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70)、家事國事親事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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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二皇子寢宮,立即有一群無比恭敬的奴僕簇擁上來,諸多試探問詢。

二皇子王泓面對這有如刑部查檔案一般的詢問,好不容易在外頭散心平息了的煩躁心緒,沒撐片刻就又被攪了起來。于是乎,華陽宮里整個下午的生活,雖然表面上寧靜,其實身處其中的宮奴個個都被皇子折騰得苦不堪言,滿月復辛酸。

公主王晴待在華陽宮里,會客主殿中,她偶爾拈塊糕點放入口中慢慢品嘗,時不時端起茶杯啜清新茉莉花茶潤喉,半句不參與地旁觀殿中皇弟考罰那些宮奴背誦宮規的成果。

一開始看著皇弟作弄那些新來的奴僕,還覺得頗為有趣,但到了後頭,也就乏味了。不過,經皇弟這麼一鬧,她倒漸漸忽略了之前在冷宮那邊受的驚嚇,心情真正放松下來。

考的考,罰的罰,兩個時辰之後,所有宮奴勉強通過今天~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二皇子殿下設下的關卡,領著新的背誦任務被遣退,華陽宮會客主殿里這才恢復了安靜。

這一通折騰,二皇子王泓也覺得有些疲累。屈一肘在案撐著半邊臉,他臉上現出沉思神情,望向坐在一旁的王晴,淡淡說道︰「這樣下去也不行,我的時間生活也被打亂了,還得想想新的辦法。姐,你不是說要幫我想想的麼,你可想到什麼新點子了?」

「姐也幫不了你,這種事擱在我那兒,直接就趕走了,但這方法明顯不合你用。」王晴搖了搖頭,慢慢又道︰「不過,若論出點子,而且還是這類小偏門的學問,你真應該去找諾諾那丫頭。別看她才十一歲,葉醫師送她去女學的那幾年。全都鑽到玩兒里面了,小腦瓜子里攢的鬼點子多著呢!」

王泓眼中一亮,但很快又黯下去,發愁說道︰「可一時半會兒的。弟出不了宮啊。」

王晴一听這話,立即就明白了,她這弟弟是要托她幫忙呢!這種為懲罰折騰僕人為目的地智慧,也不好交由僕人帶話去問,對此姐弟倆是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緊接著她就听王泓說道︰「姐,你幫我帶話問她,可行?」

「你以為我就那麼容易能隨便出宮啊?大多時候都是靠那丫頭進宮來接應才成。」王晴盯了弟弟一眼,語氣漸漸又流露出一絲惆悵,「但最近這三年。葉醫師離開了太醫局,諾諾妹妹也不怎麼來了,我也好久沒有出去逛逛了。」

思及三年前在海邊發生的事,葉正名離開太醫局的原因,王泓陷入了沉默。

對于葉正名離開太醫局的原由經過。王晴雖然是皇帝的女兒,但她亦如事外之人那樣只知表象,以為葉正名真是因為一次失誤診治,傷得眼前她這位皇弟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所以才被父皇一怒之下遣出太醫局。

憑皇帝以前對葉正名的倚重姿態,乍一看此事,仿佛皇帝的態度驟然變得太快了些。但除了用天子一怒來解釋。王晴與事外人一樣,是真的再找不出別的緣由依據了。

所以當她看見弟弟王泓沉默了,還以為他仍是在為華陽宮里那群用不慣的奴僕而煩惱。

斟酌了片刻,王晴又道︰「皇弟,不是皇姐不幫你,只是葉家出了些事。即便我能出宮,最近這些日子里,也不好拿你那件事去打擾諾諾妹妹,你且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听了這話,王泓微微一怔。緊接著就松開了慵懶撐面的手,坐正了身,肅容說道︰「出了什麼事?」

看他這姿態,顯然華陽宮里的奴僕雖然煩人。但在他心里,比起奴僕狡纏之事,顯然葉家的事更重要些。

「你不知道麼?」王晴臉上滑過一絲意外的表情,但她很快又釋然了,緩容說道︰「也難怪你被瞞著,就是前幾天發生的事。」

接下來,王晴就慢慢將幾天前皇帝遇刺,阮洛雙手嚴重燒傷的事情說了一遍。

葉正名照料阮洛的傷勢,一葉居也關門歇業快半個月了。

听完王晴的講述,王泓訝然半晌,末了輕嘆道︰「那天我出宮去接父皇,現場並未看見他,竟就此忽略了,咦……」話剛說到這里,他神色一凝,「那天我與父皇同乘回宮,父皇亦一字未提他,難道也是疏漏了?」

王晴嘴角動了動,正要開口,她忽然又唇形微僵,視線定在了會客殿大門處。

王泓順著她的視線朝門口看了一眼,同樣的神色滯住。

————

殿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男人。

此人腳踏登雲靴,一身明黃袍服,雪銀絲線繡作祥雲在肩,赤炎絲線繡飛龍圖騰在胸前,青玉帶懸紫珠流蘇,傍晚已趨微弱的夕陽光輝落在他的身上,反照出流光溢彩、傲然風華。

皇帝駕到。

殿內正在談話的姐弟倆人卻沒有提前听見半點聲響,御駕到達,負責唱迎的太監啞了不成?

皇帝來得有些突然,而且沒有給人半刻準備時間,盡管他是殿內這姐弟倆的父親,但他就這麼直刺刺站在門口,還是把室內他的兩個孩子嚇了一大跳。

雖然都已成年,但面對父皇,王晴與王泓姐弟倆還是一齊露出了孩子般的怯意。他們乍然看見門口的中年男人時,還在座位上怔神片刻,然後才離席朝父皇大禮跪拜。

皇帝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將膝下一雙兒女虛扶起身,帝君不怒自威的臉上,現出一抹父親面對兒女時才會露出的慈愛微笑。

寒暄了幾句,三人循序坐下。

王泓正準備喚僕婢服侍茶點,卻見父親揮了一下衣袖。心中念頭略轉,王泓便明白過來,之前沒有太監唱迎,此刻自己寢宮里那群平時眼勁無比機靈的奴僕,也不見一個人進來服侍,顯然是父皇提前有所動作,為的是將閑雜人等排除在外,父子倆才好說些體己話。

只是一想到有什麼體己話會由身為國君的父親提出來,王泓的心不禁懸到了半空。

父皇是習武之人。且內家修為不俗,據傳如此練功之法,不僅可以強身健體,而且練得久了。視听五感也會比尋常人要敏銳許多。剛才自己與公主姐姐的談話,父皇肯定在門外听見了,只是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皇帝坐正身形,甫一開口,話題果然來得異常直接,且主次分明。

「听說你母妃親手教出來的奴僕,派到你的寢宮,卻招你厭煩,朕特地擇了空暇來看看。」略頓了頓,皇帝才接著開口。一語點中王泓所畏,「你們姐弟倆的談話,朕全都听見了。你盡可氣惱,朕遣開門外所有奴婢,就是為了不驚擾你們。朕才好听得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王泓嘴角輕微抽搐,一時無言以對。

王晴身為女兒的優勢這會兒就展現出來了,她亦是先怔了怔,緊接著就撇嘴朝父親撒嬌耍賴,嘟囔不依說道︰「父皇,您身為一國主君,居然還做听角的事。听角也就罷了,還這麼冠冕堂皇,天下有這麼奇怪的君王嘛!」

王晴敢這麼開嗓,自然是賴著皇帝的寵。皇帝目光轉向王晴,不僅不惱,還挑唇一笑。然後用一種接近義正言辭的口吻說道︰「如何沒有?否則你眼前是哪個君王?天下若真沒有一個听角的君王,朕就來做這前無古人的第一位。」

王晴連忙順桿子往上爬的賣乖,縴秀的手指拱在臉前握團,笑嘻嘻說道︰「父皇不愧是女兒心中的英雄榜樣!」

「朕治過的奸佞不少,卻對你的調皮無可奈何。」皇帝看著長女手中那半似作揖又不太像的動作。輕嘆一聲,接著漸漸收斂笑容,又道︰「今日父皇來此,有些事情要囑咐皇子。晴兒,你不可調皮。」

「父皇,女兒都長大了,您還用‘調皮’來說女兒。」王晴垂目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略顯羞赧。

皇帝含笑說道︰「養女兒也就小時候好,活潑可愛,俏皮听話,等到長大了,就飛去別人家了。」

一旁的二皇子王泓听見這話,視線不自覺的就找到公主王晴身上去了,果然就見王晴臉色有異。

他記得去年王晴想了不少辦法,才避過那些個貴族公子舉辦的「品花會」。表面是觀花作詩大會,實質目的就是為了貴族聯姻。「品花會」每年都會有,早些年王晴花齡未至,參會就是好玩,但最近這幾年就有些難捱了。

在南國,女子十三歲點翠,也就是可以定親;十五歲及笄,也就是達到可以成親的年紀。皇姐今年將滿十八歲,算是大姑娘了,早年她去「品花會」湊熱鬧,那些婆姨們雖然口頭上沒說什麼,其實早對她留印象了。于是,近幾年她就算避過不去「品花會」,也自會有世家貴族的請帖紛至沓來,僅僅思索推拒的理由,都是一大難事。

每年這個時候,葉家那小丫頭的鬼招就到了建功期了。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年齡增長,葉家小妹就算巧招齊出,也阻止不了一件事了。以往葉家小妹的小招能管用,其實皇帝的縱容也是原因之一。就這麼一個女兒,皇帝自己都舍不得嫁出去,但今天皇帝這看似隨口一句話,仿佛就等于下達了一道命令︰女大不中留。

若是生在尋常人家,養了個老閨女也不算什麼奇丑。但在皇帝家,下頭千萬雙眼楮盯著呢,公主又只有一位,到了年紀不嫁,或是真的養成老閨女,皇家顏面就難擱了。

身為帝女,王晴當然有自知之明,如果再尋不到意中人,那便只能依宮規女誡的指引,便只能找身世家境對得上的貴公子嫁了、感情方面能湊活也就不奢求什麼了。

可道理人人都會講,能不能真正這麼去做,卻是因人而異。想到離今年的「品花會」不到半年時間,而父皇此時流露出的態度,似乎也準備放手了,王晴心里頓時結郁。

垂首沉默了片刻,王晴抬起頭來,臉上笑容斂去大半,恢復了公主的端莊姿態,慢慢說道︰「既然父皇與皇弟有事商談,兒臣就先行回避了。」

王晴說罷便要起身拜辭。卻在這時,見父皇抬袖為止,說道︰「晴兒,你有必要留下來一起听。」

肩頭微動。正要起身離坐的王晴聞言只得又坐了回來。

「你雖是女子,但身為王家長女,你與長兄一樣也有看管弟弟的義務。雖然你終是會嫁出去的,但在此之前,你仍不可松懈這一義務。朕終日為國務奔忙,許多時候,都需要你代領照看弟弟的職責。今天朕與皇子的交談,你認真听了,以後就照此監督。」皇帝的話說到這里,略微停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德妃雖然是皇子養母,但年紀有差,同樣的話,有時候她說不如你說管用。」

公主王晴與二皇子王泓听完皇帝這一番話,臉上神情一齊嚴整起來。

王晴認真回應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說罷。她的視線往王泓身上掃了一下。

皇帝點了點頭,對于大女兒的鄭重表態,他很滿意。接著,他轉目看向王泓,揭開重點話題︰「泓兒,你也已經長大成人。若在尋常人家,子十五歲即可定親。而你已年滿十七。朕卻壓下了禮部、戶部那邊的主張,本來是打算等再過兩年,撮合你跟葉醫師的小女並蒂。葉醫師醫技溫穩,又有著多年為你診脈療養的經驗,比誰都了解你的體質,與葉家收攏關系。穩定下來,對你有益無害。」

王泓與葉正名的女兒在年齡上相距六歲,現在看來,葉家女兒才十一歲,黃毛小丫頭一個。的確不怎麼般配。但若再等幾年,葉家女長到十五、六歲時,王泓也才二十出頭,這樣一對站到一起,就沒什麼問題了。何況皇帝提到的那個醫家環境,對先天體弱的王泓而言,確實是可終身受益的大禮。

類似的話,其實三年前王泓將至十五歲時,皇帝就對他提起過。

那時葉正名還在太醫局述職,葉諾諾不時會來宮里找公主嬉玩,借著其父常常需要走動華陽宮的機會,結識了二皇子王泓,沒想到倆人很快打成一片。倆人的興趣所向雖然不同,一靜一動,但貴在無話不談,性格契合得很好。那時眼光長遠的皇帝見此一幕,就已經時間超前的做好了一個打算。

然而話至半途,皇帝忽然嘆了口氣,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但現在這件事只能懸起來了,因為葉正名已經把女兒許給了阮家小子,並且這件事情葉丫頭自己都認可了。阮家對王家建的功勛,朕一直找不到出口償報,愧對承綱兄臨終托付,這個時刻,實在做不得插手奪取之事。」

王泓雖然與葉正名的獨生女兒葉諾諾在嬉玩的道路上很合得來,但他內心其實一直把葉諾諾當妹妹看待,如果父皇先前的那個主張真的落實下來,自己終有一天會娶葉諾諾為妻,他亦能做到相敬如賓,細心呵護。但這是一種相依相守近乎親情的情感,與痴愛還有一段距離。

所以現在王泓從父皇話里得知,自己與葉諾諾還未宣諸眾口的定親計劃打了水漂,他心里其實並沒有什麼不舍情緒。而得知與葉諾諾定親的是阮洛,他雖然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阮洛與葉諾諾的年紀差距更遠,並且他是三年前才回的京都,在此之前葉家、阮家毫無來往,這親事來得未免太快。

但回過神來仔細想想,這門親事其實並不算差。阮洛性情溫和、頭腦敏捷,在京都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王泓深居宮中也有所耳聞。早年王泓就常從父皇散碎言談中得知,王家能逆襲京都改變整個家族命運,阮洛的父親功勛卓著。得見阮家遺骨長大成人,收獲人生,王泓也只會誠心祝福。

關鍵還是葉正名這個準岳父相中的女婿,葉諾諾也沒有反對,好似小姑娘自己也喜歡——若不喜歡,她鐵定要鬧到宮里來,找他這哥哥訴苦——如此看來,這二人便近乎是天作之和了。

見父皇的臉上遺憾神情頗為深沉,似乎他反而特別在乎此事,王泓微微一笑,正準備說些疏導緩和的話。

可就在這時,皇帝突然朝桌上拍了一掌,臉上慍意隱現,沉聲說道︰「姓葉的這老小子簡直可惡,他也真敢想,女兒才十歲,去年他就把這事給定了。要知道,當初朕遲遲未開口,就是見葉家丫頭還小,忌于這事鋪張開來會嚇著小女娃……早知事情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朕應該更早下手。」

話說到這兒,他又嘆了口氣,語勢稍緩,輕輕搖頭說道︰「不過,有些方面朕也得向葉正名學習,譬如這嫁女兒的學問,挑女婿的學問,這老小子一下佔了倆,可恨。」

此時他的話里就算不帶最後那兩個字,他那坐在身旁認真聆听的一雙兒女也都感受到了︰恨意。

不是仇恨,而是眼看著快到手的果實被人頃刻撈走,因此所生的妒念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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