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51)、夢的距離

作者 ︰ 掃雪尋硯
-

岑遲說著話的同時,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最終卻是徒勞。

他這時才發現,方無給他吃的那種紅色小藥丸恐怕只是激發了他的體能潛力,並非治療效果。那顏色詭怪的藥丸能使他暫時保持神智清醒,並令他自我感覺良好,身上各處的劇烈疼痛感好像也消失了大半,仿佛瞬間所有傷勢都得到治療痊愈。

但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體能並未恢復,精神上所感受到的那種輕松,不過是那紅色小藥丸制造的麻醉幻覺。

他從肋下絞痛咳血開始,直至現在,身體的失血量大得可怕,哪是半個時辰內可以恢復的。他此時的實際體能狀況,應該是連舉一下手指都覺困難。

有一瞬間,岑遲質疑了方無給他吃那種紅色小藥丸的動機,但很快,這種質疑就又被他從心里抹去。

經過今天這件事,自己可算是欠了方無《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一份人情,無論事後自己能否活得下來,都不該在此時揣測彼此什麼。

方無在听見岑遲的話時,心里也有一瞬間的質疑,然而他在仔細思索了一小會兒後,並不覺得岑遲有主動向他施毒的行為,這絲質疑便也自然消解了。

剛才在高潛上樓來之前,他與岑遲同桌對飲,吃了兩壇酒,但他飲的酒都是新拍開的封泥。岑遲就算手能通天,也做不到買通沙口縣酒坊工人。人脈上夠不著,時間上也來不及。

那麼便只有誤傷這一種可能了。

經過今天這件事,方無與岑遲之間也算是有了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雖然這份交情是出于一個被動的契機所構成。但無論怎麼說,也還是會比普通朋友的相互信任要深厚些。在這樣的信任前提下,些許猜忌只會是無根浮萍,皆可輕松抹去。

對于岑遲的提示,方無沒有立即問解藥在哪里,而是在思索片刻後忽然說道︰「是高潛從你手里奪走的那壇酒?」

之前高潛在拽走岑遲手中的半壇酒以後,並沒有依言陪著他喝。而是將這半壇酒當做涼水潑在方無臉上。那時高潛並不知道方無是在裝醉,潑酒只是為了叫他清醒過來。

方無記得自己當時舌忝了舌忝濕嗒嗒的嘴角,卻不曾想,只是幾滴毒酒,毒性會這麼厲害!

他再看向岑遲。眼神更為驚懼,沉聲道︰「為了殺一個人,你就這麼禍害自己?」

「不,那條狗上樓的時候,我才下了毒。」岑遲牽扯唇角笑了笑,此刻他也就剩下動動臉皮的勁兒了。「但……我沒有隨身帶解藥。」

「看著你狠下心要殺一個人,還真是有些可怕。」方無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漸漸斂下咳意。淡然又道︰「不過,高潛平時對你生活上的干預實在過于仔細,你要防著他藏些什麼大抵也是行不通的,不帶解藥在身邊也是無奈之計。」

「你應該是被毒酒濺到了。若沒有解藥,用別的辦法應該也可以減緩毒性。」岑遲頓聲喘了口氣,然後緩緩開口,將他施在酒水里的毒藥成分以及稀釋辦法講了一遍。

方無听完岑遲的講解,並沒有立即按他說的去做,而是微笑著說道︰「原來只是這麼一點小毒,無妨。先為你治療才是要緊事。」

話剛說完,他就著手去撕岑遲的衣袖。

岑遲其實也早已意識到,剛才方無給他服食的紅色小藥丸恐怕與解毒無甚關聯,但此時他對方無撕他衣袖的行為更是無法理解。

不過,他現在沒有什麼力氣阻止此事,只能動動喉舌,低聲問道︰「我身體里殘留的毒素,你不是早就準備好解藥了麼?可你剛才給我吃的那種藥陌生得很,是什麼?」

「我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藥,因為那藥是蕭曠寄來的,他總不會害你。」方無手下的動作稍頓,思索著慢慢又道︰「現在回想起他與藥一起寄來的信上叮囑,不愧是你的同門師兄,比旁人足夠了解你。」

「是啊,了解到連寄藥的事都瞞著我。」岑遲輕輕嘆息一聲,忽然眉頭緊皺。

見他皺眉忍痛的樣子,方無意識到是自己撕扯衣袖的動作,牽動了他身上某處隱傷,伸手在他身上拂了數下,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今天若不是我在這里,你不僅殺不了高潛,還會先一步折進去。」方無的手指踫到了岑遲肋下斷骨處,很快又松開,「你們剛才離得那樣近,他若是先一刻拔匕首,被刺心而亡的就是你了。」

「犬類,時刻想著主人的命令罷了。」隨著方無將微微施壓的手指松開,岑遲也漸漸松緩了皺著的眉,淡淡說道︰「換作你我,在那個時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殺死敵手,保存自己。」

「那姓高的也是一片忠主之心,只是你不認同他的主人罷了。」方無略作感慨,本想側目看看房間地上那具漸漸冰冷的尸體,但這終究不過是他的一閃念,因為眼前需要立即著手救治的人更重要。

「原本你身體里的毒素被控制得很好,所以服食解藥可以逐步散去,但現在你的情況特殊,毒性擴散,再用藥就慢了。我接下來會對你以銀針渡穴拔毒,這種做法對身體傷害極大,並且過程也極為痛苦,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你且忍著吧!」

方無將他從岑遲衣袖上扯下的布料擰成粗繩,再又塞進岑遲口中,防止他無法忍受拔毒之痛咬碎牙根,然後又道︰「在拔毒的過程中,你必須一直保持清醒……我想憑你的脾氣性格,應該能忍得住。」

岑遲點了點頭。

方無不再遲疑,攤開手掌拂向了一旁的銀針布囊。

……

無盡的痛苦,帶來翻滾的眩暈感,岑遲感覺不到自己渾身在抽搐,他已經痛得麻痹。

但他牢記著方無在行針之前叮囑過的話,所以他咬牙睜眼,保持著神智清醒。他口中塞的那條布繩早已被打濕,並且似乎快要被他以牙咬透。這一點,他也沒有察覺。

他的身體感觸已經麻木,因為拼力撐著神智,所以他只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一條站在風口浪尖的龍,巨浪從四面向他拍擊,他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屏障。饒是如此,他仍必須保持身形平穩,不能被拍下浪頭。因為他意識里有種直覺︰一旦跌下去,就是無盡的沉寂!

然而驚濤駭浪還只是前奏。

從腳下向上的浪潮沖刷拍擊過後,是從頭頂降下的閃電!

每被這閃電劈上一次,他就感覺自己仿佛被抽掉一根筋,拔去一根骨,痛得想要顫抖,卻似乎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拔毒、拔毒……這哪里是拔毒,這是要拔去他的筋骨,最終使他變成一灘腐肉軟泥……

他也不知道自己撐了多久,意識終于從眼前模糊到了腦海深處。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昏迷過去,因為眼前模糊的景象雖然漸漸的變了,但卻依然保持著清晰的輪廓。

他看見了一座山,山腰上有幾間草屋,草屋後面有一道崖。

一泓清泉從崖頭落下,泉水刮過崖壁嶙峋岩石,嘩嘩作響。從高空墜落的水流撞擊在崖下深潭中,水花白沫兒四濺,水汽氤氳不散。水潭四周的草木常年蘊染這種溫濕,花瓣或是葉條兒都現出清澈光澤。

他明明覺得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距離那山腰還很遙遠,但山腰上的草屋、懸崖、飛泉、花草……又都給他近若咫尺的熟悉感。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感受。

但他來不及細細思索造成這矛盾感受的原因,因為很快他又發現茅屋前坪地上並排跪著的三個男孩,這引走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三個男孩里,有兩人已長成少年,即便跪在地上,脊背也挺得筆直,完全沒有絲毫孩童在犯錯受罰時表現出來的怯懦。

唯獨跪在最左邊的一個男孩約模五、六歲的年紀,低著頭正抽泣著。而他霍然從三人中年紀最小的這個孩子臉上,看清了熟悉的輪廓!

這個孩子正是五歲時的自己。

……

「師弟,岑師弟才剛來不久,年紀又那麼小,你應該多包容他一些。」草屋中,身著灰白棉布衫的少年躬背站在桌旁,一邊認真比對著桌上鋪開的幾片撕裂的殘紙,一邊徐徐說道。

他的話,顯然是對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那個少年所說。

坐在桌邊正漫不經心搗糨糊的少年身著一件淡青色棉服,這清冷的衣色不僅襯得他身形挺拔,也使他臉上神情一眼看去隱現寒涼。

青衫少年握著木杵搗糨糊的手動作緩下來,目光指向桌子一角厚厚堆著的碎紙片,淡淡說道︰「他若是撕了別的筆記,我都可以原諒,唯獨這一本……哼,如果拼不回來,我不會原諒他的!」

白衫少年聞言直起了背,側目看來並說道︰「那是不是應該你自己來拼粘?搗糨糊的事換我來?」

「換就換。」青衫少年絲毫沒有猶豫地擱下盛糨糊的甕,站起身來——

ps︰可憐的師弟出現幻覺了,這章下半段要接著下一章看,就是這樣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歸恩記最新章節 | 歸恩記全文閱讀 | 歸恩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