隱秘的所在,擁有兩世生活經驗的石乙大致能猜到謝漣漪的打算。

他倒不會因為她的身份特別而因為這種事去看清她,在他前世生活的那個時代,未婚先孕的事就已不少見了。只是一想到她這麼做,東風樓今後可能又會出現一個類似他這樣尷尬身份的人存在,不知是喜是憂。

希望易文不要讓謝漣漪等太久。

當然,若易文敢做東風樓里排在他父親後頭的第二負心人,石乙有這個自信。把這第二份「討債」工作也系在自己頭上。

房子雖然是死物,但這死物又有些特別,不像酒是越放越陳,一處長期沒有人住的房子是會漸漸自然破敗下去的。私宅里有幾個人常住。主要是為了做一些宅所的日常清潔維護工作,見石乙回來了,連忙招呼他進院。

敲響那處房門時,石乙想了想,還是隔著房門先打了聲招呼。

「五姨,我是小乙。能進來麼?」

面對屋內可能發生的事,原本最好的對待辦法是,今天一天都不要來打攪了。但如果有必須打攪的原因,石乙想不出來,除了這麼做,還能如何委婉。

「進來吧。」

有些出乎意料的,屋內的人居然應了,听那聲音語氣,說話之人精神應該還很清醒。

輕輕推開門,石乙就看見易文站在屋內窗旁。目光投向開著的窗外,不知焦點定在了何處。謝漣漪就站在他的身後,正在給他梳理發絲。

這兩人的衣服雖然已經穿整齊了,但都披散著頭發,不用細想也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石乙內心輕輕一嘆,暗道自己來得還算比較恰時。但他只要轉念一想。又會明白了,如果這兩人的事兒還沒完,留守在宅子里的那幾個人應該會給他提示。

听到房門推開的響動聲,易文與謝漣漪一齊側目看來,站在房門口的石乙看見這齊整的一幕,心里暗道一聲︰這一見,倒還挺有些夫妻相。

謝、易二人都不愚笨,知道石乙一來,就是兩人要告別的時間了,這一刻二人的心情一齊低落下來。方才那不到半個時辰的溫存反使得這臨別前的惆悵更為讓人難以承受。

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已全部釋放在剛才的那場交融彼此的*之中,謝漣漪出了一身薄汗,但她一想到過不得多久,心印情牽的男子就要與自己分別,再去那相距千余里的異國。她便不舍得用掉一縷半寸能見著他的時光,簡單擦了把臉,也還未描那已經褪淡了的妝容,就又與他廝磨到了一起。

听到門外石乙的聲音,兩個緊緊相擁的人才松開了彼此,卻忘了彼此拆散開來的頭發,依然直白袒露了兩人方才在屋內的那一場春景。

不過,謝漣漪心里只尷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心緒。

石乙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回京後在東風樓住了幾個月,樓里的眾人平時也常拿那種旖旎無限的招式試探他,早就模清了他的底。這小子在那方面的事上懂得可不少,但幸好他的定力又是極強的,否則難逃天天被教育,哪能像現在這麼清閑散漫。

再在他面前遮掩什麼,似乎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相比起來,易文此時心里的想法倒顯得偏于女子姿態了。沒想到謝漣漪竟不避諱,直接讓石乙進來了,易文在與石乙對上目光時,眼底有一絲訝異滑過。

石乙知道易文心里引為尷尬的事是什麼,但現在場間三人當中,如果有兩人都不介意,也未揭破,這事便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要易文與謝漣漪彼此間是真心相待,石乙也擔著支持的態度,那這事除了是有些來得早了些,便不存在什麼瑕疵了。

倒是看見解發披肩的易文臉龐看起來顯得更削瘦了些,襯著他離別在即浮于臉上悵然情緒,讓人旁觀心生憐憫。

盡管如此,石乙也沒有在他現在所見的事上贅言什麼,只是直言說道︰「燕少當家要走了,姨父也快些準備吧。」

雖然石乙沒有多言其它,但這稱謂上兩個字的變化,還是讓易文听出了一層別樣意義。

「謝謝。」易文也不知道此刻他能說些怎樣漂亮的話,去感謝石乙的信任與體諒,遲疑了一瞬,只是道出最本義的兩個字。

易文忽然口齒遲鈍起來,還好此時謝漣漪面對石乙沒那麼多不自在情緒,略作思酌之後輕聲道︰「小乙,你先到外面等一會兒吧,讓我再安靜為他梳理一次頭發。」

從石乙的思考觀念出發,這話應該是從易文嘴里說出來才應景,但他看著屋內的兩人,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此時自己有再多的想法。都變成了多余的東西。

石乙很快依言出屋,在細心的把門關緊了。

易文繼續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其實一直落在窗外繞于老樹根那條新生的藤蔓上,他心里也漸漸攀爬起一些話。想要說予身後正輕輕為他梳發的女子听。

他正在等一個他覺得適合開口的時機,卻忽然發現,身後的女子手指間的動作雖未停,卻是良久無話。

漸漸的,他越發清晰地感覺,屋內這安靜的氣氛。似乎存在著某種古怪,讓他心里隱生不安。

待他終于忍不住回看了一眼,恰巧讓他看見,謝漣漪微微垂著的眼眸中,滑落了兩大滴晶瑩。

易文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什麼時候從內向外劃開一道口子,看著她垂淚,他心里的那道口子便裂開了,她微咸的淚水溢在上面,刺得他胸口隱隱抽痛。

索性轉過身來,伸一手將她拉近。擁入懷中,與此同時,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摘走了她手中握著的木梳,一拂袖扔去了桌角。

也許是心情原因所至,易文的手力道有些沉了,那木梳被他扔出後。先砸在桌上,又反彈起來刮了一下牆,最後落到了地上。可憐無辜的梳子,被一連砸了三次。

正心傷離別在即的謝漣漪突然看見這一幕,心下微驚,正要挪步去撿,就覺得箍在自己腰間的力道又緊了些,同時還听到易文的聲音︰「別管梳子了,讓我再抱你一會兒。」

謝漣漪本來就有一半心思沒放在給易文梳頭發的事情上,此時听他開口索取。她也很干脆的就沒再管那梳子的事,滿心都是依戀的緊緊貼身在易文身上。

「我真希望能就這樣把你帶走。」易文擁著謝漣漪,抬手撫了撫她自然垂下的如緞青絲,那絲質的觸感,傳遞到心中。仿佛也能撫平他心里的那絲剛剛開裂的傷痕。

如果就這樣跟著他走,謝漣漪倒也不是不願意,東風樓為她儲備的那份嫁妝,夠她下半生過上小富的日子了。

但她在听到易文說那句話之初,就已能意識到,他能這麼直白的說出這句話來,要表述的意思恐怕不會那麼直白。

果然,她很快又听到他接著說道︰「但這樣會委屈了你。」

易文會這麼說,在謝漣漪看來,是沒有懸念的事。

然而易文現在不肯帶她離開京都,去梁國過兩人之間的小日子,絕非全然是因為顧慮到她會因生活簡樸而受屈。

盡管她不想用她平時所學的那一套去揣摩他,但她又必須承認,男人,除去那些玩物喪志、已習慣用酒色麻醉自己神經的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都有希望一展才干宏圖的事業心。這是男人本色,而易文的年紀和人生事業發展點正好處在一個晉升關鍵階段。

她知道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光華所剩不多,她沒有充足的時間資本去等待這個男人真正建立起一份豐厚的家業,再來正式迎娶她,但她又下不了那個決心,用自己來綁住這個男人。

決心,就差那麼一點點。

但也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因為她源源不斷的體貼支持,心心念念無比純粹的牽掛印刻,才會讓他終有一刻,徹底在她面前淪陷。

愛是相互的,而能夠尋到一份你愛我正如我愛你的情緣,堪比金貴。

勉強得來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屋外傳來石乙的聲音,只是他在與幾個負責照顧修整這處宅所的僕人在叨閑話,然而他的聲音穿過房門遞入屋內,還是間接等于給了屋內兩人某種提醒。

易文松開了環抱著謝漣漪的手,而謝漣漪也沒有再繼續依戀之舉,終于挪步走開,卻是把那被易文摔去牆角的梳子撿了回來。

繼續為他梳頭,這一次木梳持于她手,發絲攏在她指縫間,她梳發的動作明顯麻利起來。

仍舊以易文一貫扎發用的那條深藍色布帶幫他扎緊頭發,盡管他衣著尋常,甚至衣服上還有一處針法隱蔽的補丁,不如他現在的那位東家一身光華、明玉綴冠,但她在仔細將易文打量了一番之後,臉上仍然現出滿意喜悅的笑容。

她怎會有絲毫的嫌棄她的選擇、她的所愛呢?

他在她心里是完美的。

「你在看什麼?」易文喜歡看謝漣漪歡欣微笑的樣子,更希望此時面對她的時間能再長一點。他特意出聲,也是想讓她臉上的笑再暖一會兒——他不喜歡看她剛才垂淚的樣子。

「如果我能在你臉上蓋一個‘謝漣漪佔有’的印章該多好。」謝漣漪凝了凝神後忽然出聲。

易文怔了怔,旋即笑道︰「不是已經有了麼?」

謝漣漪聞言連忙將易文打量了一番,很快她便搖頭道︰「沒有啊。哪有?」

易文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同時還朝謝漣漪微微傾了傾身,道︰「身上到處都是,這印痕比油墨牢靠。」

謝漣漪未施脂粉的素淨臉龐霎時間緋紅一片,正瞅見易文身子傾近過來,她揮拳便砸。嬌羞之余忘了收力,又是捶到了他胸口要害,倒真砸得他哼了幾聲。

她聞聲頓時又萬分舍不得起來,捶到他胸口的拳頭頓時綿軟展開,連連幫他揉摁,又有些不放心的問道︰「打疼哪兒了?都是我不好。」

「沒事。」易文一手捉住謝漣漪的手,另一只手則探入懷中,似乎在衣襟內側某一處用力扯了一下,再挪手出來時,掌心多了一樣事物。「是這玉,硌得疼。」

「這……」看著易文如變戲法一樣從懷中拿出的一塊玉,謝漣漪只覺得既新奇又疑惑。

易文手中的玉色相極為尋常,如果不是他先開口說了,謝漣漪幾乎難以認定它屬于玉石。

「這塊玉是我易家祖上傳下來的,傳到先父那一代。家道崩落,待到我能記事時,知道這玉石由來的族人,似乎已沒剩下一個了。」易文盯著攤于掌心的那塊方形玉片,眼神漸漸凝重起來,「我帶著它去了很多地方,它算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卻也不是,我唯一一次想當掉它的那天,卻沒人願意收它,呵呵。」

盡管那玉片看起來普通。並且易文也沒有用一句褒贊的話來形容它的奇特,但謝漣漪此時卻能堅定的認為,這東西對于易文而言,一定十分貴重。這種貴重不在于它本身的價值為幾何,而在于它身上所攜領的特別意義。

易文把它藏得極隱秘。保護得很好,剛才她與他相處得那麼親密,居然都沒發現。

「幾年沒回故鄉了,一直以來,我都當它是易家先祖的寄托。盡管沒有商人承認它的價值,似乎它本身也實是沒什麼價值,但我一直持著供奉的態度對它。」話說到這里,易文終于將目光從那玉片上移開,移到了謝漣漪的臉龐上,「掛在身外,怕它遺落,但因為它是有角的,放在懷間又總覺硌人。以前我直接把它縫在衣服里,在衣服上留了一個大補丁,總覺得不太好看,所以今後就把它放在你這里吧。」

听了易文前面這一番敘說,謝漣漪本能的就覺得自己接受不了如此貴重的事物,但不待她出聲,她就听易文又道︰「不要拒絕。」

謝漣漪不再推拒。握那玉片在手,她隱隱感覺那玉片上似乎蘊著生命溫度。不過她很快想到,那可能是玉石蘊染了易文掌心的溫度再傳遞過來才會如此,只覺心下一暖的她也沒有再深思什麼。

這時的易文忽然又咧嘴笑了,剛剛拿過玉片的手伸出一指,輕輕刮了刮謝漣漪的鼻尖,道︰「這算是請老易家的人幫我這小輩一個忙,看好娘子,仔細著別讓他人搶走了。」

謝漣漪心間不自覺的浮升一縷溫暖幸福,但在易文面前她輕易又不肯示弱,立即也伸出一指,輕輕戳了戳易文的心窩,嗔道︰「中了你的計了,剛才就該不收,讓它繼續留在你這兒,硌著你也好,免得你能放松去尋花訪柳。」

易文心念一動,當即說道︰「那我把它掰開了,一人一半,這樣誰都不虧了。」

謝漣漪見他話才說出口,旋即就要伸手過來,她反而不允了,合起雙手握全了那枚玉片,一撇嘴道︰「現在它已經是我的了,你說什麼都作不得數。」

「好吧。」易文垂下了剛剛抬起的手,臉上嬉鬧笑意也漸漸收了起來,凝望了謝漣漪片刻。他道︰「漣漪,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包括你的一切。」

謝漣漪從他的話中听出了一絲別樣訊息,她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收盡。雙眸已忽然蒙上一層霧氣。微微抿緊唇,她道︰「我也是。」

「那……我該走了。」易文的話轉得極快。

但謝漣漪早已有所預料,未再多表露什麼挽留情緒,她只是抿唇點了點頭。

易文也已經將自己對這處宅子、這個女子的一切眷念牽掛都收回心間,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出門去了。

……

領著易文往東風樓回走的路上。石乙和易文都沒說什麼話。

剛剛離開那處院落時,易文的心緒還有些復雜和起伏不平,他只是在用狼控制情緒,使他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但這不表示他對謝漣漪的不舍,會比謝漣漪對他的不舍要淺。

此時的他,的確沒有什麼閑談的心情。

石乙本來想說一些叫易文早去早回的話,但這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早去早回?難道易文自己不知道?看這家伙一見了五姨就把魂丟了一半的樣子,已經等于是把這個問題回答了十幾遍了。

這些話不需要他這個後輩來提醒。盡管他的實際心理年紀估計都可以做易文的長兄了。

待兩人回到東風樓時,一樓里的曲樂已經止歇了,燕鈺與他帶在身邊的幾名隨從站在東風樓大門口,幾乎站成一條線,看見這一幕的石乙詫異不已,易文眉下也壓著一絲憂色。以為是自己在那小院里多耽誤了一會兒,導致燕家少主久等了。

但兩人的這種想法其實是很經不起推敲的,東風樓里什麼都有,燕鈺若真急著要走,坐在屋內等,與干站在外頭區別不大。

一群人有椅子不坐,要站在門口吹風,自然是因事而為了。

知道燕鈺一行人是因為剛剛送別阮洛,才會在門口站成一排,石乙和易文暗自都舒了口氣。而沒有料到阮洛竟走得這麼快,石乙心下又覺訝然。

見易文回來了,燕鈺一行人也沒有再回東風樓,直接在門口道別。取下懸掛在門口的那把精致的金色算盤,清點了一下攜行人數。以及攜帶來的事物原樣取回,燕家一行人的行事風格一如其家族本色,說走就走。

望著那十來人走遠的背影群像,不知是心理作用為引,還是有一人在衣著上的確與其他人存在明顯差異,石乙感覺自己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過去,都能一眼看出易文的所在。

他似乎與燕家的人……有些難以合群。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算半個東風樓里的人了,所以自己才會對他另眼看待?

想到這一混沌難解之處,石乙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後腦勺,又兀自搖了搖頭。

眼前忽然有黃影一晃,石乙定了定神,就見是三娘走了過來。樓里三娘與五娘的關系最親近,石乙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本以為她是要借他之口關心好姐妹幾句,卻不料她走近後的第一句話說的竟是與吃有關的事,半點不搭五娘謝漣漪。

「還提‘四海樓’,你今天吃了那麼多松子,若再去吃海鮮,不怕泄癱了你。」听三娘話里提到四海樓里的特色海鮮包子,石乙絲毫不買賬,非議了一聲。

「癱就癱了,就是連躺三天又有何妨。」三娘對于石乙警告式的話語,絲毫引不上心,接下來她話語里的豪氣漸漸渲染上了一股有些奇怪的痞氣,「有燕家少主留下的那三千兩,就是咱們樓里所有人都癱上三天,也算不得虧本啊。」

石乙沒什麼誠意的干笑了兩聲,道︰「還沒兌現呢,你可別這麼快就急著得意。」

「燕鈺簽單,跑得了麼。」三娘一臉的不以為然,旋即她又盯著石乙一陣觀察,仿佛她正看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新奇事物,隔了片刻才道︰「小乙,類似這樣的話你今天可說了不止一遍了,似乎你很懷疑燕家的誠意品格?」

「這叫防人之心不可無。」石乙辨了一句,「商海沉浮,人心沉浮,難道不該留個心眼?」

「你這麼說,也算是個理,不過生意若真做到了燕家這個高度,誠信度是會跟著家資厚度往上走的。」三娘的話說到此處微微一頓,之後的半句話語氣稍有著重,「樹大根穩也容易招風折損呢,身份越重越會懂得自愛,否則一旦倒下是會很難受的。」

石乙聞言,沒有再繼續跟三娘辯什麼,而是點了點頭,他認同三娘的說法,但在他心里,同樣又暗自嘀咕了半句只屬于自己的想法︰這也算是品牌效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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