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55)、不能住在一起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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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遲知道,當自己提出問題之後,大師兄必定會回應極為耐心細致的講解,篇幅之長,饒是自己記憶力強悍,也容易繞暈腦筋。所以他在提問之前,就先在頭腦里捋了一遍思路,再才徐徐問道︰「大師兄,你那天說,‘擁有天賦異稟,並不是值得自己洋洋得意的事’,請問什麼叫‘得意’?」

「最常用的意思,就是自滿驕傲,但在個別少數語境里,還可以拆分理解,譬如‘領會意義’‘達成意向’也可作得意之辭。」大師兄蕭曠果然一如既往的發揚了他的耐心品質,「小師弟,理解字詞需要應襯所行話意,你能把我說過的話挑出來作為詞例,這一點很好……」

「夠了。」桌旁的少年林杉听不下去了,敲著桌子道︰「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天才,這就是驕傲;覺得自己不需要再進學了,永遠都是天下第一的天才,這就是自滿;兩個合到一起=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就是得意,說得就是你……」林杉眉頭一挑,盯向岑遲︰「……小師弟。」

因為在五天前被師父責罰,少年林杉忍痛承受了二十板子,**上被打月兌了一層皮,這幾天臥床便只能趴著,吃飯時得跪在蒲團上,頗為難受。

而令他最難受的還是耳朵不得清淨,這個小師弟,腦子里藏著成百上千種問題,他似乎是把他見過的疑問都記在腦子里了。偏偏大師兄好耐心,憐弱小,有問必答。還過于仔細繁瑣,听得林杉耳鼓快生繭子,偏偏因為身上有傷,避開不得。

趴在床上休養時。他還可以扯幾本書看看,全心投入到書冊學識中,自然能隔絕一部分耳旁的「噪音」。但在這吃飯的時候,卻是沒法再這麼做了。被強迫著受噪,少年心性的林杉也有些惱了。

岑遲被二師兄的突然出聲嚇得一哆嗦,反而並未怎麼听清剛才的那番話。

一旁的大師兄蕭曠不以為意。但也中斷了本來準備講給岑遲听的長篇大論,只是淡淡提醒道︰「林師弟,講話時不要敲桌子,注意斯文,若師父看見你這個樣子,下一個被敲的會是你的頭。」

听到大師兄話里提及師父尊稱,桌旁兩個師弟一齊噤聲。一個是想到了幾天前挨板子時的疼痛,另一個則是想起幾天前看師兄挨板子時自己心里的難過。

……

……

吃完飯,蕭曠先扶林杉回床上趴著。岑遲則跳下椅子,沿著桌邊收筷子。才滿六歲的他。即便挺直了背,肩膀也才剛與桌子齊高,桌上的碗是夠不著了。

盡管這點小忙幫得無甚意義,但當蕭曠回過頭來收碗時,還是沖站在桌邊個子矮矮的岑遲含笑道了聲謝。

岑遲望著大師兄臉上的微笑,心頭盤踞了許久的一個念頭終于摁不住地蹦出口︰「大師兄。為什麼你不和我們一起住呢?」

蕭曠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反問了一句︰「你跟林師兄住在一起,不也很好麼?」

時年六歲的岑遲孩子心性立即被引燃,一口氣數落了二師兄好幾條「罪狀」。直到旁邊趴在床上看書的那位冷哼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連忙閉嘴。但過不得多久,他又懦懦地低聲說道︰「其實……也不是因為這個……」

年幼的他,那時候還無法準確表達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種對強者依賴的感覺,是人之本性,但人們往往是先感受到。再才能琢磨著用言語描述。

大師兄武藝高強,能徒手擊斃山豬野狼;大師兄博學,至少在岑遲看來,是能做到有問必答的;大師兄……他做飯還特別好吃……即便五項全能的大師兄去掉另外兩項本事,只保留這三項。也已足夠令六歲的岑遲依賴以及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恨不能天天黏在他身邊,也是孩子心性之一。

但這卻是不利于他成長的因素,如果他身邊一直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有悖北籬學派收錄他的用意。

蕭曠沒有再問什麼,只在沉默了片刻後徐徐說道︰「因為我所學的,與你們不一樣。」

多年以後,岑遲和林杉記起他說的這句話,都已知道,這個答復並不準確,但也不算全錯。

蕭曠主修武道,輔修棋藝。自武道上比較,林杉能與蕭曠五十七招打成平手,但卻絕對勝不了,棋藝更是差得遠了;而自棋藝上比較,岑遲能與蕭曠五局四平手,再難進一步,武道上蕭曠則能一掌將岑遲掀翻至三丈之外……

然而,武道和棋藝,其實都不是北籬學派主傳的學識。北籬老人之所以只授大弟子兩項偏門學識,除了因為大弟子天賦受限,還有一個不可言說的理由,這注定了大弟子無論如何全能,終將無資格成為北籬學派下一代接替人。

所以北籬大弟子蕭曠身擁的幾項令岑遲無比佩服崇拜的本領,實際上都不能助長其進步。

但也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斷絕了偏學大弟子和兩位主學弟子的來往。

當年還只有六歲的岑遲並不懂得這麼多,他大抵只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但卻正是這樣直接的感觸變作話語吐露出來,最能直達問題疑點。在得了大師兄的回答後,岑遲仍是眼含疑惑,想了想後又問道︰「學得不一樣就不能在一起麼?這幾天大師兄一直都在這里,不也很好麼?」

岑遲的話音剛落,旁邊趴在床上佯裝看書的林杉也偏過頭來,顯然他心里也同樣抱有這個疑惑。

「嗯……你這麼說,也不算全錯。」蕭曠正在收碗的手微微一滯,沉吟了片刻,然後換轉話題,輕聲問道︰「小師弟,大師兄向你提問,如果這幾天我不在這里,二師兄也幫不了你,那你會如何生活?」

岑遲听出大師兄說話的語氣有些變了,而每當他這樣遣詞說話時,都是他極為認真的時候。

所以岑遲的面色很快也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然而當他極為認真的將大師兄問的這個問題思考數遍後,他卻皺起眉頭。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然記憶力很強,擁有著幾乎能過目不忘的天賦,但在獨自生活這件事上,所擁的本領匱乏得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朝一旁因為受罰而臀後被板子打月兌一層皮,以至于只能趴在床上,但也正朝這邊看來的二師兄看去。

他恍然發覺,二師兄雖然做飯難吃,洗衣服也常倉促了事,但二師兄至少會使用火石打火,能把一鍋米煮熟,甚至有時候衣服被山路上的荊棘掛破,二師兄還能歪歪扭扭縫補丁……這一切生活的本領,自己卻連勉強做到都不能。

「我不知道……」良久地思索過後,岑遲緩緩低下頭,「我不會……」

「這是你第十一次這麼說話啦!」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林杉這時忽然插話進來,「不會就學到會,大師兄不會一直待在這里听你說不會、不知道。」

蕭曠少有的一次,沒有幫年幼的岑遲說話,而是贊同了林杉的話,點了點頭後接著對岑遲慢慢說道︰「如果沒有我在這里,你已然學會做飯。你的身高或許還不夠支持你收攏桌上的碗碟,但如果沒有人幫你,我相信憑你的頭腦,不會想不到,還可以踩著凳子收碗這個辦法。」

岑遲聞言抬起頭來,神情里有一絲明悟,些許驚訝。

「照顧自己的生活,這是作為一個人應該掌握的最基礎本領,無關天賦如何。」蕭曠話語微頓,然後接著道︰「孤立無助的環境最能讓人學會承擔與堅強,你年紀還小,現在對你說這些,也許不太適宜,但這卻是你必須明白的事情。

在你到來之前,二師兄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生活,他最初學會用火石時,摩擦敲打了那石頭數百次,但他無法因為失敗就停止嘗試,因為身邊沒有第二個人會出手幫忙,點不著柴火,他就只能挨餓。

因為米里有沙子,差點磕裂他的齒骨,所以他學會了淘米。

有時候師父不在,要改善伙食只能靠自己。這山上物產豐富,但如果他沒有學會射箭、設計陷阱,那麼即便有兔子從他腳前行過,頭頂有山雞飛過,他也只能飽一飽眼福罷了。」

「因為指望不上有誰能幫忙使自己輕松,便只能自己動手,學會掌握這些為人最基礎的本領。」蕭曠伸手輕輕撫了撫岑遲頭頂的辮發,「如果有我在這里,我可能無法狠心做到對你的困難視而不見,但若如此,不知你會遲多久才能學會這些?這是師父他不希望看見的結果。」——

(未完待續)——

ps︰北籬這個坑其實埋得很早,在第一卷的時候,就有章節涉及了。

岑遲(北籬三弟子)在第一卷時有過提名,而他和蕭曠(北籬大弟子)在第二卷有較重的幾章戲份,希望還有讀者記得。

另外,在全文中後期,會有關于北籬的一個較大劇情空間,這牽扯到女主以及幾個重要配角,我覺得是有存在必要的。因為這個段落的劇情跨度有點大,特此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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