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距離此樓三十來丈遠的地方,喧鬧的鑼鼓聲忽然高漲,接著就是一支儀仗隊行過。那儀仗隊行上另外一條街,從素菜館的窗口,只能看見隊伍的縱面,而且這個縱面受到街道寬度的限制,使得莫葉只能隱約判斷,這並非嫁娶儀仗,更像是什麼官員在出巡。
但這一點對于京都常住的居民來說,要分辨並非難事,確切的說,這種排場他們經常會看見,只是今天的排場隆重得有點過分,使得菜館里僅有的幾個客人也都湊到了窗邊。片刻過後,掌櫃的也靠近過來,連那後廚正要架鍋炒菜的師傅們都暫時擱了勺子,跑到窗邊看熱鬧。
為了湊這熱鬧,食客們似乎也不急著等菜上桌。能爬五層樓來吃晚飯的人,也不太像是大忙人。
熱鬧看了一會兒,簇擁在窗戶邊的幾個客人里,有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掌櫃》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的,今天我忍不住又想發一句牢騷,你這店子處的位置的確高,然而角度有點偏啊!都好幾次了,對面長逸街上有熱鬧,這邊都只能看到個邊角,看不到主角啊!」
素菜館掌櫃的聞言只是和氣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倒是那中年人身邊的一個食客開了口,說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倘若那等排場從這樓下的街上過道,這棟樓可能就要不復存在了。」
剛才那第一個開口的中年人立即困惑道︰「這是為何啊?」
「你先仔細回想一下,樂逸街兩旁可有高過兩層的房子?」接那中年人話的食客說罷特意的頓住話語良久。之後才壓低聲音道︰「安全最重要啊……多的我就不說了,免得給掌櫃的惹不愉快。」
中年食客眼中茫然之意一現,接著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嘿嘿一笑。再不言語。
就在這時,菜館門外木樓梯口,一陣腳步聲由下至上的靠近過來,新的一批食客即將入店。只是他們的身影還沒有出現在門口,帶著訝然口氣的話就已經先一步傳入店中。
「哎呀,這下京中可算是來了位人物。」
「可不是嗎,說起他的來頭,可比去年高中狀元那位要強大多啦!」
「兩位師兄,你們說的可是那位大人?」
「當然是他了。師弟,你比我倆晚幾年進的書院。不知道也算正常。那位大人消失蹤跡已有數個年頭了。其實我也並未親眼見過他。所有消息都是從夫子那兒听來的。」
說話的一共是三個年輕男子。其中兩人年紀相近,約模十七、八歲,另外一個看起來則小一些。是十二、三歲的樣子,但他們三人的著裝款式一致,都是一身水藍色書生布衫,因而讓旁人一眼看去,即能明了他們的身份。
三個人邊說邊上樓,剛一進素菜館,聚在窗戶旁的人群里,剛才為中年食客解惑的那個人忽然走了出來,笑容滿面的朝剛上樓來的三個書生深深一揖道︰「張師弟,吳師弟。沒想到在這里踫到你們了,真是緣分吶!」
他所稱呼的那兩個人,就是三人中年長的那兩位,他倆亦是還禮道︰「白師兄,幸會、幸會。」
兩人中的張氏書生旋即又朝身邊的那個年紀小一些的書生介紹道︰「夏師弟,這位白師兄也是我們書院的學子,並且還高我兩屆,只是四年前就卒學,接管了家里的生意,你們沒有見過面。」
一日授業,終身為師,而像這樣曾同在一所書院學習過的人,在書生眼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半個師兄弟的友誼。
夏氏小書生立即向姓白的書生拱手鞠身︰「白師兄,巧緣恰逢,幸會。」
四人一番寒暄過後,又一同走到窗邊。遠處行過街角的那支儀仗隊已經快走完了。
望著儀仗隊的尾巴,四人中年紀最小的那名書生忍不住對那剛認識的白氏年輕人問道︰「白師兄,看你的樣子,似乎也知道關于那位大人的事?」
「嗯,以前從夫子們那兒听過一些,後來我為家里的生意去過一些地方,又听過一些傳聞……總之,無論傳聞是怎樣的。那位大人所經歷的事,都算是一個傳奇。」
夏氏小書生好奇的又問道︰「奇怪,怎麼現在書院里卻沒有誰提起他呢?我就一點也不知道。」
「時間可以淡化一切,關于他的事,都是好久以前發生的了。而且若非有了今天這樣的情況,就是我們私底下也不敢講他的事說得太開。」站在小書生身邊的張姓書生微微一笑後又說道︰「不過,等明天我們回書院去,你一定不用再擔心你會不知道了。」
「噢……」夏氏小書生聞言點了點頭。
三人當中。那位明顯話不太多的吳氏書生這時忽然開口道︰「其實早在幾年前,從夫子那兒听到關于那個人所背負的罪名時,我就在懷疑這其中有問題,如今看來我的猜想不說全對,也是對了一半的。現在,那位大人剛剛洗清自己的罪名。順勢就把吏部的尚書大人擰下去了,這要不是一開始就蘊著因由,那我便真要懷疑,那位大人要如傳言中那麼妖魔化了。」
「吳兄,慎言。」姓吳的書生話剛說完,一旁姓張的書生立即出言提醒。
旋即,三明書生一齊頓語。
就在大家都不說話了的時候,圍立于窗旁的幾名食客中,還是剛才那位性子顯得有些粗糙的中年人忍不住問道︰「幾位讀書人。在下旁听你們剛才的說話聲。似乎你們對那位新晉的大官很是了解啊!你們可知道他是哪位麼?」
三個書生聞言面面相覷了一番,眼神疑抑。看樣子像是不怎麼想回答這個問題。
倒是那名曾與三個書生同學于一家書院,現在已改行經商的白姓年輕人在略猶豫了一下後就微笑著開口︰「其實現在談論這個。應該不會存在以前那麼多的忌諱了。那位大人,就是林杉啊!」
「噢,是林……」中年食客本來像是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老朋友一樣。快要念出一個名字。可是當那兩個字的首字說出口時,他輕松的語態忽然繃緊起來。干咳了一聲後,他強笑著將另外兩個字輕聲重復了幾遍︰「難怪、難怪……」
……
當春日驕陽偏倚天西的層巒,光輝漸褪,變得如一塊燒紅的鐵球時,在霄懷宮的院落中安坐了半個下午,繡完手中織錦上最後一片金線蓮花的葉子時,院落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細碎,明顯是女子走路時發出的聲響,可又不像宮女走路那麼唯諾。帶有其人自身的一種領主範兒。
未見其人。德妃在心里已能隱約猜到對方是誰。這意料之中的事快得有些意外。德妃斂容安靜的眸色里有笑意閃過,她緩緩將手中的刺繡花樣以正面放回身旁的桌上,然後渾身放松的靠在墊著軟墊的藤椅上。
緊接著。院落外的腳步聲進入院中,在離德妃還有丈許地外的位置停下,旋即‘砰’的一聲響,是膝蓋磕到地面石板上的聲音。那鈍音中滲出一種決然,然而跪著的人卻沒有開口發出任何聲音。
德妃慢慢睜開雙眼,轉瞬間,她的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情,‘騰’一下從藤椅上站起身,失聲道︰「鄭姐姐這是怎麼了?快起身,地上涼。」
她的話雖如此。可她並沒有走過去扶起埋首跪地的那個鬢發微亂的婦人。
只在空氣似乎凝滯了片刻後,站在她身邊的近身宮女青夏才走了過去,扶起了那位婦人。
婦人額頭泛出的細汗還未干,幾縷亂發被汗水濡濕,雙眼略帶紅腫,應該是剛剛才哭過。
這位婦人就是吏部尚書的夫人,鄭氏。但比起萬尚書家當家主母的身份,她還有一個說出來會顯得更為榮耀的身份,那就是曾為大內高手提供衣裝的織造工坊的女主人。
女子經商並獨擋一面的事跡,從十多年前葉道榮家的孫女二十歲揚名商界開始,就掀起了風潮。鄭家後嗣中只有一個女兒,所以鄭氏擔任起鄭家這麼重要的一項產業,也不算是特別奇怪的事。
然而在今天,為了夫家的事,鄭氏即便再不想帶著娘家的那份產業冒險,也不得不走這一遭。
「德妃娘娘。」沉默良久的鄭氏終于艱澀的開了口,一邊慢慢從懷中模出一個用錦帕裹緊的事物,一邊音色微沉的說道︰「坊中剛產出一種新的精致絲線,想起娘娘新繡的花樣正好差一截線,就趕忙送來了。」
……
夕陽才沉了一半到天西山脈中去時,鄭氏就離開了霄懷宮那處院落。
她是霄懷宮的常客,所以出入的約束沒那麼繁瑣苛刻,只是尊卑之別總是要守,她的貼身丫環始終是不許入院的。
出了院落,鄭氏那守在院外的貼身丫環阿榆就連忙湊近身來,攙起了鄭氏的右手臂膀。
鄭氏的腳底確實有些虛浮,而回想了一下剛才在霄懷宮的安靜小院里與德妃的對話內容,她不僅感覺到身上有一種強大壓力過後的月兌力感,心底更是泛起一股煩躁的氣惱。
那女人,綿里藏針的話語讓她當著面一點惱意都不敢顯露在臉上,然而事後再想這事兒,卻是越想越覺得焦躁憤怒。
身為鄭家獨女,萬家女主人,屈膝求人,今天是第一次。但這一次的屈膝,卻讓她覺得猶如折了腰。
阿榆是鄭氏嫁入萬家時,從娘家帶過來的丫環。從閨閣中的姑娘到嫁到萬家,小榆攏共服侍了鄭氏十多年,她熬成了老姑娘都還不願意嫁人,這對主僕之間的依賴感與信任,已不亞于異姓姐妹,私下里的交談內容,更是少了很多層別禮數。
阿榆見鄭氏臉色有異,似乎不太高興,想起鄭氏匆忙入宮的原因。她便低聲問道︰「小姐,可是事有不順?」
鄭氏雖然嫁人多年,阿榆還是習慣像在鄭家陪她于閨中時那樣,稱她為小姐。不過。這種在夫家看來顯得有些拗口的稱呼,的確能讓鄭氏的心緒開朗一些,並且也是時刻提醒著她,阿榆是從娘家帶出來的婢女,跟夫家那群丫頭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怎麼會不順。」鄭氏沒什麼耐心的說道︰「那東西可是她朝我要了幾次的,我一拿出來,她就只有立即收下的份兒。」
阿榆松了口氣,又不解道︰「為何小姐看起來還像是很煩憂的樣子呢?」
「德妃……這個人,未必是那種收了好處就會幫你做事的人。」鄭氏淺淺的嘆了口氣,說道︰「倘若結果真的這麼壞。我也沒有辦法了。誰叫她的身份擺在那兒。之前我卻多次拒絕她呢!」
鄭氏的話語中有悲觀的情緒,阿榆听出來後立即辯道︰「即便她現在已經做了皇後,那種東西也不是她說要。我們就能給的呀!她這是明擺著要小姐為難,即便您給了她想要的東西,不用得罪她,也不見得就比得罪她的結果好。」
「這一點我怎會不知道。」鄭氏有些無力的搖了搖頭,慢慢說道︰「可是事到如今,只有這一條路還存著些希望了。老爺若完了,我們鄭家也會跟著門庭衰蔽,誰讓我只是一個女人。」
阿榆聞言沉默下來。過了片刻後,她才再開口問道︰「小姐,其實阿榆一直想問您。為何你會覺得老爺這一次一定就會落獄呢?結果尚未出來,您就趕到宮中來求那個女人,是不是低估了老爺,反而讓那個女人佔了便宜。」
鄭氏忽然站住了腳步,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才用輕微的聲音對阿榆說道︰「因為到了現在,我近乎能夠確定,這一次老爺是被別人下套了,而織網的可是皇帝和他的那位三弟啊!或許當初老爺根本就不該升任吏部尚書,這是鉤上的餌。由此可見那個老爺時常夸獎的吏部侍郎高昱是個多麼精明的人,他是前朝進士三甲,卻心甘情願的一直做老爺的副手,什麼好處、功績都披掛在老爺的身上,實際上卻是讓掛住老爺的這條鉤兒越扣越緊……」
話說到這里,鄭氏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心中的郁火又重了一層。當她發現自家相公被里外兩撥人編的繩套綁得不能動彈時,即便她能分出繩套的脈絡,卻是無力去解開繩子的結索。
不得不暫時中斷心中紛亂的想法,必須把所有的精神力集中放在唯一的出路上。鄭氏緊緊的抿了一下嘴。把後面的半截話吞回肚中,然後轉言對阿榆說道︰「若我不提前進宮來,等老爺那邊的結果出來,我的行動就不能像現在這麼可以避嫌了。這是最壞的打算,然而我卻不得不早做打算。倘若老爺真的沒事,那便最好,算我多跑一趟路,也不會損失什麼。」
阿榆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可是一邊的問題撫平了,另一個她一直擔心的問題就又冒了出來。
「可是那線可怎麼辦?送出去了就舀不回來了,我看那個女人是不會安什麼好心的。」阿榆說話時,眼中的擔憂神情表露無余。
「那線,自然是假的。」鄭氏說起這個,冷不丁的哼了一聲,「從她第一次向我要那東西時,我就在打算。特地偽造了一份,以備不時之需。剛才給她的金線,其顏色質地與真線幾乎一致,然而只待三個月過去,真假自然可見。即便以後真有麻煩要順著那根線纏上我萬家,不能成為定罪證據的東西。倒也無礙于事。」
「小姐高明。」阿榆心底松了口氣,同時也誠意的稱贊了一句。
鄭氏的臉上依舊沒什麼喜悅的情緒,畢竟這點小手段于大局的作用不大。如果此刻回去,得到的消息是老爺獲罪,那麼她做再多為今後打算的預備事宜,似乎也是沒什麼意義的了。
「最好是老爺無事。」沉沉嘆了口氣,鄭氏黯然道︰「倘若事情真被我不幸料重,只希望德妃看在我經常來宮中與她聊天散心的情分上,能留一些德行。在老爺的罪名上幫忙緩一緩。興許就能有轉機。」
阿榆有些不太相信的說道︰「那個女人,有那麼大的能力嗎?」。
「宮中的妃嬪里。能對皇帝吹枕邊風的,也就只有她了。」鄭氏忽然笑了笑。不過她的笑意中沁著些輕視的味道,「我本來就沒把希望的重頭放在她身上,只要能把正式定刑的時間往後拖一拖。或許我之前的一切準備就可以生效了。」
……
看著萬尚書的夫人和她的貼身丫環一同走遠,伏在屋頂上的青夏這才貼著一面牆滑下地面,朝依舊坐在藤椅上的德妃走來。
德妃側目看了她一眼,隨口說道︰「都听見什麼了?」
「她們主僕倆都沒說什麼好話,婢子覺得她們此行誠意菲薄,送來的東西恐怕也有問題。」青夏頓了頓後又道︰「娘娘,您剛才為何不同意我跟著去听一听她們說話的內容呢?」
德妃淡然道︰「你只是遠遠听了幾句,就知道她二人嘴巴不安分,何必再多听那些言語,來污我的耳朵亂我的心情。」
「是婢子錯了。」青夏連忙屈身一福。起身後又問道︰「可是娘娘不擔心她們可能心存歹意麼?」
「我深居宮中。又素來不與朝臣牽連關系。她如何‘歹’到我的頭上?」德妃沒有什麼溫度的笑了笑,「我沒動她,她都要在心底念聲佛了。青夏。這身份利害的立場區別,你可一定不能混淆了。」
「是,婢子牢記了。」青夏恭敬應聲。
德妃沒有再說什麼,她想到剛才青夏說的那句擔憂的話,目光落在桌上錦帕包裹的東西上,就信手舀了過來。當她正要解開手帕時,一直退身于霄懷宮中靜候主子傳喚的侍婢萃春忽然走了出來。
萃春走至離德妃三步遠的位置站定,深深一福,然後說道︰「娘娘,故人來了。」
德妃撥弄錦帕小包的手滯了一下。輕聲問道︰「什麼時候到的?」
「剛剛到的。」
「噢。」德妃猶豫了一下,然後就站起身來,沒有要人陪同,她吩咐了一句︰「你們兩個就在這里守著。」
對于那位故人,作為德妃近身侍婢的萃春和青夏都是很熟悉的。所以每當德妃要與之會面時,不需要多說什麼,她二人就知道該做什麼、該注意什麼。
上了台階,行過霄懷宮正廳,來到左手偏室,德妃就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即便那個人是背對著她,她也能立即憑其後腦勺勾勒出他面部的輪廓。
從宮外到宮內,若即若離的同行十數年,真的是很熟悉了啊!
所以,對于這個人,即便是在這樣的場合,自持著彼此的身份,德妃也是會覺得心境輕松了一分,開口說話時也直接忽略了許多矜持。
「我們見面時,你這樣背對著我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就不能換個樣子麼?」
德妃的話音剛落,那個頎長的背影就轉過身來,同時他還開了口,嗓音于壓抑中透出些許糙意,那是身體開始衰老的信號。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我在面對你時,開始有些感到無所適從了。」
「難道你還會怕我不成?」德妃慢慢抬步,向那個看起來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一步,然而她只是走近了一步,就沒有再繼續抬步。
那中年男子看來平時是很重視養生的,五十來歲的樣子,須眉依舊濃黑如墨,顯露出他尚算強健的體格。然而歲月的刀鋒是誰也抗拒不了的,仔細看來,他的臉部皮膚已然呈現出細網般的皺紋。盡管如此,從他的面部輪廓來推演,也可看出在他年輕時,應該是個英俊的男子。
中年人見德妃向他邁近一步,卻又站住了腳,他也是抬腳向德妃跨近一步。這樣一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只剩一步了,挨得這麼近的兩個人,又是目光毫無隔隙的對視重疊,盡管他們的年紀相差了近一半,可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被燻染出了一絲微妙。
有一瞬間,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然而這樣的氛圍很快就在中年人忽然的一抬手間,如透明的冰晶被鐵錘重重一擊,變得支離破碎。
中年人寬厚的手掌握住了德妃縴長而依舊柔軟的右手,然而中年人並不是要與她親昵。而是將握住的那只手舉起到眼前,然後他就平靜的說道︰「你就這麼的迫不及待?」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
德妃說罷用力的一甩右臂,將自己的手從那鐵一樣的巴掌里抽離出來。只是,她的手雖然月兌離了鉗制。然而手里的那個錦帕小包卻留在了那中年人的手里。
中年人的手停于半空中,他下意識里握了握掌心那個錦帕疙瘩,同時開口道︰「我可沒有你快。」
德妃看了一眼空空的右手,開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別打啞腔了,我們直接敞開來說罷,你突然來這兒,找我有什麼事?」
「我也不想跟你多繞口舌。」中年人語氣冷淡的說道︰「把你的人從那所宅子外挪走。」
「我就知道,萬家的案子一出,你曉得了他回來了的事後,第一個就會來找我。」德妃說到這里。黛眉不太善意的一挑。「可是。我料不到,事到今天,你竟然會向著他!」
「我即便不想幫你。也不至于要去幫他。」面對德妃的情緒波動,中年人的面色依舊一派平靜,「你的判斷力已經受到情緒的影響,別做蠢事。」
德妃聞言立啟嘴唇,卻又很快閉上。她欲言又止、遲疑了片刻後才擺出不以為然的神態,淡淡說道︰「你何以認為我就是在做蠢事?」
「你……」中年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後都被那一個‘你’字阻住。他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卻只是將之前說過的那句話重復了一遍︰「你就這麼的迫不及待?」
「當然。」德妃冷笑了一聲,毫不避諱的說道︰「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我的手能夠著他了,再不下手,難道再讓他離開京都,逍遙個十年?」
中年人聞言諷道︰「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手長能夠得到的地方,皇帝就會手短了嗎?」。
德妃忍了忍,終于還是忍不住的叫道︰「他就是個惡魔。想到他此刻就在京都,離我這麼近,我就寢食難安。他不死,我就快要死了!」
「宮中十年的生活,還沒讓你學會隱忍于無形嗎?」。隨著德妃平時那一派嫻靜的情緒開始崩裂,中年人的語氣中也升起了些許煩悶,出聲呵斥道︰「就你現在這還不及他三成的忍耐力,他就算不出手,也能干耗死你!」
中年人這一句呵斥的話令德妃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些,但她的心里同時又冒出些沮喪感。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微微耷下雙肩,半天沒有說話。
中年人見狀嘆了口氣。他先是走到門口朝外間掃了兩眼,然後又走了回來,緩和了一下語氣的說道︰「皇帝把暗中看護那宅子的事交給了我,下面做事的人發現了你的人,我用兩個傀儡擋了一次。然而若有第二次,恐怕只能是舀我自己去擋了。」
……
華陽宮北院,是二皇子讀書下棋時喜歡呆的地方。院子里有一大片四季長青的香樟樹,空氣中常常漂浮著清新的味道,書籍和木器放在這院子里,也不易遭到蟲蛀。
正午飯畢,德妃來探望過後,身體抱恙的二皇子在寢宮休息了一會兒後就來到了這里,近身侍衛遲重相隨。
到了下午太陽偏西時,二皇子忽然與遲重談起習武的事。聊了一會兒後,遲重試著建議二皇子習練一套拳法,沒想到這事兒只是說了一下就成了真,可把華陽宮里的宮女太監嚇了一跳。然而直到太陽西沉,二皇子一套拳打完,身體也沒出什麼問題,倒是平時略顯蒼白的臉色現出淡淡一層健康的紅色,這又讓剛剛那群提心吊膽的人松了口氣,同時心里也升起些希冀。
面對著一排香樟樹,遲重與二皇子皆保持著剛剛收拳的動作,並未挪步離開。
遲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綿長吐出,接著開口道︰「殿下的記憶力之強,讓我驚嘆難言。這套拳法雖然只是用作熱身活絡,沒有什麼攻擊性,然而人體筋骨組成十分復雜,要活動每一處肌肉骨骼,使得這套拳法的招式變化也復雜了許多,但是殿下只學了不到一個下午就掌握了。」
二皇子微笑了一下後說道︰「徒弟學得快。那得是師傅教得好啊!!」
二皇子的話一說出口,候立在不遠處的兩名宮女禁不住‘噗嗤’的笑出了聲。
華陽宮在二皇子的主持下,宮規沒有那麼苛刻,侍婢們的言行舉止比較輕松。這使得華陽宮整體的氣氛會活躍一些。
然而遲重是受過軍規訓練的人,自持甚嚴。雖然他已了解了這處二皇子居所的氛圍特點,但一時之間尚難完全融入進去。听著二皇子的話、以及那兩名宮女強抑的笑聲,遲重表情微窘,轉身朝站在一旁,依舊保持著收拳的最後一種勢的二皇子拱手道︰「殿下戲言了,微臣惶恐難當。」
「好吧,我不說笑了。」二皇子也緩去了收拳的勢,放松了雙肩,轉過身來看著遲重說道︰「再來說說這套拳法。晌午時分。你說過這套拳法是厲卿自創的。據我所知。京都守備總領厲蓋是武道上的神人。可他卻創了這套沒有攻擊性的拳法,那麼它必然有它的妙用,究竟是什麼呢?」
「從殿下練這套拳法的情況來看。它的確是玄妙的。」遲重緩和了一下剛才的窘態,溫言說道︰「殿下應該知道,羽林衛中有一批人是厲總領帶出來的,我便是其中之一,而只要是由他授藝過的人,都會這套拳法。厲大人在教我們這套拳法時叮囑過,此拳法分早晚兩次習練,可根據自身情況進行快慢調節,習練的目的,早間為舒展沉睡一夜的肌體。晚間則作為放松斂息的最後活動。」
二皇子好奇問道︰「在拳速上是可以調節的麼?」
遲重點了點頭,緩言道︰「人的身體素質會有不同之處,根據呼吸的長度擇中而為,令呼吸的長度配合拳法招式上的伸展變化。才能達到健體的效果。」
二皇子聞言頷首贊嘆︰「果然藏有玄妙。」
遲重思忖了一下後又道︰「殿下,微臣建議你放棄晨練,並且晚上的練習提前到日落之前。」
「為什麼?」二皇子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晨練……太辛苦了。」遲重略一垂眉,慢慢說道︰「下午練上一輪,倒是可以有助于晚間的睡眠。」
「似乎正如你所言。」二皇子微微一笑,說道︰「剛才那一輪練下來,身上不知不覺出了層汗,感覺自己身體上的每寸皮膚都似呼吸過一樣。比在榻上躺著休息一天還似舒服一些。」
「殿下。」遲重忽然抬眉,「你得先換身干燥衣服,小心汗冷招了風寒。」
「好吧。」二皇子點了一下頭,沉默了一下後又道︰「今天就到這里,你也回去休息一下。」
「是。」遲重一拱手,目送二皇子在兩名宮女的陪同下回寢殿去了,他才擇門離去。
……
因為在霧山遭遇群蛇襲擊,莫葉一行三人都受到輕重程度不一的蛇毒侵害,還好及時得到葉正名的治療才免過一禍。此事思及令人後背生寒,但也不是全無益處。因為這件事而牽連出其它莫葉以前從未思考過的事項,也讓她在某幾樣事上處于被動面對的位置。
前幾天住在葉府,莫葉對這種被動的局促感體會得還很淺,她也不知道自己待在葉家怎麼就能擁有那種安心的理由,然而一旦幾天後她隨身體大好的阮洛回了宋宅,某種被動的情緒立即變得無比清晰。
莫葉也不知道這種感受變化是不是因為住在葉府那幾天里,她與阮洛對彼此間的了解又進幾步,已至不可言卻又不言失誠的窘迫境地。她有些忐忑于萬一阮洛完全知道她的來京都以前的經歷,會作什麼感想?但與此同時她也是覺得很意外,原來阮洛也是一個身世存在諸多秘密的人。
也許阮洛還是平時那個性情溫良待人謙和的他,但絕非再是自己以前眼里覺著的簡單之人。與這樣的人朝夕相處,莫葉雖然一時間還未對他有太多顧慮,但總覺著這種生活氛圍開始有些變味。
問題究竟出現在哪里呢?回到宋宅已有幾天,日子一如往常那樣過得平順,甚至因為手腕上的傷還沒痊愈的緣故,莫葉這幾天過得近乎要用無聊來形容。阮洛已施命令,宅中所有事務她都沾手不得,外加以前有幾處鋪子里可以由她代勞的事項也都盡免。可這樣的日子過得越是清閑,莫葉就越有時間忍不住思考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也許她的這種狀態就如某些人說得那般,是閑得犯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