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的寨所已經審出來了,請大人過目。」江潮在回稟的同時,將手中的審訊供狀遞給林杉,然後候立一旁。
等待了一會兒,見他差不多看完了,一旁的山良忍不住說道︰「大人或許太高看那些流寇了,只是一碗油辣椒灌下去,刑具還沒輪上,他們就都招了。」
林杉比了比兩份手印簽押明顯不同的口供筆錄,就見上面的內容卻大致一樣,他語氣里似笑非笑地說了句︰「事情似乎確如你所說,這兩份供狀上沒有耍一點花招。」
略微頓聲後,他就又道︰「不過,留個心眼也不多余,也許那流寇也知道我們會對口供才放棄反抗。如果剛才我們只留一個活口,沒準便會寧死不說。」
山良聞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思慮不夠的地方,連忙點頭,臉上一片誠服表情。
江潮沒有參與這番對話,他只等林%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杉看完兩份供狀,然後就詢問了一聲︰「那兩個招供了的流寇,大人決定如何處理?」
「剛才見他們的出手,凶殘且毫無商量余地,想必各個都是罪案累累,滿手鮮血。」林杉微垂著眸,視線在兩份供狀中幾行數據上重復掃視兩遍,然後接著說道︰「這等流寇,欺壓良善,劫掠鄉里,惡習已成慣例,便留不得了。」
江潮拱手道︰「領命。」
林杉徐徐說道︰「寨子那邊也交給你們了,流寇要盡數剿盡。但婦孺不殺,做得干淨些。」
一旁的山良聞言思索了片刻,忍不住道︰「剿滅匪寨,若有婦孺恐怕也活不得了,她們的夫家作惡,一旦少了寨子庇佑,即便不餓死也得被尋仇的人折磨。不如一並殺了,免得她們生來痛苦。」
林杉微微搖頭說道︰「這些婦孺。吃用皆為劫掠所得,用生來受苦作為償還算得了什麼。讓她們看清自己的過錯,也讓受過山寨侵害的普通百姓看一看,作惡的結局,這比直接殺了這些婦孺要有價值得多。世人心中皆有惡念,如果善勸無效,那就要改用強行震懾。」
山良微微愣神,一時之間,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剛才建議的殺盡是不是錯,此時林杉主張的留活是不是對。
林杉掏出隨身攜帶的印鑒,分別在兩張供狀上落印。然後交還到江潮手中。接著又吩咐道︰「處理完匪寨里的事,就將這兩份口供遞去關北府,物資收繳的事會由關北郡府兵處理。」
江潮接下供狀,質疑了一句︰「此事不應該是通知沙口縣縣衙擔管麼?」
「五十三人的匪寨,恐怕沙口縣衙早已被反震懾了,有些心憂他們扛不住。」林杉將剛才用過的印鑒收起。徐徐又道︰「郡守府兵我還是使得動的,再者也是防著一縣衙司口風不嚴。如果不是明天就要離開了,這事也許還有另一種辦法……也罷。」
江潮再沒有異議,但也沒有立即領命告辭,而是將蓋了林杉印鑒的供狀轉手交給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轉交下去。
看著山良走遠了,江潮折回目光。看著林杉說到︰「大人,我們進屋詳談。」
兩人步入室內,看著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隨後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腦中思路,接著緩緩開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著空審出來了。那幾個流寇雖然秉性凶悍,不過他們會猛然襲擊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確還存在一條別的理由。」
稍微頓聲之後,江潮便將他對那兩個流寇的第二重訊問結果一字不漏的轉述給林杉。
之所以江潮會對那兩個已經招供的流寇重復審問,這其實是依從了林杉的吩咐。然而關于這件事,參與第一次審訊的兩個侍衛卻絲毫未知。
這是因為,重復審訊關系到林杉尋找師弟的事,對于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陳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
听完江潮的回復,林杉陷入了沉默。
江潮等待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問了一聲︰「或許……岑先生是去了沙口縣,估模著時辰,現在趕去探個究竟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林杉嘆了口氣,放緩雙肩,整個人有些萎頓地倚在躺椅上,慢慢說道︰「我會吩咐你去審,其實也只是想確認此事,但除此以外不會再有別的動作。如果要追,早在離開客棧那會兒,我就會讓你們追去。實在是時間太趕了,即便追上了他,我也沒有時間帶他回師門學派,就讓他在外頭多逗留一年吧!決然不能因此耽誤了我們這邊的大事。」
對于林杉尋找師弟的事,江潮雖然是後來得知,這卻不妨礙他體會林杉的艱難用心。
找了十多年,一朝有了比較確切的行蹤結果,卻又要生生放過……江潮看著躺椅上似在走神的林杉,內心有些不忍。
斟酌了一會兒,江潮又道︰「大哥,你可以寫一封信,與岑先生做好約定。我帶著這封信去一趟沙口縣,不論有沒有結果,一個來回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不必了。」林杉搖搖頭,「除了直接帶他回去,我不想與他約定什麼。」
江潮欲言又止,但最後終于不再多說什麼。
「你退下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林杉慢慢磕合眼皮,「不要再想沙口縣的事,只做好你自己的準備。」
江潮當即站起身,默然朝躺椅上的人一拱手,然後輕步離開。
……
夕陽西下,但還未完全沒入天西山巒,卻如一團墜落的天火,將仿佛就挨在山峰上眷念不肯離散的雲彩盡數點燃,霞光如焚,映紅了半邊天。
路上鬧騰了一段,等到抵達沙口縣,岑遲已經感覺頗為疲累,只想在入宿縣里的客棧後,便沉沉睡去。然而當他一抬首看見了那「沙口縣」的三字石牌銘刻,他心里忽然有一個念頭被點亮,臉上雖然還殘留著倦意,精神卻漸漸又亢奮起來。
與他並肩騎行的中年道人方無這時側目看了一眼,就見他略現病容的臉上神情有異,不禁問道︰「你似乎有所感悟?」
「不,」岑遲搖搖頭,「我只是……突然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老道,你敢不敢奉陪?」
方無已經在半路上見過岑遲的癲狂,此時聞言只是連連搖頭,神情微訝說道︰「你又在發什麼瘋?」
行在後頭的高潛這時也勸了一句︰「岑先生,未免余毒復返,在下勸你還是忌酒吧。」
酒能促使血行加速,的確有激起岑遲體內余毒大爆發的風險,高潛此時說這話的確沒錯,也是一番好意。
岑遲聞言卻嘆了口氣,並不領情,只搖頭道︰「無趣啊。」
……
入了縣城,三人很快在「沙誠客棧」落宿。
對于「沙誠客棧」的情況,其實三人在還未到達的路上就已經模了底,這都有賴于遠在京都府的相府所擁有的強大實力。
早在岑遲有意向北而行的時候,他的這個意思就由高潛以一張紙片遞回了京都相府,並且很快相府那邊就回遞了路線計劃。地圖仍然是由盧舍勾劃的,細致入微,至于行程上的注意事項,相府那邊幾乎等于給岑遲劃好了方框,每走一步都有指引。
如果岑遲只是外出游玩幾個月,這樣細致的安排的確能讓他在生活上省心不少,以便他能全身心投入到對路途風景的欣賞領悟中去。
但實際情況顯然不是如此。
因而對于相府的細膩安排,漸漸就成了岑遲最為反感的地方。
而時至今日,因為在路上偶遇了陳酒,這令岑遲心里早就擱著的一個設想再次被翻出來,並且已然有了無法阻止的實施勢頭。
住店落宿,辦理雜項事務依然由高潛在做。岑遲早就進客房歇了,方無則在客棧大廳叫了壺新茶,慢慢品味了一番,再才回自己的那間客房。
行至門口時,方無剛要推門,忽然听隔壁屋子里傳來一聲喚︰
「老道。」
方無遲疑了一瞬,然後就步履偏轉,進了隔壁客房。
房間里,岑遲衣著齊整,端端正正坐在桌邊,正臉朝向門口,與剛剛走進來的方無視線相抵。
方無面露一絲訝然,說道︰「我還以為你早就歇下了。」
岑遲沒有接他這個話題,只是平平攤手︰「坐。」
方無在岑遲對面坐下,又盯著岑遲看了一會兒,然後才道︰「你有事?」
「有。」岑遲點頭。
方無視線微垂,思索片刻後抬眼又道︰「還是想喝酒?」
「不止啊。」岑遲終于結束了一開口只蹦一個字的說話節奏,頓聲片刻後,他才接著道︰「跟你說個事兒,不知道你會不會惱火。」
听得他這話,方無心里忽然有了一絲覺悟,挑眉說道︰「我總覺得,今天你的脾性有些古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里。」
岑遲忽然笑了笑,然後說道︰「你的感覺沒有錯。」
方無微微愣神,他完全沒料到岑遲會以這種方式回應他的話。
緊接著他就又听岑遲說道︰「今天的我,的確與往昔的我有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